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庭雪与春芽
陵越的宣告,如同一道无形的旨令,让整个高速运转、濒临失控的青云剑宗,猛地踩下了制动。
议事大殿的厚重石门,自那日起,便紧紧关闭。长老们的身影,从宗门日常中消失了。他们或真或假地,开始了各自为期一月的“闭关问心”。
一时间,群龙无首。整个宗门,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茫然的寂静之中。
弟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高层气氛紧张,风雨欲来。他们被约束在各自的院落,除了日常的功课,不得随意走动。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与猜测。
而风暴的中心,听雪院,却成了整座山上最宁静的地方。
陵越没有做任何事。
他没有去拜访任何一位长老,没有召见任何弟子,更没有去触碰那枚代表着至高权力的宗主玉佩。那枚玉佩,被他随意地放在了石桌上,任由其沾染尘埃与露水,仿佛那不是人人觊觎的信物,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只是,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照亮庭院中的老梅树时,他会准时出现在院中。然后,他开始练剑。
那不是青云剑宗任何一套已知的剑法。
他的动作极慢,慢到不像是在练剑,更像是一位老者在打太极。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圆融与和谐。他的剑意,不再是追求极致的“锋”,而是追求一种“藏”。出剑时,如春风拂面;收剑时,如静水流深。他的剑,在“出鞘”与“归鞘”之间,达到了一种完美的、自成天地的平衡。
守一则如往常一样,坐在廊下,有时会闭目养神,有时,则会静静地看着陵越练剑。他像一个最沉默的观众,也像一个最可靠的守护者。他的存在,让任何想要窥探或打扰此地的神识,都在百步之外,便悄然退去。
第三天,玄清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陵越练剑时,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困惑。他看不懂这套剑法,因为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伐之气,但他又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道”,比他所学过的任何剑法,都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
陵越一套剑练完,收势而立。
“大师兄,”玄清终于忍不住,上前行礼,“您这套剑法……”
“这不是剑法。”陵越回答,“这只是我每日的功课。”
他没有再多解释,只是对玄清说:“你若有惑,便跟着我一起做吧。不要用脑去想,用心去感受。”
从那天起,玄清便成了听雪院的第二位练剑者。他笨拙地模仿着陵越的动作,起初,他连最简单的“慢”都做不到,他手中的剑,总是不自觉地带出凌厉的破空之声。
陵越从不纠正他,只是日复一日地,专注于自己的修行。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的。
“听说了吗?玄清长老,每日都去听雪院,跟着那位归来的陵越师祖,练一种奇怪的‘慢剑’。”
“何止是慢剑,我远远看过一眼,那剑法,软绵绵的,毫无威力可言!”
“嘘……小声点!常长老一派,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听雪院,违者以叛逆论处!”
禁令,往往是最好的催化剂。
一些年轻的、在宗门变革中感到迷茫的弟子,开始偷偷地、远远地观望。他们看到了玄清长老,从最初的笨拙,到后来的逐渐沉静。他们看到他脸上的焦虑和迷茫,在那种缓慢的剑招中,一点点被抚平。
第七天,一个外门弟子,鼓起最大的勇气,在玄清身后百步之外,悄悄地模仿起了他们的动作。
第十天,这样的人,变成了五个。
第二十天,听雪院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三四十名弟子。他们来自不同的山峰,分属不同的长老门下。他们互不言语,只是在晨光中,沉默地、专注地,跟随者最前方那个白衣身影,演练着那套“软绵绵”的剑法。
没有人教他们,也没有人命令他们。他们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温和的磁石所吸引的铁屑,自发地,找到了自己的秩序与方向。
常万里在他的洞府中,气得摔碎了一整套茶具。他完全看不懂陵越的意图。这种“无为而治”,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恐惧。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全都击在了空处。
而此刻的听雪院中,陵越刚刚结束了一天的修行。
他与守一相对而坐,玄清为他们煮上了一壶新茶。
“一粒种子,若要它发芽,对着它嘶吼是没有用的。”守一看着院外那些正在散去的、心满意足的弟子,缓缓说道,“需要做的,只是翻好土壤,然后,等待阳光。”
陵越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所做的,便是“翻土”。而这些年轻的弟子,便是新的种子。
他看向那棵三百年的老梅树。
他忽然发现,在那虬劲、干裂、仿佛早已死去的枝干上,竟不知何时,悄悄地,冒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新绿。
一个月,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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