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军大败消息传来,流言蜚语市井可闻,情况以烽火燎原之势急速发展——七月十九日,段祺瑞被迫辞职下野,直、奉两系军阀控制了北京政府,解散了由皖系军阀控制的中华民国第二届国会,并大肆通缉皖系重要头目,意图趁胜追击,力求逐步将皖系斩草除根。
一时间,亲皖派人心惶惶,许三多几个月来都没有袁朗的消息,每日心神不宁。成才虽不喜袁朗,但看着许三多这模样又于心不忍,遂宽慰他吉人自有天相,许三多知道兄弟们是担心自己,心中过意不去,只得将对袁朗的牵挂埋藏起来。
十月入秋,许三多傍晚自龙华孤儿院回来,却有师兄说袁母来寺里拜菩萨,为明日辞别祈福,因最近局势不定,又要换住处了,此刻正和史今他们在内院说话。许三多闻言连忙赶过去,见史今和袁母在念佛堂内说着什么,他们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史今向许三多招手道:“三多,袁夫人明日要走了,来同夫人道个别吧。”
许三多不知道史今是刻意为他而留住袁夫人聊了这么久,只急急走上前:“袁夫人,我、我听师兄们说……你们要搬走?”
袁夫人无奈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家里势不如人,只为低头保平安。”
此话唏嘘无限,许三多不知该说什么,半天只想到问一句:“……袁朗他……他还好么?”
“平安就比什么都好。”袁夫人微微一笑。
别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多问,许三多更厚不起脸皮问怎样才能见到袁朗,磨蹭了半晌直到袁夫人道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史今在背后无奈又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头。
“三多,你送送袁夫人吧。”史今指了指外面转浓的夜色。
许三多应了,陪袁夫人一起往外走,袁夫人笑说不用多送,她还得早点赶回去,以免家人担心。
出了院门,将袁夫人送到来接她的车前,眼见着袁夫人上了车就要离开,许三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道:“——请问——我、我能见见袁朗哥哥么?”话一出口,见袁夫人愣神的样子,连忙红着脸着急地解释,“我、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担心他……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方便,我,我……”
袁夫人怔了半晌,忽而叹了一声:“你们俩啊……还真像连心的亲兄弟。”
许三多不解。
袁夫人微微一笑:“三多,谢谢你这么担心袁朗。其实袁朗他……也挂记着你。来云沙寺前,他还特地嘱托我替他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却不让我跟你多说他的事儿。”见许三多面露疑惑,不禁笑道,“这男孩子长大成了男人,自尊心总比小时候重些,所以……袁朗他不想在这打了败仗的时候见你,大约是觉得会在弟弟面前丢了面子吧。”
许三多愣了愣,急道:“袁朗哥哥一直是我敬佩的很厉害的人,我不会因为这一次败仗而看低他。”
“傻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伯母自然明白。”袁夫人笑着摸了摸许三多的头,“说到底,他是过不去他自己那关,等他想明白就好了。”
又话别了几句,袁夫人坐上车、关了车门,回头看向车窗外,见许三多咬着唇站在那里不动,眼中的水雾在夜里泛着微微的光彩,袁夫人不禁叹了一声,想了想……
“——三多,要去见见袁朗么?”
许三多惊得抬头。
袁夫人拉开车门:“虽然袁朗不让我跟你提他,可你有见他的意思,而我也觉得……也许在这个低谷,你能和他聊一聊,反倒对他是件好事。虽然那孩子习惯了站在前面保护我们,可我还是认为……他也需要我们在背后给他力量。”
许三多还愣愣地站着,袁夫人不禁莞尔,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上车吧。等会儿我安排司机送你回来。”
……
袁家现已秘密迁到一处僻静宅院,许三多跟着袁夫人进屋时,袁朗正在通电话,气急败坏的面色在看见许三多后转为惊讶,然后迅速看向母亲。袁夫人假意咳了一声,拉着许三多径自去桌边坐下喝茶,倒是许三多局促得很,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像做错了事一般不敢看袁朗。
许三多低着头,终于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然后便是重重的步子由远及近,许三多不禁握紧了手。
“妈,您怎么把他带回来了?”许三多听到袁朗问出这句话,更不敢抬头,刚才在云沙寺前提起的勇气全都烟消云散。
“怎么了?三多关心你,想见见你啊。”袁夫人自然不怕儿子板起的脸,“咱们明日就要迁到更远的地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到三多,我也想和我这干儿子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许三多不敢抬头,只觉得四周低气压让他大气儿不敢喘一声,良久之后,忽听袁朗轻声道:“三多,你跟我来。”
许三多连忙抬头,看见袁朗早已向书房走去,便又看向袁夫人,见袁夫人冲他点点头,这才跟了上去,心里却有些紧张。
进了书房,许三多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见袁朗忽然转身走向自己,神情莫测,许三多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转身出去,袁朗却先他一步伸手关了门。被困在袁朗手臂与门之间,许三多紧张到呼吸都有些困难,几乎想出声道歉,却见袁朗缓缓俯下身来,贴近他耳边——
“竟如此想念我么?”
带了一丝调笑意味的声音让许三多心中的害怕散去,转为羞恼,他抬头瞪视袁朗,几乎气急败坏:“我……我……我是……你却……你……!”
袁朗忍俊不禁,终于朗声笑了出来,他将头埋在许三多肩窝,低低笑道:“果然……一见到你,心情就会变得愉快。”顿了顿,又道,“……可是,似乎也会让我变得想要停下来休息。”
听了这话,许三多心中漾起一种奇特的柔软和怜惜,又有些心疼:“停下来休息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必让自己这么累……”
“是不能停下来……”袁朗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就像在荒野中,狼如果沉沉睡去,便会被其他野兽袭击。”
原本想说的安慰梗在喉头,许三多任由袁朗靠着,默然半晌,轻声道:“世间繁华不过人生一梦,放下这些,过普通人的日子不好么?”
袁朗抬头,俯身与许三多平视,微微一笑:“可惜,我还放不下。”在许三多愣神之际,袁朗直起身,眼中倦意已退:“军阀争霸,曾是皖军独大,可那时舅舅已教导我们,‘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随时得做好被人拉下马的准备,但陷入低谷更需积极等待机会反噬。一时的失利而已,我们不会让直系和奉系得意太久。”
许三多见袁朗眸中厉色炽盛,便知自己心中那些田园情怀现下根本不可能撼动这个男人半分,亦猜到他正与皖系一起积极准备反攻夺权,也就意味着……将再次迎来遥遥无期的牵挂和等待。
见许三多神色黯然,袁朗亦是不忍,心下一动,不禁脱口而出:“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许三多愕然抬头。
二人对视片刻,袁朗忽而苦笑道:“抱歉,我在说什么啊……连父母都难得见上一面,我又能把你带到哪儿去?……何况当下这境况,东奔西走的,在我身边更是危险。”
许三多想了想,认真地皱起眉头:“我也不能走……我还要照顾龙华孤儿院的孩子们,还要跟师兄们撑起云沙寺。”
说罢二人再度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责任,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会很想你的。”袁朗将许三多揽进怀中,“可惜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许三多闷在袁朗怀中半晌,轻声道:“我……我也想你……所以……所以只要你会回来就好。”
袁朗沉默,片刻后忽而紧紧拥住许三多。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许三多闻言想要抬头,却仍旧被袁朗束缚在怀中。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喜欢上别人。”
许三多愣住。
良久之后,二人分开,许三多还没回神:“为……为什么这么说?”
袁朗定定注视了许三多半晌,忽而一笑:“哥哥忙于战事,弟弟却在花前月下,你觉得这样对吗?”
老实的许三多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袁朗伸出手,轻轻抚过许三多脸颊,“所以……你要等着,等我回来,知道吗?”
分不清是诱哄还是嘱托的话语,许三多觉得这个约定好像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于是只得点头,向袁朗定下了这个承诺。
时间在分秒之间匆匆流过,为保许三多安全,袁朗没让他在这里久留,让司机用不惹眼的小车悄悄从小道出去、送许三多回了云沙寺。
……
回到寺里后,许三多还有些愣,晚课念经缓过劲儿来,又不免唏嘘,夜里于厢房内与史今对谈,不禁道:“史今哥哥……为什么世间人,有这么多事情放不下呢?为权势官位,各相竞逐,却不知身无种种外事缠缚、平淡若水的生活才是真正难得的福气……”
史今抬眼:“你说袁朗?”
许三多低头不语。
史今笑了笑,忽道:“三多,一直端着杯刚烧开的水泡的茶,不烫手么?”
许三多怔了怔:“史今哥哥你指的是……?我手里没杯子啊?”
史今笑意不减:“那便是感觉不出是否烫手了?”
许三多愣愣看着史今,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史今见他眸中一亮,赞许颔首道:“古话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不曾握住富贵权势的人,又岂能真正明白拥有富贵荣华的个中滋味?又怎会懂得富贵权势之人真正的想法和感受?”说罢长叹一声,“放下放下,外人看来容易,又岂会明白当局者的不易?世尊释迦牟尼教人‘放下’,是因为他是最有资格谈放下的人——天人之姿、富贵荣华、娇妻美妾、权势地位、全民俯首,当年身为释迦王子的他,在自身所拥有的世间洪福达到极致时,毅然全部放下、出家修行,那是多么难得。”
“……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想来,我只是用我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去衡量袁朗,却并不明白他真正经受着什么……”许三多低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我感慨他为什么不放下,却连我自己都根本不知道……他如何能放下……”
史今温柔地注视着许三多:“虽然不明白,但你愿意相信他吗?”
许三多怔了下,抬头看向史今。
“三多,你对人和善,但也不会轻易与人亲近到和袁朗这般,对么?”史今温和地看着他,“你对他如此,必然是因为他这个人有值得你喜爱和敬重之处,我相信不是因为他的权势地位,而是他的为人。”
许三多缓缓点了点头。
史今笑了笑,揽住许三多的肩膀拍了拍:“所以,你想啊……就像握住茶杯的人才知是否烫手,袁朗在富贵权势甚至谋略争斗的环境中浸染多年,却仍能保有如此的品性,是否可以说……比起从未得到过富贵权势、从未陷入过谋略争斗,却来大谈如何在富贵权谋中淡泊明性的人,袁朗更值得你信赖呢?”
许三多愣了半晌,细细一想,终于露出释然的表情。
史今见他已想明白,便欲起身离开。
此番困惑已解,心中却又涌起一个新的疑问,许三多直觉张口道:“史今哥哥,袁朗走之前他还说——”话出一半,却又忽然顿住,见史今回头看他,许三多连忙摆摆手,“不,没、没什么。”
史今定定看了许三多片刻,微微一笑,走出门去。独留许三多坐在屋内,讷讷发呆地想着什么。
想回楼下的留言,但系统似乎有问题,点不开,汗
持续月更中……码字之前需构思情节,而构思和码字都需要时间,之前跟溜溜讨论,觉得当想不出情节时,比起烂尾更愿意暂时先把文搁浅,想清楚了再继续写,之前不是没有过烂尾的文,但匆匆结束后,虽然如释重负,但过段时间回头看自己的文,却会有更多遗憾,因为这个遗憾让你连修改的机会都没有了,它已经结尾了。而文如果没有完结,就还有机会让它向着心目中期望的方向发展,果然不要浮躁,静下来慢慢写,才真正对得起自己写的东西和喜欢CP的时光吧。^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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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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