清晨，天才蒙蒙亮，潘家湾就已经人头攒动。熙攘的人群里，拉车的汉子催促早点摊的老板找钱，卖报的小童背着挎包，吆喝着从家门口离开。
??每家每户皆是炊烟袅袅，如此人声鼎沸的景象，倒叫人忘记了这只是个棚户区。
??灶披间里，许三多站在泥砌的灶台前，煮着稀饭。作为家里唯一没有收入的人，他的职责就是给两位哥哥和爹做饭、洗衣。
??拭去额头上因为生火热出的汗水，许三多跑进里屋搬出桌子放在院子里。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小块儿没有顶的空地。为了这块儿空地，他二哥许二和没少和他爹许百顺吵架。
??盛好稀饭，摆好馒头，许三多轻手轻脚地叫醒了许一乐。至于他爹许百顺，他一向不太敢叫，都是让大哥许一乐帮他叫的。
??沉着脸从床上起来，许百顺拎着帕子来到了院子，看着灶披间里正在洗锅的许三多，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真是个龟儿子，就知道在家做饭洗衣，哪里像个男娃！早知道当初就该生个女娃，省得被人家笑话！”
??像是没听见许百顺的话，许三多面色如常地继续洗着手里的铁锅。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许百顺怒火更盛。
??许一乐见状端起饭碗离开饭桌，默默蹲到角落。许百顺数落许三多从来都与他无关，他只管远离就是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许二和的怒吼从里屋窗户传出，直接盖过许百顺的骂声，整个院子霎那间便安静下来。
??清楚自己这个二儿子的脾气，许百顺不再数落许三多，没好气地让他端着碗去到一边。
??顺从地站到许一乐身旁，许三多无事发生般喝起了稀饭，对于这一切他早已习惯。
??目送许百顺和许一乐拎着鞋箱，背着藤椅，走出家门，许三多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家里的碗因为逃难，碗沿大都有些缺口，只有他爹许百顺用的那只是完好无缺的，这让他不得不在使用和清洗时，格外小心。
??认真擦干净残留在手上的水渍，许三多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从许二和睡着的床下拿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放着他的旧课本。
??虽然课本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可一有闲暇时间，他还是会拿出来翻看，这让他有一种自己还在上学的错觉。
??拎着变得有些重的布包来到院子，许三多发现里面竟然多了一本《国文汉语辞典》。
??他知道这一定是二哥买给他的，许三多激动地冲进里屋，用力拍醒已经开始打鼾的许二和。
??“谢谢二哥！这本辞典我一定会看一辈子的！”
??看着许三多抱着辞典笑得没出息的样儿，许二和抬脚踹了他一下：“拿着书滚远点，再吵醒我，我就把你那些书全拿去烧了。”
??傻笑着从里屋走出来，许三多捧着辞典坐到院子里最为光亮的地方。尽管周遭喧闹嘈杂，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如饥似渴地翻阅着，愣是将工具性质的辞典，看出了名著的感觉。
??临近晚饭时间，许二和踢踏着鞋走出里屋。
??落日余晖下，许三多依旧忘我地看着辞典，许二和望着他没有说话。径直走进灶披间，拿起一捆白菜切了起来。
??直到听见推门声，许三多才兔子似地拿起布包跑进了里屋。
??望着许三多逃似的背影，许百顺忍不住骂道：“果然是个龟儿子，一看见人就把脖子缩起来！”
??亦步亦趋地跟在许百顺身后，许一乐生怕他的怒火会波及到自己。
??里屋，许三多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塞进床底，起身时，才惊觉自己没做晚饭，慌张地想要跑去灶披间。
??“着什么急，跟只瞎眼雀一样！”许百顺拦住差点撞到自己的许三多。
??“我去做饭。”许三多不敢看许百顺的眼睛，咬紧牙关准备迎接他的怒火。
??“许一乐你去。”
??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许百顺，许三多明白，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满是怨怼地应下许百顺的要求，许一乐垮着脸走向灶披间，中途遇见许二和，还刻意避开了一些。
??许二和对此毫不在意，双手插兜，直接懒得理他。
??院子里，许百顺让许三多把桌子搬出来，随后拉着他坐了下来。
??“今天我听来擦鞋的长官说，保密局正在招人，龟儿子你也去试试吧。”
??“保密局？那是啥地方？”
??许百顺抬手给了许三多脑袋一巴掌：“挣钱的地方，啥地方！”
??听到许百顺的话，许二和冷哼一声讥讽道：“挣钱的地方能轮得到咱们这些人么？”
??“你懂什么！”许百顺扭头看向许二和，“我都问长官了，只要身体好就行。”
??“我说爹，你脑子没糊涂吧！这世道还能有这种好事？不用想也知道是骗人的！”
??“骗人！谁骗人！你的意思是我要骗你弟么！”许百顺被许二和的话气得面色发红，“你给我滚去上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我可没说爹你骗人，我只是怕三儿被骗！”
??许百顺不理会许二和的话，扭头问许三多：“龟儿子，你怎么想的？”
??“我不……”
没等许三多把话说完，许百顺的巴掌就已经落到他的背上。
??“我就知道，你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龟儿子。我把话搁在这儿，明天就是拖，我也把你拖去。”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许三多就被许百顺赶出了家门。许百顺告诉他，进不了保密局，这个家他就不用回了。
??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寒冷，许三多瑟缩着肩膀走在大街上。身上属于许二和的宽大的侍应生西服，让他感觉有些别扭。
??可这是许百顺让他穿的，他没有脱的权利。
??保密局门前，望着乌泱泱的人群，许三多心底升起一丝退意。可想到许百顺的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几乎密不透风的人群。
??不知道在人群中徘徊了多久，许三多终于赶在时间截止前来到了报名处。
??“姓名。”
??“许三多。”
??“年龄。”
??“十八。”
??负责登记的人，抬头看了眼许三多的脸：“刚满？”
??“不是，我马上就十九了。”
??呆呆地站在队伍里，许三多听从负责人的指挥，脱掉了身上的西服外套，露出了侍应生的标配马甲，引起了在场的人的哄笑。
??他们在笑什么？许三多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保密局三楼，陈逸莘正在同袁朗分析□□锄奸小组活动频繁的原因。听到哄笑，袁朗询问坐在身旁的陈逸莘：“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是不是吵到你了，”陈逸莘抬头看向袁朗，“我跟他们说了，选人的时候动静小点，就是听不懂。”
??“怎么着，局里又有大行动了？”
??“你这话说的，你是情报处处长，局里有大行动你能不知道？这些只是送去军部谢罪的，毕竟出了那档子事，局里得有个交代。”
??送走陈逸莘，袁朗拿着烟盒站到窗前，望着楼下的人群，眼神晦暗。
??“现在所有人面向我站好。”
??终于要结束了么，许三多望着负责人大口喘着粗气。随着名字被一个个念出，他能入选的几率越来越小。就在他思考该如何向许百顺解释时，负责人念出了他的名字。
??所以我是被选中了么？许三多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而站在他身侧的男人突然猛地跪了下来。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男人抱住负责人的腿苦苦哀求道，“我娘重病，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嫌恶地皱起眉头，负责人从男人怀里抽出自己的腿：“等下次吧。”
??“可是我娘等不了了！”
??望着跪倒在地，绝望哀嚎的男人，许三多握紧了拳头。
??“我不去了，”他看向负责人，“把我的名额给他吧，他比我更需要。”
??听到许三多说要把名额让给自己，男人大喜过望，不停朝许三多磕头感谢。
??“我不用你磕头，”许三多扶起男人，“挣了钱就赶紧给你娘治病吧。”
??目送入选的队伍离开，许三多穿回不合身的西服，跟在落选的人群后面，慢慢朝外走去。
??待拥挤的人群四散开来，许三多停下脚步站在路口中央。他不想这么早回家，可是除了家，他又能去哪里呢？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许三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刚刚我差点就落选了，得亏骗到个傻子把名额让给我，不然可就真错过了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跟着声音拐进巷口，许三多看到原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此刻正满面春风地和人赌钱。
??“所以你娘没生病？”
??看到许三多，男人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有恃无恐起来：“反正我已经入选了，就算被你发现，也无所谓了。”
??看来他娘真的没生病，许三多松了一口气：“以后不要再撒谎说你娘重病了，这不好。”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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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