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住进精神病院的第三天。

小七夜仰躺在病床上，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明明自己没病，明明就有天使，那些大人却不肯相信。

想姨妈。想阿晋。想小黑癞。想回家。

唉。

小七夜摸了摸眼睛上的绸缎，翻了个身，脸颊埋进枕头。

不知道祂今天会不会来看我。明明从小看着我长大，为什么至今都不露面呢。

好好奇祂长什么样，好好奇祂是什么存在。

是人类吗？应该不是吧，目前的科技水平可做不到隐身。

是鬼怪吗？可是书上不是说它们都是坏蛋一口一个小孩子吗，祂可是这么久都没对自己下手欸，还保护了他几次。

那就是……神明？

小七夜紧了紧攥着枕头角的手，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

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男孩坐起身，“望”了过去。

来者是他的护理员，姓李。

李护士摇了摇手中的药瓶，笑眯眯道：“小七夜，吃药时间到了哦。”

病床上的男孩乖巧点头，“好。”

吃药对小孩子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药物的味道过于苦涩。

小七夜将一次性塑料杯里剩下的一点温水一饮而尽，等杯子被人取走后，脆生生地道谢：“谢谢李姐姐。”

闻言，正在收拾药瓶的李护士笑道：“不用谢哦，这是我应该做的。李姐姐祝小七夜能早点出院哦！”

“嗯！”小七夜露出甜甜的笑容，换来护士姐姐的一个摸头杀。

李护士打点好一切就走了，顺带带走了昨天的垃圾。

病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小七夜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开口：“你……在看着我吗？”

虚空中的存在未给予回复。

小七夜无意识地揪住了手掌下的床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意出现吗……”

仍旧是一片寂静。

小七夜垂下头，神色低落，“好吧，我知道了。”

他小声呢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出来呢。”

“病院里好无聊，只有几个小孩子，我还不能去找他们。”

“姨妈他们也不能随时来看我，我只有你了……”

正在发泄委屈的小七夜敏锐捕捉到一道视线，他猛地抬头，“你愿意露面了？”

祂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幼崽，未语。

小七夜仰着小脑袋瓜。——他能感知到视线来源比他高。

他一定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但没过几分钟，小七夜就撑不住了。他低头，抬手揉揉后脖颈缓解那里传来的酸痛，“好吧好吧，不说算了。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这次，总算有了回答：“云霁月。”

没了？这就没了？

小七夜不可置信，哪几个字都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小小的男孩皱着眉追问：“哪三个字啊？”

他得到了两个词——

“白云，光风霁月。”

他错了。

亏他还因为音色的缘故认为对方会很温柔，结果只有冷漠。

瞧瞧，多么冰冷，多么高冷且毫无情绪波动的两个词啊，他甚至不愿意说句完整的话。

撇了撇嘴，小七夜微微收敛神色，故作深沉地问道：“所以，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

没有回答，但他一直被注视。

小七夜突然感到烦躁，还有点委屈。

四年！从他有记忆起，这个存在就在了，直到现在陪了自己至少四年！还保护过自己几次！哪怕称不上朋友，也总有点感情吧？！结果却不愿意露一次面！好不容易有了交流却是这般爱搭不理的模样！

小七夜抿紧嘴唇。他别过脑袋，“看”向窗户的位置。

李护士走之前说，今晚天气很好，月亮很亮很圆像个白玉盘子，微风吹拂在脸上会很舒服，提议他多下去走走散心。

这间病房正对着小花园。他楼层不高，能清楚听到外面传来的、似乎是一对兄弟间的亲昵交谈声。

这让他更想家了。

小七夜有点想哭。

他刚失明没几天，眼皮莫名其妙睁不开，还没适应盲人生活就被送进这所奇怪的精神病院，家人不在身边，唯一能随时随地陪着他的又这么冷淡。

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个小男子汉，不能轻易掉金豆豆。

所以小七夜忍住了。

“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就请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这是谎话。其实他私心希望对方能留下来。不用做什么，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就行。

只要一会儿就好。

依旧没有回应。

小七夜等了十分钟左右，没听到任何动静，对方大概走了。

病床上的男孩再次抿起唇，摸索着自己从家里带来放在床头的日历本，想撕下今天的页数，却意外碰掉了一个东西。

它掉在地板上，发出小而清脆的声音。

小七夜一愣，想到了什么，连忙下床到处寻找。找到后，他把东西握在手心，细细摸着。

……是一颗糖。

于是小七夜就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

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丝丝甜味在舌尖绽放，小七夜尝到了淡淡橘香。同时还有一股暖流流经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温暖舒适的感觉。

他又错了，但也没错。他的第一印象是对的，原来对方是温柔的，只是不擅长交流。

接下来的每天，祂都准时出现，陪小七夜度过一段睡前时间。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小礼物，或是糖果，或是巧克力，或是小饼干，总之都是些甜甜的、吃完会很舒服的零嘴。

祂也终于愿意跟他聊天，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在讲对方安静听着，偶尔回应几个简单的音节。但没关系，能有个倾诉对象，小七夜已经很满足了。

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小七夜收到的回应从“嗯”“好”，变成了病院外的趣闻分享。即使次数不多内容也少，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有对方陪伴的时光是小七夜最快乐的时候，尤其是他还能得知姨妈她们的近况。

他也不纠结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了，反正不会伤害自己。

不过他有几个疑问：病房里有装监控，肯定有员工专门监察每位病人，却从来没有人询问他这件事。

难不成对方经过了医生同意？不然也不能准时准点出现吧。但他每次来都悄无声息，听不到开门关门声……貌似还没有呼吸。

不然就是幽灵？或者类似的存在？毕竟月亮上都有天使了有这些超自然生物也不奇怪。

还有，他这样睡前吃东西没刷牙，会不会蛀牙啊？

后一个疑问没多久就被小七夜抛之脑后，而前一个疑问仅持续到他进精神病院的第三十天，也是他来这里的第一个月月底。

那天是周五。

已经适应失明良好的小七夜捕捉到另一人——姑且算是人类吧——的出现，准确转向那个方位：“你来了。”

慢慢凝聚出实体的“人”没有出声，而是将带来的糖果放进他的手心，坐到床边特意摆上的椅子上。

小七夜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靠坐在床头，声音略微含混地恳求：“阿月哥哥今天可以讲讲姨妈那边的事吗？”

青年嗯了一声。接着，清冷平静的男音不疾不徐响起：“她很想你，明天会过来。”

“她正在向医方申请，若你病情好转能否提前出院。”

“那我是不是要努力配合治疗？”

“嗯。”

……

聊天持续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往常入睡时间。

小七夜盖好被子，等着另一人的动作。

他入院后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但刚失明那会他情绪不稳定睡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阿月哥哥点一下他的眉心，他就能睡个好觉啦。

可是这次他没等来微凉的指尖，而是一句请求。

——“可以帮我个忙吗。”

“嗯？”小七夜侧过头对着站在床边的人影，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什么忙？”

云霁月垂眸看着躺在被褥里的男孩，“病院花园里埋着一本书，是我的，你能在我挖出来后碰一下它吗。”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虽然有很多疑虑——比如为什么阿月哥哥的书会埋在病院花园里、为什么要自己碰一下，但小七夜还是答应了，然后问起了时间。

“明晚，等我来找你。”

“好啊。”

说完，小七夜就感觉自己眉心被轻触了一下。

只有施法者自己才能看到的视角里，淡金色的小光团从指尖剥离，融进下方的幼崽身体。

小七夜怀着对明晚的期待入眠。

-

没有亲近之人陪伴的时间总是乏味无趣的，一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小七夜坐在床沿，双手撑着身体慢悠悠地晃着双腿，说出了那句每日例行一次的话：“你来了。”

云霁月轻嗯一声，将今日份的小礼品递给他后，在男孩“我们怎么去？直接走过去会被发现吧”的询问声中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不用担心。”

柔和的白光乍现，给他们渡上一圈白边。伴随着一句低语，两人的身体化作粒子消散。

小七夜微微歪头。

自己没听错的话……挂帆涉沧波，瞬息三万里？

阿月哥哥为什么突然念了一句古诗？

空无一人的花园里，距离凉亭几米远的西北方的空地上，点点白色光粒慢慢凝聚成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到了。”云霁月放下手，“等我一分钟。”

小七夜乖巧点头，将他的衣角抓在手心，不着痕迹地摸了几下。

这个长度……古装吗？

云霁月顺着力道看了他一眼，看到小小的人儿在晚风吹过时狠狠抖了下身子。

沉默一瞬，云霁月将自己的力量笼罩在他的身体表面，为他驱散寒冷。

小七夜似有所感，抬头朝着青年的方向露出笑容。

云霁月不再看他，抬起手，掌心朝上对着地面。

大片淡金色能量具现，浓缩成一条条细长丝线，钻入土壤，在地下编织成一张大网。

云霁月微微抬手。

大量土壤被能量网兜住，缓缓升空，露出深藏在地底的那本书籍。

青年看着那本书。

纤尘不染的白色封皮书就像先前的土壤一样缓缓升空，最后轻柔落在小七夜经过示意而摊开的双手手掌上。

云霁月操控能量网将那堆土壤严丝合缝放回原处，提醒低头沉思的男孩：“可以了。”

小七夜收回思绪，迟疑着用自己的右手大拇指碰了碰书的封面。

常人看不见的黑暗力量被驱逐、泯灭，云霁月感受到自己与这本伴生书之间的联系重新清晰。他思考几秒，蹲下身，隔着绸缎和男孩对视，“你愿意收下这本书吗。”

“？”小七夜不解，“这是你的。”

云霁月摸摸他的头，“这本对你有用，你今后会需要它的。”

微微发亮的银白双眸中，倒映着男孩身上连接着天空的浓密黑线，窥探到了其今后的命运。

既然书的主人都这么说了，小七夜也不好再三推辞。

——就当是对方这些年不让自己见面的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