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啊，执刃大人和夫人真是般配。”

“可不是嘛。夜夜携手赏月，真真恩爱如漆。”

“是啊……昨日，我还见执刃大人亲自做了五味姜汤去，说是夫人染了些秋寒来着……”

“宫门什么头热体寒药没有，执刃竟亲自熬药，关怀备至可见一斑！”

“是呀是呀……”

浣洗的侍女们边走边回望，雀儿般窃窃私语，神色艳羡而快活。

说者无意，却让屋瓦高隅的某处夜色更添晦暗。

“啊——”

不知怎得，那群侍女霎时尖叫起来，乱作一团。

方才还谈论得津津有味的几位，此时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瞪着眼前从树上掉落的脏东西，吓得迟迟爬不起身。

是几只血淋淋的鸟。

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淬，竟活生生将皮毛都化开了，摊开着小巧而猩红的脏腑。

立于瓦砾之上的身形修长而稳固，对底下胡乱跑开的动静充耳不闻，眼睛只死死地盯着远处。

远处一抹暗紫柔和动人，偏偏旁边那身鎏金墨色，格外碍眼。

那二人交谈了很久。宫远徵就这样远远而视，一动不动。

少年心思见不得光，就连他自己也全当只是不甘宫子羽罢了。

眼见着一侍卫匆匆前来禀报了什么，执刃道别离去，留下夫人一人淡淡向房门走去。

宫远徵神色微动。

云为衫刚穿过一处走廊梁柱，便敏锐察觉一阵寂寥的夜风扫过，凉凉的，抬眼便是他。

“怎么又是你，云为衫。”

又是没大没小的称呼，他几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被点名道姓的云为衫倒是依旧没什么情绪，只平和道：

“远徵弟弟今夜怎么好闲情？”

宫远徵本想作势冷嘲回去，不料那声远徵传至耳边时，夜风正起。

暗紫的绫罗裙带本就细长，被风携起，刮过他还未取下的手腕护套。

少年退了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在身后，脸侧过去半分，隐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他喉咙动了动，皱着眉头又看向云为衫。

“秋夜寒凉，你还在屋外做什么？我研制的毒粉以树叶试性，就不怕大风刮过，传入口鼻？”

只不过，这番冷嘲热讽听着实在不似平日那般咄咄逼人，有种别扭的错觉。

好像一头小狼本来想朝你龇牙咧嘴一番，却因为没准备好，只是恶狠狠地嗷呜了一声。

云为衫垂眼，嘴角有很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他突然有些慌张。

“无甚。感谢告知方才一事，我这便回去休息了。”

她说完便走，从不多与自己相视，就算是，也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可是对宫子羽那样一无是处之人，竟有别样的神态。

凭什么不同？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宫远徵眼角起了暗红，压抑了一晚的晦暗心思让他憋得要疯。

“嫂嫂。”

云为衫听到这一声，心里一沉，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他。

他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态。

那双有些困惑的眼睛看着他时，长睫颤了颤。

他暗自提了一口气，也不再躲，直勾勾对上去。

“叫你嫂嫂，你反而皱眉。那不如也像宫子羽那样，叫你阿云如何？”

字字讥讽，毫不避讳。

“宫远徵。”连名带姓。她在提醒他。

除此之外，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宫远徵收回了玩味的语气，眼神冷了下去，眼睑处的赤红却愈发明显。

“这么怕我僭越？”

“少年人总爱意气用事。”

少年人？她是认为自己年龄尚小，行事莽撞幼稚么？

可那宫子羽成日游荡，虽已成年，但可有做成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宫远徵冷哼一声，一字一句乖张而轻挑：

“既是如此，那就如嫂嫂所愿好了。”

还没等云为衫开口，一剂药在挥袖之间窜入口鼻。

她呛了几声，想用衣袖挡住却已无用，冷声问：

“这是什么？”

“只是方便我意气用事罢了。嫂嫂也害怕？”

云为衫不想同他多说，也无暇细想他说的意气用事具体指何，只径直奔向屋去。

屋内解药那么多，虽不对症，但总能缓和几分。

刚要锁住门的刹那，一双手便撑住门框。

自己气息已经虚弱起来，没有再拦的力气。

门被毫无悬念地推开。

夜色凉重，裹挟着风生生侵入屋内，连同一双带着笑意的年轻眼睛，赤红晦暗，告诉自己其余解药无用。

他为何存心偏偏同自己不快！

云为衫怒目而视，却发现自己嗓子也开始哑了，发不出声音，她暗自摸向自己后发髻处的簪子。

那宫三公子却好整以暇，坐在茶案前，冲了一杯不知什么的茶，扯过她一只手，放于掌中。

云为衫料他也不敢真的杀她，皱着眉头一饮而尽，稳了稳情绪，沉声问：

“这是何药？”

“去寒散。”

“......”云为衫带着怒气和猜疑的眼睛凝滞了一下。

宫远徵见状，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去。

黑衣少年的背影隐没了神情，只是依旧张扬的清澈声音传入耳际：

“可比宫子羽的药，好上十倍不止。”

——

踏出门庭后，宫远徵抬起右手，失神了半晌。

护腕相隔，连体温都未曾感触到三分。

方才就在此处，裙带飘荡，云为衫发丝如墨，抬眼冰凉凉的，却唤他远徵。

远徵二字念得很好听。

他只是不喜欢后面带的称谓。

云为衫那样平淡的眼睛，总是像没有温度的画，墨水倒映出他的模样时，从不起波澜。

当然也算好看。

只是书写最多的是宫子羽的样子。

他突然不知怎的，觉得哪里都眼烦心乱得很，一把扯去那副护腕。

“真碍事。”

明明是要刻意为难，到头来却在她身上浪费掉一副宝贵的药引。

宫远徵觉得自己简直也是被这夜的寒风吹晕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