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01

谪仙岛雾色弥漫,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地从海雾中缓缓驶来,又终于在浮生渡口停下。

船还未停稳,上面便跳下一名头戴木笠,身披蓑衣的中年剑客,向岸边的两名守卫弟子拱手行了一礼,又主动递上拜帖:“在下此行,特为挑战天下第一剑而来。”

追道核查过对方的拜帖,并没什么问题,正想将东西还给他,却见男人盯着他的脸,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怎么?”

“没什么,”男人回过神来:“只不过初见小兄弟的样貌觉得甚是眼熟,但细看之下,才发现眉眼间有明显不同,并不是同一个人。”

“咳,我师弟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另一边的张潮宗不耐烦插嘴道:“别胡思乱想了,你不是要挑战天下第一剑么?跟我来!”

中年剑客大喜过望,刚要抬腿跟他去,想了想,又拔出腰间长剑仔细检视一遍。

追道趁机拉住张潮宗的袖子,悄悄问道:“师兄,掌门不是一直在闭关么?”

张潮宗也压低声音:“掌门是在闭关,可凌云师兄天天找不到人和他切磋,都要闲疯了,每日拿剑朝栖风岩上砍,长此以往,必将有师弟师妹受落石所害!此时我若将此人送——带给凌云师兄,嘿嘿……”

张潮宗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那中年剑客对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命运一无所知,跟着张潮宗走了。

于是浮生渡口只剩下了追道一个人。

追道是在两个月前来到谪仙岛的,不过与其说“来到”,不如说是“漂到”。

据师兄说,他们捡到他的那天夜色澄透,漫天尽是闪耀的星星,流光滩上盛开的千万朵流光花如同点点萤火。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晚守夜的弟子才能清晰地看到有一个人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最终被卷上了海滩。

他被发现时昏迷不醒,身上穿着磨损严重,已经看不出材质的灰色袍子,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衣袋里有一张看起来似乎曾经是信的纸。

信的绝大部分都被海水打湿而模糊了,只有最下方的落款处还能依稀分辨出“追道”两个字。

于是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便成了追道。

被捡回龙吟三天后,追道醒了过来,他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

但令他意外的是,龙吟的各位师兄对他的到来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据他们说,流光滩上每年都能捡到几个从海对面的逍遥门御剑飞行掉下来,摔得连爹妈都不记得的弟子,对此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为了帮助他寻回记忆,刚苏醒那几天也有师兄领着他去逍遥门认人。谁知下了船一进山门,只见满地的弟子睡得七扭八歪,偶尔有几个还醒着的,也纷纷摇手表示不认得他,从没见过。

至于是不是打算拜入本门却在半路御剑失足坠海的弟子,那谁又记得?逍遥门从不费心记录这些事情。

至于追道自己,他对逍遥门的一切毫无印象,也想象不出自己为何会加入如此懒散的门派。总之,他在逍遥门的旅程除去认识了几只胖如球般的肥鹤外一无所获。

既然他不是逍遥门的人,那范围可就广了,得慢慢找才行。于是带他来的师兄提议,既然他年纪轻轻的又与龙吟有缘,要不要干脆入门当龙吟弟子?说不定在凌云师兄的魔鬼操练下,练着练着就能想起过去了。

追道反正对自己的过去两眼一抹黑,便答应了下来,在叶凌云的主持下拜入了龙吟流派,开启了作为一名普通弟子的生活。

巳时一过便是守卫换班的时间,追道结束任务回到宿舍,不一会儿,只见张潮宗抱着一摞书步履沉重地走回来。

“你不是带着那人去找凌云师兄了么?”追道疑惑。

“哎,别提了。”张潮宗将书一股脑儿地撂在书桌上:“我们还没到吟风崖呢,就在议事堂门前撞上了各位长老,训斥我私放外人上岛疏忽职守,罚我抄书二十卷,真是时运不齐。”

张潮宗叹息着将书一卷卷地在桌子上铺开,又想起什么似地道:“啊对了,他们之所以在议事堂,是因为掌门今天要出关了。”

“嗯?”追道一愣:“……龙吟的掌门吗?”

“对喔,”张潮宗想起来:“你还没见过掌门。”

追道加入龙吟两个月,虽然在诸位长老与其他弟子面前都混了个脸熟,却还从未见过掌门赵思青。因为自好几个月之前,赵思青就一直在闭关,原因不明。

但既然他现在已经出关,新加入流派的弟子就理应前去拜见。

第二日清晨,追道特地整束好衣冠,由张潮宗带着前去拜访掌门赵思青。谁知得到的回复却是掌门刚刚出关,事务繁忙,暂时没时间见他们,至于新入弟子之事掌门已经知晓,拜见的步骤可以省去。

然而,出于礼数周全的考虑,在过后的一段时间,追道又主动上门求见过几次,但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赵思青由于各种原因而不能见他。

第四次被拒绝后,追道终于反应过来——赵思青应该是不想见自己。

龙吟弟子每天的日课中必定包含在霜刃坛练剑,有时是他们自己人,有时连碎梦弟子一起,每当此时,四周皆是乒乒乓乓一阵金石相撞之声。

剑术最讲究专心致志,因此不时有师兄师姐在剑阵中巡查,看是否有弟子三心二意、浑水摸鱼,其中叶凌云是最严格的那个,每次轮到他巡检时,追道都会身临其境地体会到同门口中的“魔鬼操练”果然是名不虚传。

如果你不幸在叶师兄的眼皮底下迟到,要加练剑术两个时辰,如果不幸被抓住在练剑时闲聊无关话题,则需要抄书二十卷起步。但如果师兄觉得你特别优秀,你将会被叫到台前为所有弟子做剑术示范。

这令追道觉得十分羞耻,因此每次与众人一起练剑时都不肯出使出全力,只装模作样地挥几下剑,保持自己展现出的水平在泯然于众人的安全范围内,既不用被罚抄书,又不至于优秀到被叫上前去做示范。

事实上,他几乎在第一天就轻松掌握了师兄展示的所有剑法,唯一遇到的问题是他经常会搞混长剑和重剑的使用场合,常常犯一些用长剑使出剑荡八荒,或用重剑使出龙飞九天的错误。

如果它们是一把剑就好了。追道将手中的长剑与重剑交叠在一起,心中这么想着,却见身边的张潮宗忽然使出了一招十分特殊的剑式,他以前从未见过,风格也与他学过的这些剑式截然不同。

“刚刚那一招是什么?”他脱口问道。

张潮宗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见了?它叫‘剑荡红尘’,不过我使得不好,皮毛都达不到。”

“教我。”

“你太高看我了师弟,”张潮宗吐了吐舌头:“我刚刚不是还说,我连它的皮毛都挨不到吗?更别提教你了,师兄我可没这个本事。”

“那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当然是掌门了。”张潮宗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即使是在谪仙岛上,能将‘剑荡红尘’使得好的也屈指可数,如果你想学,可以去找他请教。”

“原来是掌门啊。”追道的心沉了下去,那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

“为什么这个表情?”

他犹豫片刻,道:“我觉得他不想见我。”

“不想见你?”张潮宗吃惊:“为什么?”

于是追道将他后来几次求见掌门接连受阻的经历告诉了他。张潮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可能,掌门从来不是喜欢刁难人的那种人,肯定是最近太忙了。否则你一没杀人放火二没炸过谪仙岛,他为什么不见你?”

这个问题追道也想过很多次,一边觉得赵思青身为一派掌门,应该不至于故意不见他,一边心里又忍不住怀疑是因为自己不是从小拜入龙吟的亲传弟子,而是半路被人捡回来的,剑术也平平无奇,所以赵思青认为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虽然这种可能性让他忿忿不平,但见张潮宗如此敬仰掌门,追道也不想在他面前对赵思青无端猜疑:“我也不知道。”

另一个在旁练剑的弟子听到了他们的话,凑过来笑道:“也许是因为追道兄弟的脸,长得太像那位柳星闻了,掌门心有怀疑,所以不想见你。”

“哈哈哈哈哈,他怎么可能是柳星闻,”张潮宗笑道,“毕竟他可是——”

追道警告地瞧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敢说出去你就死了。”

柳星闻,传说中凶残无度的镜天阁少阁主。

大部分龙吟弟子虽没亲眼见过柳星闻,却已听说过他单人求战掌门的轶事。

而且,自打追道开始负责岛上的守卫工作后,偶尔便会有外来拜访的剑客登上浮生渡,对着他的脸惊讶一番,然后又自觉认错人似地摇摇头,悄然离去。

毕竟,他并没有那位少阁主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据《江湖风云录》所载,柳星闻额头上有一道十分独特的白色星痕,无法遮掩或抹去,并且天上天下,有这道痕迹的仅此一人。

后来随着镜天阁的势力逐步从东海扩展到内地,这个说法也被民间各路人士以讹传讹地发挥出了各种离奇版本,最离谱的一种是柳星闻即使变成狐狸,他额头上的星痕也不会消失。

不过如今,就连想假冒柳星闻的江湖骗子,都知道要先用白颜料在额前画上一颗星星,或者牺牲色相用刀在额头砍上两道。前者容易被戳穿,后者不慎捅伤自己者不计其数。

追道刚来龙吟时,为了验证他是不是柳星闻,**个龙吟弟子围着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炷香的时间,并用清水和各种皂角洗脸数次。

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追道的脸上光洁无比,如同白玉,别说前额,他整张脸包括脖子上都没有任何瑕疵或缺陷,甚至找不到一个面疮或酒刺。

自那时开始,好几位师姐看他的眼神里就充满了羡慕,又带着几分“为何这样的皮肤偏偏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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