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尘稷山脚下，原本在琴芷嫣有意无意地安抚下，好不容易短暂平息了怒火的路招摇，又炸了。

原因在于尘稷山下那个镇子的种种改变。

据路招摇原有的记忆来看，尘稷山底下原本只应该有个破旧的小村子才对。

因她当年选地盘的时候只想着将万路门建在煞气沉沉、易守难攻的尘稷山上，且潜意识里也想保持她们万路门高高在上、不染尘嚣的逼格，便不曾留意过山下小小村子的死活。虽然并未下令驱逐过这里的村民，但也并不怎么待见就是了。

可如今骤然见到的那般繁华的场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路招摇极力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往前走，全然没想到，更让她大惊失色的还在后面。

诸如什么白玉台做地基的客栈啊、阴沉木做猪圈养出来的肥美猪肉啊，以及另外一些面目全非到快要让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都险些提不上气的巨大转变，通通都叫路招摇这位前任万路门门主，听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即杀上山去，把那个将自己多年心血糟蹋至斯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然而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报仇。思及此，路招摇又颓废下来，不得不先将这股恨意按捺住。

自己现在不人不鬼，又杳无音讯五年，万路门上下也不知被厉尘澜收服了多少。更重要的是，她今日才刚复生，还不知道手底下还有多少可用之兵，若贸然冲上山去，又有几分得胜的把握？

哎，真是烦死了！

路招摇越想越气，想她当年多么恣意潇洒、唯我独尊的一人啊，如今重活过来，竟然只能这样龟缩在一隅之地忍一时之气，这叫她如何甘心啊！

更气的是，气成这样，自己居然还不能马上去报仇！

路招摇不由咬牙，手上施力，竟生生将藏身的木柱按出了十道指印。碍于短期内实力不够，诸多的愤恨，也只得化作一句深恶痛绝的——

“厉、尘、澜！”

正戴着幕篱站在所谓“挂尸柱酒楼”门前跟小二打听消息的琴芷嫣，远远听见她这声咬牙切齿的呐喊，心中一惊。

下意识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路招摇原本所在的方向已经空空如也。

琴芷嫣的心蓦然一痛，回想起曾经失去女魔头的日日夜夜，不由惊慌起来。不顾门口小二的热情挽留，她立马提步狂奔，循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路招摇不信邪，特地跑到尘稷山下，想要破除内心那个不妙的预感。

结果等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她顿时两眼一黑，恨不得今日根本没醒过来。

不是，这都什么玩意？她那凶神恶煞、恶名远扬，一看就让人战栗发抖腿打颤的阵法呢？

怎么变成任人耕种的菜地了！

到底是她没睡醒，还是这个世道变了？

路招摇郁闷不已，等琴芷嫣追上来的时候，便见她呆呆立在原地，望着前方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菜地失神。

琴芷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不远处本该是护山大阵的地方变成了肥沃的土壤，其上郁郁葱葱，种着些刚抽芽的菜苗与麦苗，有三三两两的农夫立于其间，正挥舞着锄头播撒种子，虽然劳累，但观其表情，却是心满意足的。

放眼望去，一片安居乐业。

看来这一世的厉尘澜，也是同前世那个一样，对这世间心怀善意的。只不过这份善意，对于刚刚复生的女魔头而言，无异于慷他人之慨罢了。

余光瞥见身旁的路招摇几乎已经气得发抖，琴芷嫣有心安慰几句，却见对方一副气极的模样，捏着拳头恶狠狠道：“从今日起，我路招摇与他厉尘澜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虽然是一句恶狠狠的咒骂，琴芷嫣却心细地从中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颤音，不免一叹。

无论是哪个女魔头，一开始时对于万路门的改造都是有些意难平的。遥想当初二人初遇时，自己与她还不熟识，在见识到她对厉尘澜的蚀骨恨意时，还颇有些费解。

如今身临其境，倒也能理解几分了。

想来也是，万路门好歹也是女魔头用了多年时间才发扬光大的心血，一夕之间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闻名于众，也是闻所未闻。更别提在现任门主厉尘澜的对比下，留给她自己的，除了骂名，却是连渣都不剩。

也难怪当初的女魔头会那样震怒，一见着厉尘澜便恨不得杀了他……

见路招摇犹不解气，蹲在地上一副缓不过来的表情，琴芷嫣又是一叹，也在她旁边蹲下，将自己温软的手掌贴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慰她。

“我有点想回冰窟窿里躺着去了。”

许是此刻的气氛太过静谧，又许是心中的悲愤情绪急需一个发泄口，路招摇也不管自己与琴芷嫣是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有些哀怨地这样冲她说道。

琴芷嫣哪见过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脾气地耐心安抚道：“你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这里景色多美呀，而且大家都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不正是未入魔道前的你所期盼过的吗？

她却忘了，如今的路招摇身为一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哪会管别人安不安，乐不乐。闻言非但没有感到好受，反而越发气闷，站起身来恨恨道：“厉尘澜！夺门之仇，改造之罪，不共戴天！”

“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到真地狱，来给我跪着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