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素来不喜地牢的腐霉气息与浓稠黑暗,但如今也只能老老实实跟在面色不善的宫远徵身后前行。
相处七年之久,你太清楚这位小祖宗的脾性了。一旦炸了毛,简直比他哥难哄千倍。
果不其然,少年人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瞪着一双桃花眼凶巴巴地看着你。
你脚步亦停,微歪了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困惑不解的茫然。
“你是不是喜欢宫子羽?!”
“?”
随即,你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少爷慎言,莫要无端揣测属下。”
“那你为何拦着我?”宫远徵朝你逼近一步,恶狠狠地,“刚才为何不让我跟宫子羽交手?!”
“属下忧心少爷安危,怕您受伤。”
“呵!”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冠冕堂皇,我看你分明是怕宫子羽受伤!”
你眼帘低垂,搬出那屡试不爽的理由来,语气恭顺:“确然是主子亲**代,严命属下务必护佑三少爷周全。主子明鉴,那批新娘中混杂无锋刺客,防不胜防。若是少爷您因疏忽受伤,便是属下万死难辞之咎了。”
“闭嘴!”宫远徵朝你怒吼一声,“少拿无锋压我!我岂是宫子羽那个蠢货能比?!只有他那种废物才会着了无锋的道!”
“少爷天资卓绝,自然不惧宵小。”你依旧垂眸,将姿态放得更低,继续拿宫尚角当挡箭牌,“只是主子拳拳爱护之心,属下不敢有半分懈怠。”
“……哼!”宫远徵重重哼了一声,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怒气无处发泄,猛地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你耳尖一动,目光陡然一凛。
没有半分迟疑,电光火石间,你欺身上前,一只手臂迅捷如蛇,瞬间环住宫远徵那劲瘦腰身,脚步交错发力,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旋至你身后护住,而另一只手已按上腰间刀柄,指节紧绷发白。
“?!” 宫远徵被你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气息一窒,瞬间噤声,只有发间银铃终于发出一串凌乱急促的轻响。
石壁烛火幽暗昏黄,无端被一股微弱却极阴冷的气流拂动,光影剧烈摇曳,像濒死挣扎的鬼影。
“恕属下僭越……”你目光如刃,紧紧锁着前方烛光照不到的浓重黑暗,“三少爷……”你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这地牢……除了来路,可还有其它通路?”
短暂的沉默,身后随即响起少年人强行按捺惊怒的冷硬回答:“……没有!”
你屏住呼吸,所有感官凝聚于双耳。风似乎静止了,只余自己心脉沉稳的跳动和身后少年人压抑的呼吸。
再无声息。
……错觉么?
方才那一掠而过的,分明是几不可闻,被刻意放轻的足音。
“……三少爷,”你身体依旧绷紧,声音却恢复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静,“请您先行一步离开地牢。地牢里那名无锋刺客,交由属下来审。”
“你?”宫远徵终于找回声音,却只溢出一声饱含轻蔑与不耐的嗤笑,“凭什么?”
你这才缓缓松开护着他的手臂,却不回头,只是挺直脊背,目光仿佛能穿透石壁直视前方黑暗,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凭属下乃角宫宫主亲命随身之心腹。”
“……”
死寂般的沉默在你二人之间蔓延。宫远徵没有反驳,鼻端发出一声极其用力的怒哼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朝地牢出口而去。
清脆的银铃音在空旷甬道里急促回荡。
直到铃声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你面容上最后一丝温和顺从瞬间褪去,再次望向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地道尽头。
抬脚,再无半分迟疑,一步步,烛光光影明灭在你面容之上,你从容走向地牢最深处那间散发着血腥与潮气的刑讯室。
惨淡烛火下,郑南衣被沉重的铁链束缚在冰冷的木桩之上,发髻散乱,发梢衣角都在滴水,浑身上下湿透,显然是刚刚遭受过冷水泼醒。
本是一身火红的嫁衣,如今倒成了笑话。
你的目光掠过一旁桌上的毒酒,又看向郑南衣。女子眼神迷蒙涣散,意识尚在剧痛与冷水中浮沉。
方才那绝非错觉。
刚刚有人曾来过。
你朝着木桩方向走近,没有多余动作,只是用微凉的指背,冷冷拍了拍郑南衣的脸颊。
女子被这动作激得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渐渐汇聚起一点清明的冷意,聚焦在你的脸上。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讥笑来:
“呵……你是夜里救下宫子羽的那个女侍卫?”她喘息着,声音沙哑,“真可惜,没能杀掉他……”
“李代桃僵,弃车保帅。”你开口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是我不知,一个魅有何可保?”
郑南衣瞳眸骤缩,那点刚凝聚起来的讥讽瞬间粉碎。
她失声,破碎的气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你是谁?!”
“你是……无名?!”
这句话害你莫名其妙地发笑了一下。
你抬指,漫不经心抚上铐着女子双臂那锈迹斑斑染血的铁链。
“想活命么?”
郑南衣狠狠吞咽一口,眼里露出挣扎。
你语调依旧平稳:
“那么,告诉我,方才,你见到谁了?”
9.
你甫一踏出地牢,刺骨夜风便兜头灌下。眼睫微颤,便见那个方才被你赶出地牢,满身阴郁的少年身影,如同石雕般杵在几步开外。
宫远徵环臂而立,玄色锦袍在风中微扬。他看着你,一声带着讥讽的冷笑撞入你耳中:
“磨蹭这么久,审出什么来了?”
你步伐未停,走至他身前丈许距离便站定,头颅低垂,“回三少爷,一无所获。”
“呵。” 宫远徵唇齿间冷笑愈甚,“废物。”
你眉峰不动,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夜风卷起几片枯叶在你脚边打旋。沉默蔓延,只听得见风掠过檐角的呜咽。
你不动,耐心等着,等着少年那积攒了一整日的怨气朝你倾泻。
然而,预料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你心里不免犯嘀咕:嗯?怎么不继续骂了?
你忍不住悄然抬眼一瞥,便见宫远徵一双深眸只是死死盯着你,似乎要将你盯出个窟窿来。
你只得清了清嗓子:“……时辰不早,属下先送三少爷回徵宫。”
“用不着!” 似这句话终于点燃了引信,少年猝然爆发,低吼一句撕裂了死寂,话语中压抑着莫名的不甘与委屈:“少拿什么侍卫职责碍我的眼,我现在就要去角宫找哥哥!你给我滚回你的侍卫营去,立刻,马上!”
“遵命。” 你立马低头,姿态恭谨更甚。
你维持着躬身的姿态,直到那玄衣少年挟裹着沉重的脚步和银铃声响,皆消失在夜色尽头,你才缓缓直起身来。
你眸色微闪,目光并未追随那远去怒气冲冲的身影,而是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身后那扇幽深的牢门,石壁在昏黄灯影下泛着冷硬的色泽。
随即,你抬首,望向天际。
浓重如墨的乌云沉沉地压覆四野,不留一丝缝隙。皎月无踪,星色隐匿,最后一点微渺的天光被夜吞噬殆尽。
你轻声喃喃道:
“啊……要变天了。”
话语尾音未散,你足尖倏然发力,如一点墨融入夜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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