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致歉

出后山的路上,怕冷的宫子羽在昏暗的密道里独行。

他背着重重的箱笼,双手捧着一块寒冰哈气,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抚摸着那小块千年寒冰,逐渐使它融化成云的形状。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云,想到了过第一关试炼时,云为衫不顾自身安危跳入寒冰池救他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的露出微笑,眼睛里也闪烁着光。

在寒池的时候,雪公子问他:“你到底要拿这个做什么啊?”

宫子羽回答:“做一朵我掌心的云。”

很快,宫子羽回到了羽宫,老远就看到金繁和宫紫商,不由紧走了两步。

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的金繁快步过来,接过宫子羽的箱笼,背在背上。

宫子羽拍了拍金繁的肩膀:“哈哈,我是不是比你想象中快得多?紫商,你们两个挺高兴吧?”

金繁点点头,抿抿嘴,却没说话。

宫子羽往周遭看了看,眼神里未免又有点失望:“怎么,就你们两个?阿云呢?”

金繁看着他,表情凝重。宫紫商说:“云为衫,暂被看管起来了...”

宫子羽闻听,不由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先去看看姨娘,顺便问一下情况。”

宫子羽独自走在去往雾姬夫人房间的路上,院内萧萧落叶在风的吹动下,铺了一地。

冬天已经很深了。

宫子羽脑海里一直回荡刚刚金繁和宫紫商的话,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雾姬夫人门前了。

站在门外的侍女看到宫子羽,立刻行礼:“执刃大人,夫人要我向你祝贺,恭喜你完成第一关试炼。”

宫子羽往前走了一步,却被拦住:“执刃大人,雾姬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吩咐说今日不见客了。”

宫子羽看向下人:“我是客吗?”

下人立刻跪下,但是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下人:“雾姬夫人特别叮嘱,任何人都不见。”

宫子羽驻足原地,望着雾姬夫人紧闭的窗门。

雾姬夫人在屋里,素颜,没有佩戴任何发饰,一袭素衣坐在梳妆台前,听见屋外传来宫子羽的声音。

“那就请夫人保重身体。大事从心,无论夫人做何选择,子羽都没有怨言,盼您早日康复。”

虞若初来到羽宫的时候,暮色已然降下,冬天的夕阳单薄地挂在天边,羽宫内大大小小的房间陆续点亮了灯。

有下人在黄昏里打扫落叶,冬天的风将落叶卷起,徒增几分萧瑟,或许说只是由她此时的心境而起的错觉罢了。

从执刃房间走出来的金繁看到她,有些惊讶:“虞姑娘怎么在此?”

现在虞若初算是徵宫的人,前几日他才和宫远徵打了起来,况且他们还意图对执刃不轨,金繁此时看着突然出现的虞若初,心境有些复杂,但到底他们也算是旧相识,便也无法冷脸相对。

“来看看,也有很多年没来过羽宫了。”这次入宫门,竟一次也没来过,若初笑了笑,问:“执刃大人呢?”

“在房里。”金繁回答,宫子羽方才从云为衫的房间回来,他注意到他打开了云为衫房门外的锁,他有些不赞同,但也没多说什么。

若初:“我想见见他。”

宫子羽的房内,虞若初和子羽面对而坐,中间的桌案上,是下人方才上的热茶,正冒着氤氲的热气,若初看着有些出神。

雾姬夫人和云为衫的事情,让宫子羽很是难过,但他暂时将心中的烦闷压下,露着笑问:“若初可是知道我通关了,特意来贺喜的?”

“是要恭贺你成功通关第一域试炼。”若初真心的笑着,为他而高兴,但她顿了顿,又转而说道:“但我今日来,除了祝贺,也为致歉。”

“致歉?”宫子羽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虞若初垂着眸,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本破损成两半的医案,她将医案置于桌上,缓缓推到宫子羽面前。

“这不是被宫远徵和云为衫偷走的医案吗?”宫子羽还没什么反应,他身后的金繁却是震惊:“难道虞姑娘你帮我们偷了回来?”

若初听此,苦笑着摇了头,她的眼里染着愧疚之色,但还是直视着宫子羽的目光,并不躲闪也不逃避,她徐徐开口,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并不加以润色修饰,也丝毫不为自己开脱,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

话毕,宫子羽还在沉默,金繁却极其不忿。

“虞姑娘,你与执刃大人是故交!执刃大人也一向真心待你,你怎么能够这样?你可有丝毫顾及执刃大人的感受?”

虞若初喉咙艰涩,有些难堪也有些难过,她垂眸避开了子羽和金繁的目光,牵强的扯起一抹笑:“于此事上,我实是愧对于你,无从申辩,我今日来也确是为了致歉,这一声抱歉,我必须得说,但我..…并不奢求得到谅解。”

正如昨日虞若初回答宫远徵的那般,流言和偏见是不见血的利刃,他是一座大山,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是因为她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加觉得亏欠子羽,而她自知无论做什么弥补,都无法改变她曾伤害过他的事实。

于朋友这个身份而言,她失职了。

“我今日来此,只是不希望执刃大人误会雾姬夫人的一片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的在维护你。”

话落,室内便是一片沉寂。

宫子羽怔楞的坐在原地,脑海里想了很多,想到若初的选择,想到了雾姬夫人的谋划,也想到了方才在云为衫的房门外,云为衫焦急又含着泪意的询问:“羽公子,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认定我背叛你了?我如果说,请执刃大人再相信我一次,你会信吗?”

“你愿意相信我吗?”

而他,没有给她回答。

在静默的氛围里,虞若初将桌上的医案收起,缓缓起身,还是真挚道:“执刃大人,不论你还是否相信,但我依旧真心祝贺你闯关成功,望你日后也能继往开来,得偿所愿。”

话落,她沉默的起身,认真的屈膝行礼,而后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宫子羽突然也起了身,他叫住她:“若初。”

虞若初怔了怔,回身看他。

宫子羽的神色认真而又坚定:“我相信。”

若初的眼眸一瞬间止不住的酸涩,但她强忍住了泪意,因为她知道,自己实是没资格哭,施害者的眼泪,无论怎样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我知道,正如你以前跟我说过的,你和宫远徵玩在一起,是因为他对你很好,宫尚角也是一样的,对你来说,他们都是很重要的人。”

宫远徵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的为虞若初研制药方,之前她毒发时,更是陪着她泡了整夜的寒池,宫远徵无论如何讨人厌,但他对虞若初却是毫无保留的,而宫尚角对她也有授业之恩,对虞若初而言,他们都占据主任很重要的位置。

虞若初张了张嘴,想说你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她说不出口,好似这句话由此时的她来说,就显得无比虚伪。

但宫子羽却说了出来,他笑着道:“但我愿意相信,在你心里,我也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

“所以...”宫子羽注视着她:“于此事上,你本就左右为难,无论你做何决定,最后痛苦的人依然是你,大事从心,我相信你也一定有不得为之的理由,我原谅你。”

若是说宫子羽完全不难过,那一定是假的,但是他真的可以理解,他相信就算虞若初选择了帮他,最后她也依然会心里愧疚又难安。

虽然他曾经也很生气她那日在大殿上维护宫远徴,但事实证明,虞若初是对的,宫子羽知道她一向对事不对人。

虞若初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她薄唇轻颤,带着哽咽:“我父亲从小便教导我,交友从心,待人以诚,我没有学好。”

“子羽,我实是不如你。”

宫子羽却爽朗的笑了,笑容温暖又明媚:“你今日来此一趟,便是诚以待我了。”

她本可以不来,宫尚角和宫远徵绝对不会告诉他,虞若初在此间的作为和选择,但她还是来了。

为了他和雾姬夫人,也因为她珍视这段友谊,所以虞若初毅然的来了羽宫。

宫子羽知道虞若初内心的千般纠葛,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讨厌虞若初啊。

毕竟...她是第一个,那么坚定相信他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他,人不能自轻自贱,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母亲的人。

那么...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子羽...”若初含着泪,认真的道谢:“谢谢你。”

虞若初一直觉得,能遇到子羽,是她的荣幸。

他如天上的太阳一般,温暖却又不灼人心,所以八年前,那个满心偏执和戾气的她才能从黑暗里走出来。

灯明始见一缕尘,夜暗方显万颗星。

她何其有幸。

有时候幸或不幸,或许也就只是一念之间罢了。

虞若初离开羽宫的时候,皎洁的明月已然升起,她看着亮起灯影的宫门,却依旧清寂的很,冬日渐深,寒风渐起。

她叹了口气,想着后日便是上元节了。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哪怕是再冷寂的宫门,在那一日也会比往常热闹一些,如此一想,若初便更加期待起来。

回到徵宫的时候,宫远徵就候在厅堂里等她,见了远徵她有些意外,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想了想,掏出怀里的医案:“这个医案,你放回医馆里去吧。”

这本医案是今日她去找角公子要来的,她用心将其修补了下,如今虽难免还是有些破损的痕迹,但已然好了许多。

“姐姐去羽宫了?”宫远徵皱着眉。

“嗯。”若初点头:“有些事,总是要有一个交代。”

总不能没头没尾的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么糊弄过去。

宫远徵接过医案,轻轻的抚平上面的褶皱,那是岁月流逝带来的痕迹,无法轻易消除。

“姐姐。”宫远徵抬眸看若初,认真说道:“日后,这些事情你不用多管了,你说过的,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宫远徵不希望姐姐为难,而且他不喜欢宫子羽,便更加不想姐姐到宫子羽面前看脸色,可是他知道姐姐一定会去。

他无法阻拦,但他...却忍不住有些心疼...

因为他知道,姐姐无法轻易释怀,她会难过,会觉得愧疚。

若当晚被诬陷的人是宫子羽,姐姐定然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他辩护。

他是讨厌宫子羽,但..…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这一次选择帮助他和哥哥,也定然有其缘由,而姐姐不会永远选择他们。

宫远徴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喜欢的虞若初,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始终如一。

正如姐姐当年不会因为宫子羽的话,而远离他一样。

“傻话,好啊!那我便不管了。”若初说是如此说,可她知道她很难真的独善其身,毕竟无论她再如何不愿掺和,可她到底身在宫门,便算不得真正的局外人。

若想真的不管,也就只有他们不再兄弟阋墙的时候了。

若初睨着他:“日后,你可捂紧着点儿!”

“那恐怕会很难。”宫远徵讨巧的笑了笑,抿着嘴故作为难:“姐姐如此聪慧过人,如何瞒得过你。”

“况且...”宫远徵顿了顿,正色道:“我也不想对姐姐撒谎。”

话虽如此说,他却已然想好,日后定不再让姐姐为他们的事烦忧。

“所以...”若初轻叹,无可奈何:“我也很难做到真的袖手旁观...”

人便是如此,道理都明白,可言与行却终不能幸免。

无愧于心,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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