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者与观星者
在昆仑墟的最高处,有一座无门无派的道场,世人称之为“观星台”。
此地的修士不求飞升,不炼法宝。他们修的是“观想”之道。他们相信,天地间至高的道,并非藏于丹田气海,而是显于星辰轨迹。观星,便是观道。悟一分星辰,便近一分大道。
守一便是这样一位观星者。他已在台上枯坐了三百个寒暑。他的道,是寂静,是恒定,是成为星空本身那沉默无言的背景。
直到那个“无名者”的到来。
无名者是因暴雪送上山的。他来时,半身浴血,灵力暴走,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无序而毁灭性的气旋。观星台的护山大阵,竟被他无意识的灵力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很强,一种凡俗修真界所追求的、凌厉而霸道的强。但他像一柄失了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却也无时无刻不在伤害自身。
他没有名字。他告诉守一,他舍弃了自己的名字。
在观星者的认知里,舍弃真名,便是舍弃了自身在天地间唯一的“道标”。一个修士的真名,是其魂魄与灵力的锚点。失去了锚,灵力便成了无根的狂涛。
“我无法控制它。”无名者说,这是他来到观星台的第一个月,唯一说的一句话。他盘坐于寒玉之上,周身的灵力依旧如困兽般冲撞,令四周的冰雪时而融化,时而凝结成狰狞的冰棱。
守一没有教他任何功法,没有传他任何口诀。他只是在每一个星辰满天的夜晚,将无名者带到观星台的最高处。
“你看,”守一指着苍穹,“那颗星,我们称之为‘天枢’。它恒于北,引万星。它的道,是‘定’。”
他又指向另一片星云,“那片光,我们称之为‘归墟’。它聚散无常,吞吐星骸。它的道,是‘变’。”
守一不厌其烦地,为无名者指认、命名着视野中的每一颗星,每一道风,每一块石头。
“何意?”无名者终于忍不住问。他的灵力因他心绪的波动而愈发狂乱。
“命名,便是理解的开端。”守一的声音平淡如水,“你在试图驾驭一股你尚未理解的力量。而你不理解它,是因为你不理解你自己。你甚至……没有名字。”
守一让无名者做的,不是吐纳练气,而是最基础的劳作。担水,扫雪,研磨用于绘制星图的墨。无名者起初不解,甚至愤怒,他一身足以倾覆山河的灵力,竟被用来做这些凡俗杂事。
但他很快发现,当他专注于担水时,他必须平衡双肩,才能不让水洒出。在那一刻,他周身狂乱的灵力,竟有了一丝微妙的平息。当他研墨时,他必须心无杂念,力道均匀,才能磨出最细腻的墨。在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神,与那方石砚的沉稳,合而为一。
守一从不看他,却好像知道他的一切变化。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守一淡淡地说,“你的力量之所以是毁灭,因其只有‘满’与‘盈’。你需为它找到‘亏’与‘缺’的去处,那便是‘平衡’。”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此。更多的时候,是长久的沉默。一人静坐观星,一人在旁劳作。无名者开始习惯了守一的存在,如同习惯了山顶亘古不化的积雪和永恒旋转的星辰。守一的气息,便是他的“定枢”,是他狂涛骇浪般精神世界里,唯一的、不变的锚点。
他开始在劳作之余,学着守一的样子,去观察星空。他不再将灵力视为体内的猛兽,而是学着去感受它,如同感受风的流动,星的轨迹。他发现,他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在仰望星空时,会变得格外安静。仿佛在寻找着……同类。
真正的“劫”,在一个风雪断绝的满月之夜到来。
无名者的“心魔”——那个被他舍弃的、充满着痛苦与骄傲的“自我”——化作了实体。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由纯粹的毁灭性灵力构成的黑影,出现在观星台上。
“你想忘记我?”黑影嘲笑着,“你因我而强,也必将因我而亡。”
无名者站起身,他知道,这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战斗。
“去吧。”守一在他身后说,声音依然平静,“向内而去,找到它,喊出它的名字。我在此处,为你守门。”
无名者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神识沉入那片狂乱的灵力之海。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往,那些他舍弃的记忆:宗门的荣耀,同门的背叛,在力量的巅峰被最信任的人推下深渊的绝望。他看到了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最终被骄傲所毁灭的自己。
他之所以舍弃名字,是因为他憎恨着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黑影的力量越来越强,现实世界里,整个观星台都在剧烈震颤。守一静立于风雪之中,他伸出手,并非去攻击黑影,而是将自己的灵力,如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笼罩住整个平台。他在以自身为容器,为无名者圈定一个“战场”,确保他的神识不至于在内心的风暴中彻底迷失。
在神识的尽头,无名者终于直面了那个因痛苦而扭曲的自我。他没有攻击,也没有逃避。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那个黑影。
“我记起你了。”他轻声说。
他缓缓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他憎恨了、遗忘了数百年的名字。
“——陵越。”
当真名被呼唤的瞬间,黑影没有灰飞烟灭,而是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他的体内。那股狂暴的灵力,如同找到了河道的洪水,瞬间平息下来,温顺地回归他的四肢百骸。
无名者睁开眼睛。风雪已停。
他看到守一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显然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他走到守一面前,第一次,不是作为“无名者”,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郑重地、深深地作揖。
“昆仑,陵越。”他自我介绍道。
守一看着他,眼中是亘古不变的、星辰般的宁静。他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一个字,却重逾山海。从今往后,昆仑墟的观星台上,不再有一个无名者和一个观星者。
而是陵越,和守一。他们的道,在彼此的守护与凝望中,终得圆满。
这本反传统 实验性修真题材,有很多关于道的谈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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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无名者与观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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