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三章(上)

35世纪时空。

从龙城市区到西北偏北的高山区,全程要二十公里左右。通往西北山区的山路尤为崎岖难行,特调处众人从早上**点开始出发,开了两三个小时的车,路程才走了不到一半。

郊区不比市区,小路泥泞遍布,车体颠簸。郭长城从未去过这种地方,这车坐着坐着就拿个袋子吐得凄惨。

然而大夏天车里都开了空调,车窗紧闭,呕吐的味道不消一会儿就在车里散开了,熏得人头晕脑胀。

林静一脸嫌弃地抬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随即回身抱怨道:“小子,我说你身体也太弱了吧。”

说罢,见郭长城吐得那么可怜,他也就重新坐好,不再说什么了,可面上仍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而尸王楚就悄无声息按动车门边的按钮将四个车窗都开了一条缝,接着把车泊在一边,再拉开自己的小包不紧不慢地拿工具画符。

林静转而好奇地看向尸王楚,想抱怨却又不敢开口。他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楚先生居然还在画那些鬼东西,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有水吗?”尸王楚道。

“哦,有。”林静忙在背囊里翻出自己的白瓷水壶,继而交给尸王楚。他本不想听尸王楚命令,但为了自己的工资和傀儡师楚的安危,还是遵照了尸王楚的意愿做事。

尸王楚随即转开水壶盖子,二话不说就掏出打火机迅速点燃了那道符,符灰落入水中,壶里的水很自然地变成了黑色。

“喂!楚先生!我的水壶啊!我都还没喝呢!”林静顿时傻眼,他没想到尸王楚居然来这套。

尸王楚可不理哀嚎着的林静,晃了晃水壶就向后一递,声音依旧冷淡:“喝了它。”

他甚至没叫郭长城名字。

但郭长城也许天生懦弱无能,听到命令便条件反射般遵从。符水灌入口中,郭长城立马不吐了,比任何晕车药都好使。林静不免讶异,他做了十多年的科学研究,又被尸王楚那样一激再激,对尸王楚那套封建迷信他当然是嗤之以鼻的。但没想到这种他看不上的旁门左道之术,居然那么有效。

喝完了符水,郭长城来不及抹嘴就哆哆嗦嗦地把水壶还给尸王楚。尸王楚接过水壶递回给林静,又道:“给你一分钟时间,赶紧把你吐的那些破玩意儿给处理了。”说着,他就按开了车门锁。

郭长城当即乖乖拿着袋子下车。

“哎,楚先生……”林静伸手拽拽尸王楚衣袖,“那我……我怎么办呀?”

尸王楚随之瞥了林静一眼,便很干脆地把自己的黑色不锈钢水壶给了他,听到林静跟他道谢还冷哼一声。于是刚对他产生点儿感激之情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林静不由撇撇嘴,心道就你这性子,难怪在外头交不到朋友。

过了一会儿,郭长城屁颠屁颠地跑回停车处上了车,他双手拧着背包带害羞地低下头,却始终不敢跟尸王楚道谢。

尸王楚随即踩下油门,继续向前行进。

可他开了没多久又停下来了,因为赵云澜叫住了他们。

“哎,林静,沈教授的车坏了,你拿个工具箱下来帮帮忙。”

赵云澜说完还冲尸王楚笑笑。

然后,尸王楚侧首向外望去,只见一片苍葱翠绿中,一个男学生陪同林静修车,一个女学生站在沈巍身边跟赵云澜谈天,赵云澜笑着套那女学生的话。而沈巍则满脸严肃站在赵云澜对面,偶尔插几句话,无非就是阻止赵云澜。

林静下车前还吐槽:“在这儿都能碰到,真是天赐的缘分。”

天赐,或是人为?若是人为,又为何这幅神情?

尸王楚随即面无表情瞥向沈巍,眉头紧皱,眸光更沉了几分。

于是郭长城也跟着下了车,他可受不了尸王楚这眼神,瞧着就让人害怕。

尸王楚却依然待在车上。尽管他很想下车到沈巍跟前秀一把咒符,但他终是不愿意放低自己身段,哪怕是为了赵云澜。

——他不想让他对赵云澜的关心,沦为跟某人争斗的工具。

十多分钟后,林静修好了沈巍的车,接着尸王楚便接到了林静的信息:

——楚先生,是这样,沈教授的车刚修好,老大不放心,就帮沈教授开车。他的车先交给我开,小郭跟我一块儿,那劳烦楚先生到队尾压阵了。

尸王楚冷笑,对于这个结果,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只是尸王楚没想到,那只小黑猫居然也溜到了他车上,坐上了副驾就尴尬笑着对他招招手,继而抱着自己的小背囊坐得笔直。

尸王楚则瞥了某猫一眼,回了个“好”就收起手机开车跟上,听赵云澜的话走在队尾。

某猫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着不知不觉又过去半个小时,都过了中午吃饭时间了,这条山路仍是望不到尽头。

龙城的西北地区群山绵延,大龙山、龙爪山、龙脊山都汇聚于此,从天空中俯瞰就好似一条沉睡于大地母亲怀抱中的巨龙。龙神的脾气总是千变万化的,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方说突然发生山体滑坡,临时修路。

特调处一行人现下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三辆车都被堵在检查站前,检查站的工作人员说什么都不让他们上山。林静身体探出车窗,像是在跟当地工作人员说着些什么,赵云澜下车问林静情况,而尸王楚和大庆就隔着挡风玻璃看着他们。

赵云澜乐呵呵地笑着,哪怕遇上这种事,他都依然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表情。当然,尸王楚知道,赵云澜该是早安排好了,胸中自有丘壑。

果不其然,只见他看看林静的手表,夸张地数了五个数之后,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就举着牌子跑下来迎接,赵云澜直接跟人搭上了话。俩人寒暄一阵后,原本不通的山路就通了,赵云澜直接让林静开沈巍的车,自己到后座歇着。

然后他发了个信息给尸王楚:

——楚先生,我的车就交给你了,接下来由你领路,辛苦了。

尸王楚会心一笑,当即下了车走到赵云澜那部红色越野边,再上车替代了林静的位置,不理车上几人瞬间变了的脸色继续往前开。而大庆所坐的那辆车的司机,则换成沈巍带的那位男学生开。他心想,这赵云澜真不愧是鬼见愁,果然长袖善舞,通达人情。

可他开了一阵子就觉得不对劲,他一边开树木一边长,后方小道旁的树木似乎越来越多,整条山道仿佛都遮上了一层迷雾……

有点像是,结界?

是以他扫一眼前方的路,便一边开车一边默念天眼咒,眼前树木渐渐破开,化为一条羊肠小径。他谨慎地走在这条道上,一点都不敢偏离。继而他催动仿镇魂令的符印,三辆车像是被无形的绳索串成一串,以防林静和大庆他们掉队。

但过了二十来分钟,他居然撞上了一路带着专业登山设备的搜救队,还设置路障拦他的车。

尸王楚旋即停车,打开车窗冷冰冰看向他们,后座的郭长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好,请问你是楚先生吗?”搜救队的一个男队员靠近车窗好脾气地问道。那人是个娃娃脸,笑起来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意。

但尸王楚却仍板着一张死人脸淡漠问道:“我们去清溪村,走这条路没错的,你们拦着我们干嘛?”

“是这样。我们是清溪村专业的搜救队,几分钟前接到群众电话说有人在这附近迷路了,所以特意赶来搜救。”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憨憨地笑着解释,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队长,“若有打扰,还请楚长官海涵。”

尸王楚挑了挑眉:“群众?哪一位?你们村的?赵处认识吗?”

搜救队的队长和队员们听他这么问,随之互视一眼,都纷纷摇头。

尸王楚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忙探出身体向后看去,林静和沈巍带的那位男学生果然没跟上来。他心中暴怒,想来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破了他的连结之术。

那队长又道:“放心,我们都是清溪村的村民,我们村长已经出发去找你们赵处了。你们可以先跟我们回去,到时在村口汇合。”

“楚,楚哥,要不,就听他的?”郭长城怯懦劝道,“赵处不会有事的,顶多晚一点儿……”

哪知尸王楚当下眸光一沉,果断下车向左侧树林某处掠去,搜救队那帮人均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幸得老好人郭长城多问了几句废话,才让搜救队的人没那么尴尬。

不多时,尸王楚也回到停车处,上车关上车窗设个结界就靠着椅背没动静了。

连车上的祝红、郭长城和汪徵都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的,更别提搜救队的人了。

就这样,过得几个小时,天边已现红霞,金乌一点点没入山头,可尸王楚就是没有任何离开的想法。搜救队的人见没法相劝,只好撤了路障先行离开。

眼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郭长城嘴上虽然不说,但他心里未免发慌。他想着要是再晚一些,他们恐怕要露宿荒野——那荒郊野岭,树叶沙沙,虫鸣声声,阴森森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甚至连故事里的鬼怪妖魔都冒了出来。因此他越想越怕,泪水遂渐渐盈满了眼眶。

而汪徵侧首幽幽地看向远处,神思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红见此忙对尸王楚大喊:“喂,楚先生,我们别等那个鬼见愁了,赶紧去清溪村吧!”

尸王楚却仍是不为所动。

祝红跺了跺脚,又瞪一眼胆怯窝囊到低声啜泣的郭长城,唯有搂着汪徵在那干着急。

大约再过十多分钟,后面两辆车才跟上,车一停赵云澜就下车换乘尸王楚那辆,随后众人才重新出发。

待他们到达清溪村时,天已经黑透了。车就停在村口的一块空地上,众人按停车顺序依次下车。尸王楚和赵云澜动作几乎是同步的,两人下车后对视一眼,就各自分散行动。赵云澜去跟村长商讨用餐和住宿事宜,尸王楚则在停车点附近转一圈,不着痕迹探查四周环境。

看得出来,两人在车上谈过一阵的。尸王楚特意设了个结界跟赵云澜单独谈,谈话内容自然只有他们俩知道,不过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山里的温差是极大的,早晚必然会降温,哪怕到了盛夏的夜晚,温度也能低到20度左右。所以祝红下车前就换了套衣服,以避免着凉。

约摸几分钟后,赵云澜和村长谈妥,就给尸王楚打了个眼色,随即带着众人进村去自己家的院子里用餐。在走去清溪村的路上,沈巍的那个女学生还不小心撞到了汪徵,察觉到汪徵比常人更轻的体重,好在被赵云澜用“减肥”一说胡混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便分别在小木桌前的长条木凳子上就坐。村长、尸王楚、赵云澜和沈巍一桌,祝红、大庆、郭长城、林静和那两个学生一桌。汪徵就以“晕车”为由待在村长事先安排好的房间里休息,顺便帮大家伙看行李。

西北山区是个还在开发中的贫困地区,那里的菜品当然不是那么丰盛,但胜在新鲜。无非就是一碟炒野菌,一碟野菜,一碟咸肉,一碟炒鸡蛋,再用铁锅闷一锅大米饭,每人装上一两碗。赵云澜那桌还开了一坛附近地窖里扒拉出来的据说藏了50年的烧刀子,而这些食物只有过年和招待客人的时候才能享用。

“来,赵处,难得你能来清溪村做客,我敬你一碗。”

村长说着就端起酒碗,对赵云澜热情笑笑。赵云澜自也含笑端着酒碗跟他碰了碰,仰头灌下美酒,喝完反手用袖子擦擦嘴,随即轻轻嘶了一声。

村长道了声“爽快”,还想敬赵云澜几碗,却被赵云澜轻描淡写几句话给拒绝了,说第二天还得出任务不能喝太多。那村长也没有强迫,还热情地笑着给赵云澜夹了一筷子菜,吹捧了赵云澜和特调处一阵。

接着村长就把酒坛拿到隔壁桌,还吩咐招待他们的村民给隔壁桌拿酒碗,再回位专心吃菜。

尸王楚在一旁冷眼看着,却没帮忙,他知道赵云澜自己能应付。可他看到酒眼馋得紧,原是没他份也就罢了,但现在……

于是他不着痕迹给赵云澜递了一个眼神,看上去像是征询赵云澜意见。赵云澜自是心神领会,忙道:“哎,村长,劳烦让这老乡给我这位同事也来一个酒碗。记得满上,辛苦了。”

尸王楚难得地笑了笑,接过村民递来的酒碗便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而沈巍坐在赵云澜对面,他先是赞佩地看看赵云澜,又瞥一眼尸王楚,眸光中隐隐带着些许斥责之意。

隔壁桌的人倒是乖觉,除了最能喝酒的祝红都纷纷说自己酒量不行,而祝红对这酒亦是浅尝辄止。

因此那坛酒就由尸王楚包圆了,他捏着酒坛边缘悠然地给自己倒酒,一碗接一碗地喝,饭菜都没怎么动。可赵云澜担心他身体,偶尔会给他夹一两筷子菜。

尸王楚自化僵后就没这么酣畅淋漓地喝过酒了,尤其是这种米酒陈酿,酒乃纯阳之物,他若贪杯必然会现原形。现在当然就没这顾忌了,他很庆幸这个身体酒量不错,不至于让他当众醉酒失态。

待众人酒足饭饱,村长就带众人去了他们住宿的地方。那是村里唯一一间招待所,是个偏僻的农家小院,没厕所没洗澡间,只有一间两层高的土屋供他们容身。屋子右边是个小厨房,左边是一口井,需要吃饭恐怕还得自己做。

“来来来,都进来啊。”

村长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一行人便拿上行李排成一列队随村长走进招待所。尸王楚照例走在最前面,与村长并肩而行,大庆、郭长城、林静、祝红和汪徵都跟在他后面,再往后些则是沈巍的那两个学生,赵云澜和沈巍就走在队尾。

要说郭长城着实是讲究惯了,那种脏兮兮还带着水的烂泥地尸王楚、大庆和林静都能面不改色地踏过去,偏他要拉着行李箱躲,结果左脚搭右脚摔了个屁股蹲。他下意识低头看看,居然发现泥地上露出一块惨白的像是人骨的东西。

“啊!这是什么?!”

郭长城惨叫一声直往后退,大庆见此忙弯腰把他拉起来,省得他那蠢样丢人现眼。

赵云澜却也不嫌脏,当即蹲下来挖出那东西拿起来托在手心,见人家村长好奇凑过来还举到人家村长跟前。原来那是个骷髅头,左侧裂了一个大洞,右侧裂了一道口子,两个原本属于眼睛的空洞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人家村长都被吓得一哆嗦,解释都解释得断断续续的:“这,这可能是上次地震,震出来的。”

而尸王楚瞧着这骷髅头就倍感亲切,随即信手一捞,那骷髅头便落入了他手里。他仔细地把玩着那个骷髅头,眸光分外专注,就像把玩着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这会儿莫说别的人了,连赵云澜都感觉瘆人,赶紧给了尸王楚一个眼色。尸王楚便无奈地把那个骷髅头随手一扔,转身径直往那土屋走去,趁着没人进屋在房门内侧和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都画上几道符。

赵云澜随即又给大庆递了一个眼神,大庆也借机巡查院子四周的环境,郭长城就主动跟着他并拉他衣袖,腿肚子都吓得直发抖。

而赵云澜当场就把那骷髅头给埋了回去,拍了拍手站起来,眸光却追随着尸王楚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村长估计是吓坏了,话语混乱地嘱咐了众人几句就要溜号。哪知赵云澜听出话中端倪及时截住了他,痞痞地对他笑道:“村长,您不进去坐一会儿?”

“不用不用,”那村长连连摆手胡乱地说,“那个,晚上要是听到动静千万别出来,别管就行。”他说完就跑了,却不知自己已经无意中暴露了某些村民的计划,赵云澜瞬间眸光一寒,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这时,大庆、郭长城和尸王楚都走回原地去跟他们汇合,沈巍就找了个借口带学生们进屋,好让赵云澜开展调查。赵云澜自是二话不说同意了,随后给了个眼神给林静,林静登时蹲下面不改色地挖出那个骷髅头边检测边跟赵云澜一同分析,那专注的神情又吓了呆站在大庆身边的郭长城一跳。

大庆抬手拍拍郭长城胳膊,借机低声吐槽道:“哎,小郭,这地方的空气真是够难闻的。”

郭长城拧着衣角没说话,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尸王楚随即挑了挑眉讥诮地接口道:“赵处,你对那沈教授还真是体贴备至。”

赵云澜就赶忙解释:“这不没办法嘛。都这么晚了,要是让这些细皮嫩肉的老师和学生们在外露宿一宿,非得出事不可。”

大庆继而补刀揶揄:“那怎么没见你对我们这些亲爱的下属这么上心啊。”

赵云澜尴尬得快说不出话了。

林静拍拍手站起来,却没任何想要帮忙的打算。

与此同时,汪徵见没外人,就双手合十屈身下拜。只见她向前走一步就拜一次,每次都是双膝跪倒匍匐在地虔诚叩首,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将两只胳膊朝外拐,在地上画出一个诡异的图腾。

祝红眯着眼看向汪徵。

“汪徵姐,这,这是在干嘛呀?”郭长城颤着声问道。

“祭祀。”

尸王楚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眼角余光随即瞥向站在门边正看着外头的沈巍,眸中霎时多了几分讥诮。沈巍自知理亏,就赶紧躲回了屋内。

赵云澜立马走向汪徵,等她拜完便对她温和笑道:“汪徵,现在这天儿也晚了。要不咱先进去,你拜也拜过了,我想你那些先人应该不会怪你。”

汪徵随即抬头,继而哀婉凄绝地看向赵云澜:“赵处,我想讲个故事。”

“那感情好,就当睡前故事嘛。你尽管说,我们都听着。”

赵云澜说着就弯腰把汪徵扶起来了,还跟祝红说扶好她。

尸王楚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这个赵云澜,果真是太温柔了。

然后,特调处一行也进了那个土屋,默契地分头行动。

郭长城和大庆配合着用楼梯下的大木箱放行李,祝红扶汪徵在土屋客厅上的老式饭桌前的长条木凳子坐好就跟林静一起去小院里的井给大家打水喝。赵云澜拉着尸王楚坐在正对着门的床榻上详细询问了一遍房屋构造,并且给大家安排房间。

土屋从一楼木梯子上去有三个房间,两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都是农村特有的那种土炕。不过赵云澜因幼时阴影不愿与他人同房,便自己占了一间小的。

至于剩下的人,按他们的人数分配,就刚好男生一间,女生一间,大家都是大通铺。

谁知他话刚说完,尸王楚的眸光就冷了下来。

他一向不喜欢郭长城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看都不愿意多看那蠢货一眼,更别提同房了。若是在原时空与兄弟们一起行动那倒还勉强可以忍受,但现在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他本来就够郁闷了,着实不愿再勉强与自己讨厌的人睡同一个房间。

赵云澜问:“怎么了?”

尸王楚心中不快,但考虑到有外人在场又不想说得太明白,只含糊道:“我不惯和他们一块儿睡。”

赵云澜闻言,顿时头疼了。若是原来的傀儡师楚,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之毫无压力,可是如今换成尸王楚,就不那么好对付了。要是尸王楚一任性起来,真不知会酿成什么惨烈后果,况且他总不可能把人扔楼下吧。

尸王楚见赵云澜为难,便斟酌着开口:“赵处,要不……”

“要不你跟我一间?”赵云澜咬了咬牙低声道。这货为了下属身心健康,竟连自己的心情都不顾了。

“好。”

尸王楚果断点头。他心想他难得肯委屈自己睡楼下一晚,但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赵云澜会对他如此体贴,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过了一会儿,水打回来了。祝红和林静一起清洗了茶壶和茶杯,沈巍就帮忙把水倒进茶壶里,给大家都斟了一杯。

赵云澜那杯是尸王楚帮他拿的,沈巍压根没机会沾手。夏天井水冰凉,他晃出了热气儿才把杯子递给赵云澜,自己则坐在赵云澜右手边慢悠悠喝着。

赵云澜接过那杯井水抿了几口,就对大伙宣布道:“趁着休息的功夫,我们先听个故事吧。”

而后,大家都看着汪徵等她讲故事。沈巍和他的两个学生一起坐在饭桌旁,大庆找了个带靠背的老式木凳子倒着跨坐在凳子上,下巴垫着椅背。郭长城坐在门右侧的床榻上掏出笔记本,林静就跟着坐在他左手边,吓得他往楼梯方向挪了挪屁股。

汪徵真不愧是赵云澜带过的人,唬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尽管她没说一句假话,讲的都是真实的瀚噶族的故事——比如瀚噶族的奴隶制度,瀚噶族的分布地域,还沾水在桌上画了瀚噶族专门给奴隶戴的面具。但她几句话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把种族灭绝的原因归结到了近亲繁殖,巧妙地回避了有关于她自己和圣器的问题。尸王楚心中暗笑,他们特调处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赵云澜虽说没听汪徵说过瀚噶族的故事,但本能性的觉得这个故事与汪徵有关,随即瞧向尸王楚。尸王楚会意,便轻轻点头,再轻轻摇摇头。他立时心下了然,看汪徵说得差不多了就起身走向桌子安抚道:“行了,这都是几百年前的老传统了,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啊,就把心揣到肚子里,啊。再说了,我还不相信这些死去的人,能把咱们给赶走。”

没想到他话才刚说完,窗边就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滚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乡人!滚!”

原本坐着的人一听这声音,除了尸王楚和沈巍之外都纷纷站了起来。起得最急的就是汪徵,她本就心里有鬼,听到这声音不觉更加害怕,祝红赶忙抬手搭着她肩膀安抚之。

“那是人。”尸王楚镇定道。

“所谓鬼神之说,不过是人心作祟。”沈巍温和笑道,“有时人心,甚至比鬼怪更为可怕。”

尸王楚的目光随即落到了沈巍身上,还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人见他们没多大反应,赶忙又喊了两句。

郭长城随即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向窗口看去,结果自是一声惨叫。那破败的窗户缝隙里隐隐露出的那张脸,可不就是汪徵刚刚画过的那种奴隶所戴的恐怖面具么?

赵云澜此人素来护短,哪看得自己下属被吓成那样,当即沉着脸冲出门去。

哪知赵云澜快,尸王楚更快。只见他倏地站起,继而身形一动飞纵出去擦过赵云澜,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接着他揪住那人衣服领子,逮人进屋揭面具锁喉压墙上一气呵成,他身上背着的包也顺手塞赵云澜怀里了。沈巍也随之站了起来,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等赵云澜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然多了个黑色的帆布包,他复拎着包进门,满腔怒火亦是化为了哭笑不得:“老楚,你下手轻点。”

尸王楚点了点头,立马松手,那人便贴着墙面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了,眸中尽是惊惧之色。

赵云澜转而定睛一瞧,那人可不就是那几个招待他们的村民之一么?

于是他冷笑道:“有意思啊。一边安顿我们,一边装神弄鬼地吓人。”他继而扬声对院子里喊道,“村长!您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然后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村长便出现在了门口。他皱着眉懊恼地摇摇头,方尴尬地走进屋,眼里像是含满了悔意。

地上那人被尸王楚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僵硬转头,哀求地看向村长。

村长立时赔笑道:“误会,误会。别误会,这,这都是他们的主意。我没拦住。”

赵云澜把手上的包还给尸王楚,随即敛下笑容看着村长,难得的严肃让村长更为尴尬。

沈巍倒是有心为村长解围:“村长,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沈教授的确好心,但是好心得分对象。”尸王楚背好背包阴惨惨道,“对于某些是非不分的人,不给点教训是学不乖的。”

“楚先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沈巍不愧是教授级别的人,劝起人来亦是那般谦和温文,“若一个人太执着于是非因果,只怕容易伤人伤己,你这又是何苦?”

“好了,你们二位别争了。”赵云澜一句话结束了二人争执,“让咱们来听听村长怎么说吧。”

尸王楚和沈巍听得此言,也都看向那村长。

于是那村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原来就在两天前,在山里巡逻的村民小王无故被人所杀,凶手不知所踪,继而频频发生地震。清溪村里的乡里乡亲都是认识的,所以凶手必然是外乡人,而这天他们刚好要到清溪村……

“祝红,咱们去看看吧,其他人留守。”

这是赵云澜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

尸王楚瞥一眼赵云澜,皱眉不语,紧皱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虽然他没明说,但他眸光分明是不赞同的。他心想要按照自己时空那个赵云澜的暴脾气,保准撂挑子不管了。即使要管,也说不定会先召唤几只幽魂吓唬人,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再不济也得敲几轮竹杠……

他们堂堂横纵阴阳两界的镇魂令主可不是好惹的,不把那群人折腾个半死他就不姓赵!

可是这个赵云澜……

尸王楚内心再次叹息。

这个时空的赵云澜又一次没认同他的意见。尽管这种事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似乎是在提醒着他,他和这个赵云澜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此尸王楚原本还想劝赵云澜的,可动了动唇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眼睁睁看着祝红、赵云澜和那村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眼前。他随即心情极差地抬脚踢向地上那村民,那村民立时跳了起来夺门而出,其他人都没管那人,唯郭长城帮那人拾起面具追了出去。

随后,尸王楚顺手关上了门,转身望向沈巍,沈巍安慰完学生们亦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尸王楚顿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自顾自拿杯子倒了水坐到里面的床榻一口灌下。

话分两头,且看屋外情形。

却说郭长城那小孩儿也着实胆大,这节骨眼还敢深更半夜单独行动,把面具还给那位大叔就转身向招待所跑去,错过了那位大叔脸上诧异的表情。或许他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对外人做好事。

回到小院时,郭长城抬手挠挠后脑勺,一脸的不明所以,他不明白怎么突然又出现了那么多戴着奴隶面具又拿着武器的村民。

“你,你,你们也是清溪村的村民吗?”郭长城呆滞片刻,便结结巴巴劝道,“那个,孙,孙大叔都说不装了,你们别,别吓唬人了。”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让他惊呆了,那些人居然一个两个地变透明,身上隐隐闪现着蓝光,还转身提刀向他冲来。

此时郭长城猛地想起那个小电棍,可他刚刚为了追那个村民,把背包落在了小木屋,电棍根本没带。

因而郭长城颤抖地闭上眼,心道吾命休矣。谁知下一秒他面前的那群能量体就被一股强烈的气流震开,接着他就身体一轻,仿佛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了。

“哎,小子,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熟悉的清冷的声音亦在他头顶响起。

是以,郭长城慢慢睁开眼,发觉自己以一个奇怪的视角看着下方。他继而低头看向那只抱着他的腰的手,原来他被尸王楚用夹公文包的方式搂着腰,而他们正悬在半空。

“啊!!!!!!!!”

郭长城大脑顿时停止思考,后知后觉用力喊了一嗓子,堪比魔音穿耳,尸王楚很果断地点了他哑穴。郭长城心中怕极,又喊不出声,眼泪登时噼里啪啦往下淌。

尸王楚无视了左边腋下的小泪包,垂目凝视下方的能量体,随即缓缓抬起右手。冰蓝色的傀儡丝从指尖探出,画成了一道又一道符咒没入泥地里。那些个能量体好似知道厉害,通通把刀往上方丢,可惜都被符咒拦下。

过了一会儿,地面渐渐显现出一个八卦型的大阵,正是道家**阵。那群能量体纷纷惨叫挣扎,可他们都被地上冒出的傀儡丝束缚手脚,动弹不得。尸王楚遂单手结印,口吟咒诀。他心中冷笑,现成送上门的出气筒,不打白不打。

“宇宙洪荒,天地玄黄,地支十二,各守其相。现听吾令,聚气成双,**归一,阵启阴阳!”

然后,随着尸王楚一声暴喝,那个大阵上方即刻浮出一个太极的图案,继而发出一阵蓝色的强光。光芒散去,那群能量体已然连着他们的武器化为了烟尘。

接着,尸王楚缓缓落到地面,把郭长城脸朝地丢下。

这时,赵云澜和祝红也都疾步跑进院子,尸王楚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没回头看他们。

赵云澜怔了怔,便强笑道:“老楚,这都,都,都,解决了?”

“嗯。”

尸王楚淡淡应了一声就回屋了。

赵云澜尴尬地抬手摸摸鼻子,就赶忙走快几步跟上尸王楚的身影,随他一同进屋。

祝红则扶起摔得狗吃屎的满脸狼狈的郭长城,跟上了赵云澜的脚步。见郭长城嘴巴开开合合没发出声音,她还瞪了尸王楚背影一眼。

“大家都没事吧。”

赵云澜一进门就关心地问道。

“没事。那群能量体好像很怕这里,虽然想冲进这里,但没能冲得进来。”林静道。

尸王楚旋即白赵云澜一眼,他画的符能是摆设吗?

而汪徵眼圈泛红,显然刚哭过,眼角都还挂着未干的泪花。

沈巍则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他那两个学生亦担心地看看老师,沈巍复安慰般对他们笑笑。

“老赵,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大庆问道。

“这样,老楚,你和林静去查看村民的情况。”赵云澜思忖片刻,便吩咐道,“死猫,你带小郭去打盆水洗把脸,祝红,你先扶汪徵上楼歇息。沈教授,有劳你和这两位同学先待在客厅,我在这陪你们。”

沈巍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赵云澜,笑而不语。

而后,特调处的人便各自听从命令开始行动。

“好。小郭,来。”大庆立刻跳下凳子对郭长城招招手,郭长城就乖乖跟他去院子了。

“汪徵,姐在这呢。”祝红小心翼翼扶着汪徵上台阶。

“啊?我?赵处……”尸王楚果断拉着林静胳膊把他拖出了屋子,不让他对赵云澜瞎抱怨。

几分钟后,众人在客厅集中,交流各自的收获。

“村民们怎么样?”

“……多事。”

“老大放心,村民们都没有大碍。”

“汪徵情绪如何?”

“算是稳定了,我哄了好一会儿呢。”

“死猫,小郭这孩子怎么还蔫巴呢?”

“哦,他说不了话,”大庆当即向尸王楚求情道,“老楚,你就高抬贵手饶过小郭呗,我保证他会学乖的。”

赵云澜随即疑惑地看看尸王楚。

而尸王楚斜了赵云澜一眼,便走到郭长城身边给他解了穴。郭长城这孩子一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便叽叽咕咕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乱糟糟地说了一通,还尽说不到重点。尸王楚嫌他烦就先上了楼,否则他非再戳了那小子哑穴不可。

“小郭,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们差不多该休息了。”沈巍温和劝道。

“沈教授说得对。”赵云澜随即给了沈巍递一个感激的眼神,复随和笑道,“今天大家都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咱直奔西北山顶。”

郭长城这才闭了嘴,随即满脸委屈地伸手拽了拽大庆的衣角。大庆也抬手搂住小孩儿肩膀安慰之,心中暗怪尸王楚太欺负人。

“来,咱们以水代酒,预祝明天行动顺利!”

说罢,赵云澜就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斟了水。接着大家一起碰了杯,喝干了杯中的水,就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赵云澜进房间的时候,尸王楚还在用黄纸画着符,他刚上床躺下那符就贴在他额上了。

“这又是啥玩意儿?”赵云澜对此都见怪不怪了,都没想着撕,直接拉上被子迷迷糊糊问道。

“治病消灾的符,你贴一晚上人就有精神了。”尸王楚顺带给他掖好被角,继而跨过他身体下床拿起桌上的镊子调整灯芯熄了油灯。

赵云澜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而尸王楚转身回榻,看到那人紧皱的眉头,就又给人下了一道安神符。见那人渐渐安稳睡去,他才收起自己那些瓶瓶罐罐,睡在那人身边。

他轻声呢喃道:

“赵处,晚安。”

————————————

21世纪时空。

这天,傀儡师楚醒得很早。

他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时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此时才刚过凌晨三点。

他随即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瞥一眼右手边床上拽着被子睡得正香的某人,复而静悄悄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去洗手间。

然后,傀儡师楚静静地看着眼前那面镜子。见镜中之人样貌如故,他便合上眼睛,试着清除脑中关于那个梦境的记忆。

那个梦境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他梦见原时空的林静被赵云澜揭穿了海星鉴卧底的身份,从而遣返回海星鉴……赵云澜最讨厌欺骗,大概除了沈巍之外,不管是哪个赵云澜都不会忍受欺骗自己的人。

——但在他看来,林静是他的兄弟,因而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林静离开。

大约过了一阵子,傀儡师楚便睁开眼,接着他就洗漱一番,再找尸王楚的衣服换上——黑衬衫,黑牛仔裤,黑冲锋衣,黑围巾。【他当然不会落了那件非主流的黑色毛衣。那毛衣也不知多少个口袋,但个个塞一叠符,塞得满满当当,冲锋衣的两边口袋也都各装了一包傀儡珠子。】

他脱了衣服才露出脖子上戴着的一条红绳穿着的白玉指环项链和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菩提子手珠。

由于要跟凡人长期接触,他自回特调处后,脖子上都会戴着这个注入咒符的白玉指环,洗澡的时候都不曾摘下。一方面稳固这个身体的阴气,一方面压制这个身体的尸气,不让自己伤害到普通人。那串菩提子也是一样的,赵云澜托人送这东西给他不是拿来放的,所以该用的他就会用上……

可这种事他从不会跟别人说,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说了就像是向谁邀功似的……

他不喜欢。

随后傀儡师楚收拾好衣物,就走到书桌前,拿水壶烧了壶热水,再用个白瓷杯子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他继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他其实不喜欢这种饮料,只是这种饮料足够的苦,恰好掩去他内心的苦涩。

此时天还没亮,房间里仍是一片漆黑。他也许是习惯了黑暗,所以并没有开灯,而是转头透过窗帘缝隙看向窗外那无边的夜色,任由那团夜色融进他的双眸。

待到林静被手机闹铃吵醒,已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按掉闹铃翻个身微微睁眼,就看到书桌前那把椅子上多了一道望着窗外发呆的模糊身影,活像一尊黑色的石雕。他随即伸手摸索床头柜上的东西,好不容易摸到眼镜取过戴好才看清是傀儡师楚。

“老楚,你起那么早?”

或许是由于刚睡醒,林静下意识把眼前的人当成是他熟识的尸王楚。话说出口才醒过神来,尸王楚早已去了另一个时空,眼前这位仁兄是替代他的傀儡师楚。

而傀儡师楚听到那句问话,也缓缓转头看向林静。他怔愣片刻,淡淡道:“你醒了?”

他嗓音干涩,双眸含愁,那语气就好比他等一个长眠不醒的人等了许久,等到那人终于睁开眼睛的压抑的欣喜。饶是林静再豁达的性子,听到这话也不禁后背发凉。

于是本来想赖一小会儿床的林静果断艰难地撑起身体,顺手开了灯,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嗯,这不要赶去清溪村么?那个鬼见愁也是没人性的,大冷天还硬要人早起。”他话是这么说,可穿衣服的动作一点都不慢。

“哎,今天还要办事的,你起那么早也不怕没精神?”林静边走去洗手间边吐槽,等他出来就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倒好的热水,而帮他倒水的人正背着背囊蹲下锁箱子。

林静随即走到他背后,拿起那杯水咕咚咕咚喝干,又道:“你带那么多东西?”

傀儡师楚抬头,侧过身困惑地看向林静。尸王楚的记忆和他来这个时空的经验都告诉他,如果要去外地出差或旅行的话,该带的东西都必须要带齐了。这次不也一样吗?

“老大会准备的。”

林静随手把杯子放在电视柜上,蹲下飞速地从他那个小箱子里捡了两叠符咒和一些法器就盖上箱子就拨乱密码锁上的数字站了起来,再冲傀儡师楚笑笑。

傀儡师楚便跟着站起身,继而垂下眼,眸中不知藏着怎样的心绪。

“阿楚,行李放这就得了,朗哥会帮我们处理的。”

“我们走吧。”

说罢,林静拉起傀儡师楚手腕就往外走,见他眸光略显疑惑,便退后两步凑近他耳旁道:“这是我们这边人界的浙江那边的方言,关系好的人都可以这么喊。”

与傀儡师楚独处了一夜,林静同傀儡师楚的关系自是更亲厚了几分,所以他更愿意把傀儡师楚当作朋友看待,而非一个可借机调戏的伪尸王。

恕之谐音树枝,他叫那人“恕之兄弟”,这称呼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后来更是为了调侃傀儡师楚像块大木头似的呆呆木木。然而现在傀儡师楚却那么照顾他信任他,昨晚还跟他吐露心声……

林静这才意识到傀儡师楚心里到底有多惶惑有多无助。

也对,一缕外星孤魂在异世求生实属不易,只因那人心性太强才常常让人忽略。而他自幼修佛,【对世人总怀有那么几分悲悯之心,】对傀儡师楚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那个称呼就喊不出来了。

但他跟尸王楚关系本来就好,对傀儡师楚的称呼跟尸王楚总要有所区别吧。

然后,他就想到了尸王楚跟他说过的浙江一带的某些方言,那里的人叫自己父母姊弟都会叫“阿爸阿妈阿姊阿弟”的,那他这样称呼傀儡师楚自是没问题的。

——非但没问题,关系反倒还亲近了一层。

傀儡师楚点了点头,就乖乖任林静牵着走。林静一手牵人一手拔卡,随即拨开防盗链缓缓打开门带人出了房间,还回身拉一拉门是否锁好。

接着,他就领着傀儡师楚一路走到电梯间,按了电梯的下行键。酒店虽说开了暖气,可电梯间的玻璃窗为了通风也开了一点缝,冷风顺着缝隙悄然溜进走廊,林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阿静。”傀儡师楚忽而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加入特调处?”

这时电梯间就他们两个人,自然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傀儡师楚很想确认,这边的林静到底是不是卧底,其实哪怕他是,傀儡师楚也认定了这个兄弟。

“啊?我吗?”

林静愣了会儿才明白傀儡师楚是在问自己,随后就简明扼要地给傀儡师楚介绍了特调处培养人才的作用和佛门弟子为何下山修行。

“那么,你会离开吗?”傀儡师楚又问道。

林静默默地想了想他那收养了他却常年云游四海总说自己不配当他师父的不靠谱的师父,以及那帮子他一回去就惶惶不安、巴不得他长在特调处的师兄弟,难得地皱了皱眉,继而笑道:“阿弥陀佛,应该再过个几十年,没那么快的。”

傀儡师楚闻言,眸中似有阴翳一闪而过,随即叹道:“你果然还是要走的。”

“嗯,至少在那之前,咱们还能相处一阵嘛。”林静转而握紧傀儡师楚的手,靠近他耳畔悄声问道,“咋了?你昨晚做噩梦了?那边的我要提前离开特调处?你是舍不得我了?”说完他还看向傀儡师楚,眸中笑意盈盈,还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林静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没曾想正说中傀儡师楚心事,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登时冷冷地瞥林静一眼,低声答道:“你别想太多,我都是为特调处着想。现在特调处正值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你要是敢提前离开,给特调处添麻烦,我捆也要把你捆回来。”

林静顿时咽了口唾沫,别开眼不敢说话了。

不多时,电梯到了,林静和傀儡师楚便一同进了电梯,坐电梯到酒店大堂。

一出了电梯口,傀儡师楚就遥遥看到酒店大堂左侧的大沙发上坐着一黑一红两个团子,身上都背着一个包。红团子看着手机,时不时拨弄一下手机上的黑猫挂饰;黑团子拿本子不知在记些什么,看到他就欣喜地唤了声“哥哥”,尽管那声音只比蚊子叫的声音大那么一丁点儿。而他们之间摆放着一个军需用袋,刚好能装得下一个人偶娃娃那种。

于是傀儡师楚温柔地看了眼弟弟,又冰冷地瞥了林静一眼,便甩开林静的手径直向他们走去,林静只得无奈跟在他身后。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傀儡师楚在某方面跟尸王楚的确是很相似的。

那红团子见到他们便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口抱怨道:“你们才下来啊。”

“是啊,我哪会像姑奶奶你,即使穿成豆沙丸子你的血也热不起来。”林静大约是属于不作死可能会死的人,这不,才安静了没多久又开始刺激人,偏偏脸上还挂着那种哪怕不是人看了都想揍他的贱笑。

美女蛇瞬间狠狠瞪向林静,双眸似乎闪过一簇火花,但仔细打量了他几下却意外地笑了:“你这个蒸坏的白面包子好像没资格说我。”

林静不觉一愣。

也对,这天天气严寒,他穿得衣服也不少,选的还都是月牙白,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纯白的毛绒围巾,跟傀儡师楚站在一起活像一对非主流版本的黑白无常。

美女蛇随即含笑对上林静错愕双眸,帽子随之滑下,露出一条干练的马尾辫。林静忽然也笑了,没人理解他笑什么,那是只属于他们伙伴间的乐趣。

随后他就直接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美女蛇聊上了天。

郭长城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记着他们说的话,继而呆呆地飞速抬头看看祝红和林静,好似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傀儡师楚遂徐徐走到他右手边温柔说道:“长城,有些事情没必要想,因为有些事根本没必要去明白。”

说罢,他便想抬手摸摸那孩子的小脑袋,可想到昨晚林静对他说的话,他的手便抬不起来了。

十来分钟后,赵云澜领着沈巍和他四个学生下楼,一路把他们领至大堂。特调处的几个成员都很有眼色地站到一边,将位置让给沈巍一行。

接着,赵云澜走到外头打了几个电话,【很快就有三辆越野车停在酒店门口。打开后备箱,只见从御寒衣物到干粮等野外生存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没开包装的新玩意,几乎能赞助起一个科考队。】【1】

“诺,阿楚,我说什么来着?”林静抬手撞撞傀儡师楚,朝赵云澜的方向努努嘴。见赵云澜叫他就赶忙奔过去,【接过赵云澜手里的中华烟给司机们一人发了一条。

而赵云澜则在和前来送行的朗哥扯东扯西,哥俩“依依惜别”好一阵。】

傀儡师楚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郭长城随即伸手拽拽傀儡师楚衣摆,努力地把他的单肩包凑到傀儡师楚面前。傀儡师楚偏头看了看他,不觉微微一笑,他的弟弟果然最贴心了。

早餐是热气腾腾的牛肉肉夹馍,朗哥派人给的。早晨现杀的牛肉拌的馅,雪水现和的面烤的饼底,一共就一袋,他们十个人按人头分。傀儡师楚虽不爱吃肉食和煎炸之物,但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还挑嘴。

待众人吃完早餐,就该出发去清溪村了。此时天色依旧黑沉,赵云澜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副墨镜,吩咐一出太阳就得戴上。傀儡师楚则迅速取出几张符纸叠了几个帮人保暖的符角,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

赵云澜欣喜地拿了两个符角,将其中一个交给沈巍,复低声跟沈巍说了他的安排。沈巍见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只得点头答应。

然后,赵云澜就转而高声命林静和祝红开车,说话跟个大爷似的——两个学生跟林静,祝红负责拉郭长城和傀儡师楚。而他自己也开一辆,拉上沈巍和他的两个学生。

“赵处,我来吧。”傀儡师楚请求道,“让祝红休息。”

祝红随即用眼角余光斜了斜傀儡师楚,继而默默戴上她那件羽绒衣连着的兜帽,抿唇不语。

傀儡师楚可不管祝红怎么想,祝红可是蛇族,大冷天的肯定吃亏,而他早在酒店房间就服用过几枚定魂符了,精神头还行。他知道自己魂魄不稳,就放了一些定魂符在背包内的一个小玻璃瓶里,也会贴身备两三枚,就像心脏病人习惯带护心丹一样正常。

“额,老楚你……”赵云澜整肃了神情,把傀儡师楚拉到离众人几步远的地方,小声问道,“你会开车?”

傀儡师楚点点头,又补充道:“尸王大哥也会的。”

赵云澜扶额叹:“他不是驾照过期了懒得补么?所以他近段时间都没怎么开车,说是找时间让我处理。”

“嗯。”傀儡师楚垂目,赵云澜说的确实是实情。

“再说,你开过盘山道吗?”赵云澜又接着问道,“虽说你有老楚的记忆,但有些事情光靠记忆也未必能学会。”

傀儡师楚犹豫片刻,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加入特调处后到过最远的的地方,无非是龙城东南角的一个贫瘠小村落,虽说在地图册上看到过盘山道,但他根本没机会接触过。

赵云澜复劝道:“老楚,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学习能力很强。但咱们走的是雪域高原,道路曲折迂回,险象环生,更有冰川地域。没有这个经验,是开不好的。”

说罢,见傀儡师楚眼神落寞,赵云澜又抬手拍拍他肩膀道:“老楚,你放心,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但现在听我安排,嗯?”

傀儡师楚迟疑半晌,终是乖乖点了头。

两人商量完毕,就跟众人汇合,一行人随之按赵云澜的安排陆续向西出发。赵云澜开车走在队伍最前方带路,林静这行人尾随,祝红这行人殿后。傀儡师楚自是坐在副驾,那个军需用袋和傀儡师楚的小背囊就由后座的郭长城看守。

西北一带地域广阔,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上了盘山道。这时差不多天亮了,太阳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一点儿头,阳光映照在茫茫雪域,刺目的白光几乎把人眼睛都要刺瞎。得亏车上几人及时戴好墨镜,才避免了集体问诊眼科的风险。

傀儡师楚旋即靠着椅背偏头望向车窗外,群山环绕,道路蜿蜒,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素白,映入眼眸时却染成了浅浅的茶色。他是第一回到这样的地方,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惊讶不已。

至于那小孩儿,当然是看景看傻了。他只恨自己不会灵魂出窍,他好想冲到雪地里打几个滚,再狠狠打一次雪仗。

再过得两小时,日头已高悬在上空。那个地方其实景色很美——临近旅游区,途径青海湖,当真碧空如洗,水天一色,虽不如拉萨那样洁净,却也有涤清灵魂的作用。

然而越洁净的地方,就越容易暗藏血腥。曾经多少鲜血被白雪掩埋,任奴隶主们如何猖狂霸道,最终都难免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2】傀儡师楚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感觉这片冰原之下,或许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长城,把我背包里的保温水壶给我。”傀儡师楚忽而道。

郭长城闻言连忙拿过傀儡师楚的小背囊,拉开拉链帮他找出水壶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他,像上呈圣物似的,没想到他顺手放在手刹后的水壶槽里就转头继续看景了。

郭长城顿时满脸疑惑地挠挠后脑勺,祝红倒像是明白了傀儡师楚的意思,自也老实没客气地单手转开盖子灌了几口,便立时感觉嘴唇沾湿,口腔烘热,喉头清润。水流顺着她的食道滑入体内,一丝暖意刹那间透入了她的四肢百骸。接着她单手拧好瓶盖,难得地对傀儡师楚露了个笑脸。

傀儡师楚不觉一笑,双眸亦含着零星笑意,尸王楚那张常年含着苦相的青灰的死人脸竟被他生生染上了些许温柔的味道。

郭长城见此也傻傻地笑了。

事实上,那瓶水原本是傀儡师楚为郭长城准备的。他的弟弟既然不能喝酒,那这么冷的天气,多喝点热水也是好的。只不过祝红刚巧是冷血动物,这水喝了也对她有所助益,至少手不那么冷了,嘴也不那么干了。

转眼又过去大约三个小时,那片雪域仍像是一道天然屏障,一个个山头接连不断,任他们怎么翻越都看不到终点。

【开盘山道是个体力活,开得久了难免又颠簸又晕。加之这里是高原地带,他们越往前开道路就越窄,甚至还经过一个没加护栏的悬崖。

何况天气又渐渐变得恶劣,山风渐起,雾色朦胧,原本蔚蓝的天空似是被一层流云所遮蔽,天色也随之暗下了些许。】为了行车安全,众人也纷纷脱了墨镜。

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开车当然要格外小心。因此祝红这一路踩脚刹踩得脚软,左手紧握方向盘握到指尖发白,右手推手刹推得几乎发抖,若非她天生神力根本支撑不住。她一双眼睛直视前方,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脖子僵硬得隐隐生疼,身体却绷得笔直,一刻都不敢放松。而小孩儿也许是起得太早,没睡够,此刻正抱着傀儡师楚的背囊斜靠着后座椅背睡得正香,砸着嘴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傀儡师楚不由一叹,他看眼下这段路还算平顺,就摸出两个傀儡珠子命令它们从后备箱里拿一袋军用压缩饼干和两瓶矿泉水。越野车的后座会连着后备箱,掀开后座的毛绒后盖就能拿东西,故而取些东西并不困难。

接着他收好傀儡珠子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取出一块掰一半用傀儡线凑到祝红嘴边,另一半就自己吃了。

祝红就着傀儡师楚的傀儡线吃完了压缩饼干,像用专属懒人投食架似的,又在他傀儡线的帮助下喝了两小口矿泉水。她随即伸出蛇信舔了舔嘴唇,复幽幽地说:“你别指望我谢你。”

“本来就没指望你谢。”傀儡师楚道。

“那你干嘛……”祝红话语顿了顿,斟酌着问道,“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她原本想问“干嘛要对我这么好”的,又生怕自己说错话会引某人误会,因而话到嘴边便改了口。

傀儡师楚自嘲似的笑了笑,便淡漠道:“你是特调处的人,就这么简单。”

祝红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追问了,继续专心开着她的车。

再过大概一个小时,他们就该进山了。【随着他们的渐渐深入山里,气温越来越低,连车里的空调都不顶用。】祝红暗暗催动妖气御寒,傀儡师楚给她设了个结界。小孩儿则被冻醒,抬手揉揉眼睛看向前面的哥哥姐姐,继而抱着傀儡师楚的背囊吃吃地笑。

【慢慢地,路边开始多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路面上的旅人们也少了,越往前积雪越多,都是被车辙给推开的,甚至还夹着些许冰块。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靠得很近的三辆车同时放慢了速度,车距越拉越大。

然后,赵云澜缓慢降档,小心地刹住了车。

后面的车在他减速的时候也跟着慢慢停了下来。】

傀儡师楚偏头问道:“怎么了?”

祝红眯眼看着前方:“傀儡师大哥。你问我,倒不如问问那个鬼见愁,突然停车肯定没什么好事。”

她话音刚落,赵云澜的电话就打进了傀儡师楚手机。傀儡师楚听赵云澜说完事就淡淡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复转头淡定对祝红道:“前面就是冰川地带了。一会儿你开车小心点,我下车去装个防滑链。”

随后祝红就按下开锁键,傀儡师楚随即开门下车拿防滑链装了,还不忘放几个傀儡去帮林静。外头风很大,他都用傀儡线控着。郭长城本来也想下车,却被祝红阻止,他只能隔着车窗看着自家哥哥干着急。

要不了多久,傀儡师楚就收回傀儡珠上了车,顺带说了一遍赵云澜方才叮嘱的冰川行车安全注意事项。祝红则眼神示意他自己已经明白了,见前面的车动了就继续往前开。傀儡师楚见此便让郭长城给他递包化妆棉,继而取出一块,一点一点地把那几颗傀儡珠上的雪水擦净烘干再将其收进口袋。

“长城,听赵处的口气,这山路应该挺难走的,只怕今天出不了山。你先喝点水,再吃点东西顶顶肚子。”

傀儡师楚说着就伸手拿起保温水壶晃了晃递给郭长城,又摸了一块压缩饼干递给他,郭长城乖巧地接过水壶和压缩饼干吃着喝着。

随后,傀儡师楚从裤子口袋摸出两颗夹心黑巧克力球给祝红吃了,他自己倒不吃甜的。这是他刚才拿防滑链顺便拿的,他看快到下午了,太阳若是下山只怕会更冷,还是尽早做准备的好。

话说【整个山区都被冰雪覆盖,又伴随着凛凛寒风,行车当然极为缓慢。】不知不觉,太阳就渐渐西斜,远处的山谷上空顿时镀了一层血红的霞光。

少倾,夕阳渐落,微光忽现,光与暗的交汇渐渐将四周群山晕染成一条天然的轮廓。一座座山高低错落,峰峦叠嶂,宛若一副上等的水墨画卷。【只是唯某处尖端一角,映照出不知哪里反射来的冷冷的光。就像是一滴无意中滴下的一点小水滴,忽的一闪,就不见了。】

这时,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心思去欣赏这般美景。开车的人专注开车,其他人有的紧张地目视前方,有的就偏头看向窗外发怔。

由于天色昏暗,祝红打开了车灯。前方灯一直亮着,道路两边却渐渐暗了下去,原本崎岖的山路就更显漫长。【雨刷一下又一下刮掉车前方玻璃上的水雾,却刮不掉人心里的阴霾。】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面对此情此景,傀儡师楚的脑子里居然没来由地蹦出了《离骚》中的这句词。

然而他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风花雪月。没了阳光的温暖,冷意浸入骨髓,小孩儿不觉打了个冷战,嘴唇微微发白。祝红也没好到哪去,她一张脸板得死紧,且以光为界分成黑黄两块,双眸不时化为冷血动物的竖瞳。

傀儡师楚随即解开自己的的冲锋衣,从毛衣的其中一个口袋里摸出两道符。接着他巧手搓成手链,一条帮祝红戴上,一条帮郭长城戴上,他俩这才面色好些。

几分钟后,天就完全黑透了。昏黄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越野车的影子倒映在一旁的积雪上,慢慢拉长,感觉十分诡异。

或许是因为有亲近的哥哥姐姐在,这种环境下郭长城居然没有一丝惧意,额头还贴着窗户看向外头。尽管这车里很冷,但他却很安心。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来了。【大风不知何时停了,】赵云澜的车却也随着风停了,林静他们也只好跟着停下了车。祝红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车尾缓缓踩下刹车,不满地望着远处,继而盯着徐徐向他们靠近的那点儿灯火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一丝幽幽的凉气从车外传来,带着幽冥下阴冷潮湿的气息。一个拎着灯笼的人领着一群衣衫褴褛伤痕遍布的民众经过他们的车旁。他……或者她没有脸,头上戴了一顶极高的帽子,一直遮到下巴处,只露出个惨白的下巴尖,通身雪白,仿佛是白纸糊的。】

郭长城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红姐,楚哥哥,他,他,他们……”

祝红对那白衣人鞠了两躬,复而瞳孔紧缩:“是阴兵借道?!”

郭长城不解:“什,什,什么是阴兵借道呀?”

傀儡师楚随即为郭长城简单解释了何为阴兵借道,双眸就紧盯着那群人。看那群人走远了,他便立马用傀儡线按了开锁键,丢下一袋傀儡珠就果断开门下车直奔前方而去,那“嘭”的关门声音好似过了很久才传进他们耳朵。

“傀儡师大哥……”

由于傀儡师楚动作太快,祝红都来不及拦他,只来得及喊他一声。她双眸随即转头看向前面那望不见尽头的道路,眸中仿佛也裹了一团雾色。

【偏生此时大风又起,越发凛冽。】冷风如刀【3】,黑夜如幕,那抹枯瘦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这茫茫风雪中。就好比一颗石子落入深潭中,漾出几圈涟漪便消失得了无痕迹。

郭长城不及多想就猛地贴紧车窗,双手按着车窗死死地盯着窗外。他眼眶渐渐温热,泪水不禁划过了面庞,双手十指的关节亦被冰凉的玻璃窗冻得发白。

二十分钟之后,外边依旧狂风怒号,冰雪纷飞,但傀儡师楚仍没回到停车处。

郭长城快坐不住了,可他太清楚自己下去只能是给大家添麻烦。他只暗恨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哥哥,随即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发觉他脸上的泪水已经变得冰凉。

而祝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就把手机靠近唇边,对着黑猫挂饰轻轻地说:“副处,汪徵和小郭儿就交给你了,我下去走一趟。”

黑猫挂饰闻言忽然抖了抖,变成一只大黑猫落到副驾驶座上。它抬头看向祝红,幽绿的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祝红,你疯了吧,为了那个外来户还是为了云澜?”

一个半透明的白裙少女人影也从军需袋里缓缓浮起,雾蒙蒙的双眸中满是担忧。

“红姐……”郭长城转而望向祝红,颤声呜咽,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奈何祝红主意打定,只找借口说傀儡师楚没带手电她不太放心,想出去找找,顺便回身嘱咐郭长城几句话。见郭长城乖乖听话点头,她就下车从后备箱找了一个手电筒揣兜里,再翻出一件羊毛大氅披上。接着她关好后备箱,便掏出手电照向前方道路,踏着一地霜雪向前走去。

谁知祝红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傀儡师楚。手电筒的光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看不清他表情,但她依稀感觉他的眉头皱得格外紧。

傀儡师楚见到祝红也很讶异,抬手帮她拉紧了大氅的领口就牵着她往走回原处,两人接连上了车。那只肥黑猫自是挪到后座,懒洋洋地窝在郭长城大腿上。

“前面出事儿了?”祝红问道。

“嗯,好像是雪崩,有点麻烦。”傀儡师楚收好那袋傀儡珠眸色沉沉道,像是心情不太好,“赵处说他打电话去问,过会儿给我们通知。”

祝红亦是心里一沉,继而无声一叹,现下夜色黑沉,恐怕今晚得露宿荒野了。

“哥,哥哥……”

郭长城早已擦干了眼泪,乖顺地端坐着。再度看到傀儡师楚,他心里既惊喜又酸楚。所以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露出一个不算是哭也不算是笑的难看表情。

“傀儡师大哥,你这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小郭他可担心死你了。”祝红立马柳眉倒竖斥责道。

“别担心,我没事。”傀儡师楚连忙回头安抚之,又对汪徵和大庆笑了笑。汪徵垂目腼腆笑笑,大庆免费给了他一白眼。

郭长城闻言,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心中喜意更甚。

不一会儿,赵云澜的电话就打进傀儡师楚手机里了,傀儡师楚越听神色越凝重,车上其他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紧接着傀儡师楚就面色沉郁地挂了电话,旋即转头看看祝红,再回身看看后座三人,叹了一句:“果然出事了,我们得拿好行李上山,到山顶的小屋过一夜。”

说罢,见四人依旧疑惑地看着他,他便转述了一遍赵云澜告诉他的新闻内容,又是一叹:“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在这却帮不上忙,希望没有更多人员伤亡吧。”

“你们连这种事都要帮忙,不是吧。”大庆奇道,“那边的特调处不是专门成立调查地星人的吗?”

傀儡师楚顿时不再言语,径直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收拾行装,郭长城二话不说下去帮忙。祝红爬到后座拉开军需袋,接过郭长城递给她的衣服帮汪徵的假身体穿。汪徵苍白的脸似乎多了几丝红晕,某猫默默背过身去,它是大爷不是色情狂。

待他们收拾好了行装,就先跟林静一行汇合再去找赵云澜他们,众人一同上山。他们来的时候只有十个人,【可现在却多了一个“人”和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大黑猫。】

祝红和傀儡师楚分别分担了最多的行李,尤其是傀儡师楚。只见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左右手各拿两个大包,前面背着背囊,后面背着睡袋,肩上还扛着两包帐篷,为保险起见都用傀儡线捆着。以他这干瘦的身板,只差放座行李山把他给埋了。郭长城时不时担心地看一眼傀儡师楚,他不是不想帮着出力的,只是傀儡师楚不让。

汪徵则走在队尾。或许是这个塑料娃娃身体不太方便操控,汪徵的脚步挪动得很慢。【为了避免让她太闷,祝红偶尔会退后几步跟她说说话,她却只以点头或摇头回应。】

【“都看着点脚下,相互拉着点别松手……”】

赵云澜怎么说都是个小领导,自不会真的放着下属不管。他护好了沈巍就向特调处的人走去,声音由远及近,还不忘训斥郭长城一句。看到大庆时他好似有那么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自然,毕竟这么恶劣的天气,大庆不放心傀儡师楚也是正常。

郭长城随即兴冲冲地跑去向祝红要行李,结果半道被傀儡师楚截胡。傀儡师楚瞪了赵云澜一眼,就把自己的背囊交给郭长城,并温柔地对他笑了笑。郭长城只觉自己要醉死在这一笑中,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赵云澜脸都绿了,一记眼刀飞向傀儡师楚,嘴角往祝红的方向努了努——祝红一个女孩子都拿得比小郭多,你好意思吗?

傀儡师楚亦微微侧身瞥向赵云澜,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接着就退后几步向祝红靠了过去。

不到一会儿他又走在了前面,左右手各多了两个大包和一个行李箱,右边胳膊还挎着一包帐篷。

赵云澜无语了。他随即疾步向前走到沈巍身边,他要找沈巍抱抱求安慰。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赵云澜所说的那个小屋。傀儡师楚放眼望去,这个石头搭建的小屋看起来很安全,有牛皮做的屋顶挡住外间风雪,还自带一个小院和一圈栅栏。】只是这小屋四周鬼气森森,地下又传来一股很强烈的怨气,貌似不太干净。

“赵处!”

【就在赵云澜快要碰到那扇栅栏的小木门的时候,他和大庆几乎一起拦在赵云澜跟前。

赵云澜一伸手把大猫捞回来,顺着它的毛,小声问:“怎么了?”

“院里埋了东西。”傀儡师楚简明扼要地替大庆回答道。

这时,沈巍的四个学生都看向化身移动行李架的傀儡师楚。傀儡师楚垂下眼睑,悄然向赵云澜靠近一小步,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漠。他实在不惯这么被陌生人看着,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但离赵云澜近点儿他会安心一些。

汪徵怔怔地看了看傀儡师楚,又怔怔地看着小院,塑料做成的假眼睛里透出几分凄然。

赵云澜用拿着手电的手在身上摩擦了一下,感觉手心热了一点就叮嘱道:“你们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

随后,赵云澜就抱着猫推门进去了。

然而还是有两个人跟上了他的脚步,一个是傀儡师楚,一个是沈巍。

冬天的路不好走,土都冻硬了,】拿那么多行李很容易摔跤的,但傀儡师楚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沈巍随即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傀儡师楚,傀儡师楚默默后退了两步,双眸却一直望着赵云澜和大庆。

【他看着大庆脱离赵云澜的怀抱往某个地方窜去,刨出一层象牙白的东西,看着赵云澜从行李里拿出铲子挖出半个头骨。】他板着一张脸紧盯着那个坑洞,眼眸中隐约透出些许担忧。

以尸王楚记忆中的经验判断,他们脚下这片地方只怕都是人骨,确切的来说是头骨,而且还不止一层。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他们为何会有这么强的怨气?

傀儡师楚不知道,他的心里很乱,他很担心他们今晚是否能熬过去,但他却连自己为何能感知到亡灵的怨气都没有去想。

【“先埋上,别声张。”】

一个温润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傀儡师楚的思绪。

方才傀儡师楚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赵云澜刨出的坑洞上,没留意后面人的情况,【直到沈巍按住赵云澜胳膊轻声劝他时,】傀儡师楚才回身看看后面。那四个学生瑟瑟发抖地站在院子门口向里面张望,林静跟祝红不知在聊什么,郭长城乖巧地抱着他的背囊淡定跟在祝红身边,汪徵望着院子若有所思。

瞧见大家都没事,傀儡师楚自然放心了,随即转身看向若无其事埋好骷髅头的赵云澜等他下命令。

果然,赵云澜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就让他们先进屋。傀儡师楚当然率先走进那个屋子,把手上的东西都卸下了就走到门口右边的墙边靠着,看着众人一个个陆续走进来。

汪徵是最后一个走进院子的,还跟赵云澜说了好一阵子话,说完她就去院子里做法事了。

赵云澜依旧靠着墙根抽烟,傀儡师楚忍不住走了出去,顺便召唤傀儡线帮沈巍轻轻地把好奇站在门口张望的学生们往里头推了一点。

赵云澜仿佛没看到傀儡师楚,但当傀儡师楚向他走近的时候,却默默地向左边挪动了好些。

傀儡师楚就背靠在靠门口的位置,从裤子口袋摸出两个定魂符快速服下,继而看向汪徵。

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再站多一个人。

【此时,汪徵行着五体投地的大礼,说的也不知是哪个民族的语言,声音压得很低,别人听不懂。只觉得这些音符像流水一样从她嘴里涌出来,似乎唤醒了古老的灵魂,一瞬间激起了人心底最深处的悸动。】

于是傀儡师楚渐渐失了神,禁不住回忆起了他和弟弟在地星相依为命的片段以及跟特调处的兄弟们相处的那些日子,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等他回神时,祝红已经走出门口问情况了。汪徵站起来简单告诉祝红是告慰祖宗亡灵,并说了一些关于在这里住宿的禁忌。

祝红点了点头,就伸手把傀儡师楚给拉进屋,两人配合着支起炉子和小锅处理牛肉条。】

傀儡师楚倒了一瓶矿泉水在锅里,目光不时飘向在屋外多说了会儿话才进来的赵云澜和汪徵二人。【祝红则在锅上支起架子,撕开真空塑封的牛肉条放上面,先用水蒸气加热了再用签子串着烤,香气很快飘了满屋。】

而后,傀儡师楚漫不经心转动着每条牛肉条的竹签,方才看祝红支架子支得熟练,他就想起两年前某次野炊赵云澜支烧烤架的模样。

那次他们特调处难得没什么任务,又正值早春时节,那个时空的赵云澜就带着他的下属们去龙城南郊某座山踏青了。因着他对火有阴影,赵云澜还不让他帮忙烧烤。他便理所当然地坐在树下看书,偶尔抬眸看一眼那个时空的林静和大庆忙碌的身影,待烤好时再帮着他们分食物。

忆起自己的兄弟们,傀儡师楚的心情自是更差了几分。

“阿楚,别总发呆嘛。”林静一手搭着傀儡师楚肩膀,一手抓向牛肉条的竹签,拿了一条还刻意在傀儡师楚眼前晃两晃,“喂喂,要不?不要给……”

然而下一秒傀儡师楚就抬起左手扼住了林静手腕,右手迅速摘下牛肉条,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走到沈巍面前,单膝蹲下把牛肉条递给他。

沈巍抬手接过牛肉条,眸色幽暗清冷,唇角却牵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他温和地说:“谢谢。”

然后他把那根牛肉条顺手凑到坐在一旁面色难看的赵云澜跟前,眸中冰霜瞬间化作了一泓春水。可赵云澜没有伸手接,反倒低头一口叼住了那个牛肉条边上,还抬眸使出一记勾魂眼,惹得沈巍耳根又是一红。

傀儡师楚则站起走回烧烤架前,抓了一把牛肉条挑出几串塞到僵住的林静手里,剩余的都分别分给了大庆、祝红和正帮大家铺睡袋的郭长城。而自己只留了三串坐在窗边角落慢慢地吃,继而偏头望向汪徵。

【原来汪徵不知何时开起了历史小讲堂,讲起了瀚噶族的起源和历史过往,林静亦靠在一边坐着继续补充,但他好像因为想着别的事而错过了一些内容。

与此同时,那几个学生都掏出笔记本在记录;郭长城也靠着墙根竖起耳朵专注地听;大庆窝在屋子靠里侧的角落用爪子垫着吃牛肉条,幽绿的双眸中还带着那种“都是愚蠢的人类,本大爷不搭理你们”的倨傲的眼神;祝红一边吃着牛肉条,一边拿起剩下那几根牛肉条交到赵云澜手里,继而立马转身走开,不去看巍澜二人亲亲我我。

这种历史讲堂大多都是沉闷乏味的,不过是平白直叙,像赵云澜就对此没什么兴趣,吃完手上的牛肉条就拖了个睡袋躺在沈巍身边戴上耳机听着音乐睡了。】

但傀儡师楚听得很专心。这个时空的瀚噶族历史跟他们那个时空有很大的出入——他们那边的瀚噶族发源于龙城西北,只有一百多年历史,而这边的瀚噶族【承接藏民习俗,自古迁徙,历史应该不止这么短。

而且这个地方埋了那么多头骨,真的是因为天葬吗?他听汪徵说了有关于守山人和大型祭祀的事,不由得想到那些头骨会不会与那个祭祀有关。他回想自己在另一个时空查过的资料,瀚噶族在山魂口设有祭坛,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进行绞首祭祀,这种祭祀又被后世称为罗布拉禁术。

那这个时空的瀚噶族会不会有类似的传统?】

他复而想到这个时空的汪徵颈间那条红痕。

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想法,难道这个时空祭祀的方法竟是砍头?

若真是如此,也无怪汪徵心有不甘。

这样想着,他投向汪徵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怜悯。

某猫随即瞥了傀儡师楚一眼,眸中霎时多了些许玩味儿。

【待汪徵说得差不多了,沈巍就催着学生们睡觉,特调处的成员们也陆续去睡了,只留下晚上不需要睡觉的汪徵和大庆守夜。】

等等,这个时空的大庆晚上不用睡觉?!

傀儡师楚对此颇为惊讶,但探查了尸王楚的记忆后就明白了——大庆是高傲的猫族,当然保留着猫族独有的昼伏夜出的高贵习性,怎么会沦落到学习人类作息?

他随即想起他那个时空的大庆,心中立时发苦,心想他们那个时空的亚兽族的确是太苦了。

【而沈巍见学生们都睡下了,就去检查门窗,又不知从哪找到一卷胶带,仔细地把屋里漏风的地方都糊上。傀儡师楚哪容得斩魂使大人这般劳碌,立马上前去帮忙,还顺便调小了炉火。】

【两人就这样配合行事,直到全都照顾周全了,沈巍才轻轻钻进自己的睡袋。】傀儡师楚亦慢慢木门左侧向走去,蹲在自己的睡袋前。

他们是并排睡的,以木门为界分为左右两侧,一排能睡四五个人。那种军用的防寒大帐篷和科考队专用的环形帐篷他们倒是带了,可惜小屋地方太窄搭不起来,所以他们都是穿好了厚实的防寒衣物才进睡袋睡的。

他随即抬眸扫视一眼,特调处成员们是挨在一块儿的,如果忽略那个躺在郭长城旁边的男学生就更好。他随即偏头看向熟睡的郭长城,心想这孩子果真是体贴他的,他的睡袋就放在这孩子和林静之间,这样即使他在陌生的地方不惯跟陌生人一块儿睡,也不至于太过抗拒。

一念及此,他唇角不由微微一勾,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颜。他心中暗喜,这孩子真不愧是他的弟弟,瞧这孩子不像是会勉强别人的人,那找个机会把那个问题说开就好。

而后他又转头看看林静和祝红,眸光依然温柔。林静和祝红当真是累坏了,两人都开了几乎一天的车,一钻进睡袋就呼呼大睡。他不禁皱起眉头,他不是那么任性的人,但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确想跟别人聊聊天,不然他会很尴尬。

可是能让他放松聊天的人都睡着了,他心里即使有无尽的苦闷也不知该向谁诉说。

【就在这时,他背后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汪徵在收拾东西。】于是他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继而转身向汪徵走去,可没等他靠近,一只黑猫就拦在他面前。

对上黑猫幽绿的双眸,他眸中似乎隐隐添了几分悲哀。而后他就回身轻轻钻进自己的睡袋,平躺着看向上方横梁,继而合上双眸强迫自己入睡。

附注:

【1】这一节引用原著情节较多,从山河锥八到山河锥十上半部分,凡带“【】”皆为引用原著或引用改编。

【2】这是《红楼梦》中的一句词,形容大家族败落,用在原著汪徵身上应该蛮合适。

【3】《多情剑客无情剑》开头就是“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我觉得用在这里挺合适,就引了一小句,顺便用了这个意象。

PS:剧版那节就请参照第九集后半部分啦,有些地方会引用原剧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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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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