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闪开闪开！”

真田风驰电掣，一路狂奔。

柳跟在真田身后，观察着他急火攻心的样子。

真是的，连腰间的刀鞘撞飞了沿路一串铺位的事情都没察觉，就算是弦一郎，在恋爱的时候也会这么冲动吗？柳无语地想。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数据真有趣啊”的时候。柳认命地折返回去，忙不迭地跟店主赔钱道歉，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被真田蒙骗之后激情出击的错觉，到头来他居然真变成了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了。冷静下来后想想，其实弦一郎幼稚的时候和赤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二人跑到某个路口，真田忽然停下脚步。

柳用袖子揩了揩下颌的汗珠：“怎么了？迷失方向了吗？”

真田喘匀了气，原地站好，在闹市街头闭上了眼睛。

“不，”思忖片刻后他忽然睁眼，朝一个方向笔直地跑去，“往这里！快点！”

真田带着柳在胡同里弯弯绕绕，几次还抄了人家店铺里后门的近道，他却一点也不像无头乱窜的样子。柳的方向感不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并没有迷路，而是始终在往某个方向逼近。

可是弦一郎应该不知道精市的位置才对。这是什么机制？

难道这就是所说的人肉导航吗？

柳大为惊奇。

“莲二，跟紧了，”真田两步翻上了一座屋顶，头也不回地喊他，“幸村应该就在前面……在那里！”

柳朝着真田的目光看去。

在一家店铺门口，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水泄不通，而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只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戴着斗笠——那就是幸村！

“真田？”幸村察觉了附近的动响，他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冷静的眸子，对他们招手，“我在这儿。你们终于来了！”

真田瞳孔骤缩。

“精市！”

等真田反应过来的时候，黑龙刀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纵身跳下屋檐，人群登时如被吹散的火焰一般散开。他看着视野中逐渐放大的幸村的身影，过去和现在的影子居然奇迹般地重合在了一起。

真田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又如此熟悉，仿佛命运的齿轮在此刻精准地咬合在了一起。

——“杀光他们。”

有一个声音在真田心里说。

谁？谁在说话？

“快来看我刚捡到的小狗，”在杀气四溢的时候，真田听见了地上幸村笑盈盈的声音，“即使逗它也不会咬人哦，很可爱呢~”

“……”

咵啦。

真田脚下一软，着陆时摔倒在地。

幸村边上的流浪狗嫌弃地往旁边挪了几步，而幸村本人虽然不知道真田为何如此着急，却也被这天降的滑稽戏弄得一乐：“噗……你没事吧？”

真田的脸在晒得发烫的泥地里转了转：“……我没事，局长。”

柳蜻蜓点水般地飘飘落地。

这家店铺是流浪动物的收容所，而幸村身边的小狗后腿上绑着一截崭新的绷带，嘴里叼着幸村袴装的一角。九成可能是，幸村在买花的途中遇到了这只受伤的小狗，然后把它送到这家收容所来，但没想到小狗想要报恩，拉着他袴装不让他走，因此才耽误了行程。

“真是可悲呢，弦一郎。”柳看着真田的后脑勺，怜悯地说。

收容所的老板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真田和柳：“你们是不是对这位客人过度保护了？”

柳一把拉起真田，意思是让他全权负责解释。

真田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说：“那个，过了约定时间家主还没现身，我作为随从来看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还有，局长！可以解释一下你失约的原因吗？”

幸村短促地“啊”了一声。

若不是真田现在提起，他早已把汇合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幸村绝不会低头认错，只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会找过来的嘛。”

“我们只是碰巧找到了你，你问问莲二，是我找到你的概率大还是你遇上不测的概率大？”

“等等，”幸村想了想，说，“城门离这儿很远吧？真田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真田一下子也答不上来：“唔……嗯……都说了，只是碰巧！”

幸村弯起眼，笑了：“真田很像狗呢。”

“什么？这是可以作比较的吗！”

“当然了。看，这只小狗也把我当做主人呢，舍不得我走，我去哪里都想跟着，不是和你一样嘛。啊，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在弦一郎脖子上拴一条绳子比较好？”

“Kyaaa？哪怕这是局长的命令也恕我拒绝！”

“有什么关系嘛。家主和主人不是一样的嘛……”

柳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他隐隐意识到等会儿二人的话题可能会朝着很不妙的方向发展，连忙把收容所老板和围观群众都驱散了。

真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这么说并非无稽之谈。局长，跟着你过来的，可不只我和莲二两人。”

幸村眉峰微挑：“哦？”

他和柳顺着真田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

“出来吧。”真田说。

在距此处不远的街角，丸井走了出来。

“什么嘛，居然是被真田先发现了，”丸井嬉皮笑脸，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态，“那么，真正松懈下来的局长和总长也就别苛责他啦！”

真田认出这是昨天在冷饮铺里的花魁，只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个男人。

再加上昨天柳对这人的身份刻意避而不答，此人身上的幢幢迷雾，让真田不得不对他举刀相向。

丸井似乎能看穿真田心中所思，轻佻地说：“怎么，我很天才吧？我是丸井，丸井文太，花魁只是我的兼职，我真正的身份可是真田组数一数二的情报员哦。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情报员？”真田一愣，随后肃然起敬，“这么说，你甘愿作此装扮都是为了做组里的线人吗？”

幸村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飘荡，对真田说：“是哦真田，不可以对他这么无礼。丸井君，这位……这位是真田弦一郎，现担任真田组副长。”

“原来是副长啊，”丸井高兴地笑着，走上前拍了拍真田小臂，朝他欠身，“那么请多指教啦！”

真田觉得很过意不去，同样欠身施礼：“该道歉的是我。丸井君，方才真是很不好意思！”

“小事小事。”

“文太不只是为了来看热闹的吧，”柳早就注意到丸井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指着他的拳头问，“这个是？”

丸井展开掌心，一块小小的木牌露了出来。

“正是。根据仁王昨晚的情报，青学组出征了，但不知为何，此行是瞒着天皇手下大多数高层的。我有个常客是肥前藩的小头目，专门执行暗杀和刺探情报，他向我透露天皇派遣他护卫两个政要去与青学组汇合，就在今晚的会津藩落脚。”

柳闻言立即翻开笔记本，排查道：“现在天皇手下能调用的政要，只有是大曲龙次和远野笃京。与青学组汇合的二人九成可能就是他们。”

大曲和远野早年间随天皇四处征战，实力很强，不是真田组能够轻易杀掉的人物。幸村深知这点，因此面色凝重。

“高官吗。”

他接过木牌，看见上面刻着“木手永四郎”这个名字，以及简要的个人信息。

丸井难得认真起来，继续说：“这块木牌就是天皇给我那个常客的汇合通行证，我趁他喝醉偷出来的。由于大曲和远野也没有见过木手，所以我们得以混入其中，但很可惜，通行证只有一块——而在仁王不在的当下，只能选一人单枪匹马地潜入了。”

“外围接应的可能性呢？”

丸井摇摇头：“最好不要。那政要的会议对青学组至关重要，木手会带专精暗杀的肥前藩成员在外面守候，若演变为大战，会在城中引起混乱。”

幸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却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只能进一个人，就只有我了吧。”

“不行。”

在真田说什么之前，丸井率先拒绝了幸村的提案：“你去的话风险太大了。”

幸村扬起下巴，自信地笑说：“可是组里还有谁比我更强吗？”

“虽然没有，”丸井摇摇头，道，“但是幸村，你太矮了。”

幸村嘴角抽搐，笑容僵在脸上。

“幸村的身高是五尺又二八，”丸井指着木牌上的一行小字解释道，“木手的信息上写的是五尺又三七。虽然差别不大，但难以逃过那两位精英政要的眼睛。组里最接近的是五尺又三四的胡狼，虽然很想‘让胡狼来’，但他的能力，平心而论，不够用。再有就是——”

丸井看向了真田。

“五尺又四。”真田流利地回答，“让我去吧。”

“不行！”这次换成柳否决了，“不，不是我对弦一郎有什么意见。只是海堂那一役已替我们证明弦一郎下不了杀手，再者，他的刀法也不适合这类阴暗的工作。让他去的话风险反而更大。”

幸村也不敢苟同，只是他没有看向真田，亦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只是抿着嘴唇，凝目盯着自己的鞋尖。

“丸井君，谢谢你，不过这块木牌还是先放回木手那里吧。”思考后，幸村礼貌又遗憾地说，“我们再议。”

丸井心中暗淡了几分。

他知道幸村想放弃这个情报了。

可是就丸井个人来说，他是很希望组里能去进行暗杀的。在和青学组决战的前夜关头，哪怕只是杀掉一名政要，对他们的士气、他们的实力都是不可小觑的重创，真田组的胜率都会增大很多。

可恶，情报明明已经到手了，就差这临门一脚……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在丸井伸手接回木牌的前一刻，真田劈手夺过了木牌，说。

“弦一郎……”柳蹙眉道。

真田从幸村的手中接过木牌，眼中闪过坚定：“确实，对战海堂的时候，我的表现很糟糕，但如果不能突破自我，我是没办法和幸村局长并肩而战的！”

“……！”

丸井大受震撼，他觉得心脏产生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共鸣，像第一天认识真田一般看着他——而在表面上，他们的关系也确实如此。

——不是吧。幸村居然还是没法改变吗？

“真田弦一郎，”幸村上前一步，和真田四目相对，两张风格迥异的俊脸几乎就要相贴，乃至于二人的鼻息交错在一起，“可不要小看天皇底下的高官了。就拿大曲来说，他的实力可是连我都觉得难办。要以一当二，你做好必死的觉悟了吗？”

真田深呼吸着。

为什么无法杀人呢？

可能是因为，真田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战的吧。

在武士的概念里必须要有君主不怕死、不要命的觉悟，真田自认是个仁义的人，但是，有关幸村的事情除外。

他不知道面对这个仅仅相识三天的人胸中这股浓烈的保护欲究竟是从何而来。他想要守护，想要爱惜……甚至是想要占有这个幸村，所以，当在收容所的屋檐上看见幸村被一群人围困住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告诉他，“杀光他们。”

要更强，要更强，要更强……

必须变得更强！

……才能保护所爱的人。

只有为幸村杀人才是可以的；说来可笑，真田对真田组的信赖居然全是为了幸村一人。

“是啊，”真田郑重地对幸村点了点头，道，“为了真田组的荣耀！”

“好，”幸村爽快地决定道，“通行证就给你了。但是，今夜亥时之前，不论有没有成功，我都要在屯所见到你，可以吗？”

真田少见地笑了。

“遵命！”

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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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更】延和十一年五月初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