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冰凉的药剂一滴一滴地落入滴壶，并沿着透明的导管，一点一点地流淌进左手的静脉血管。

幸村倚在松软的靠枕上，面前支着洁白的速写板。

青玉如蜡的叶，金黄纤细的蕊，纯白待放的花……漆黑如墨的炭笔在白皙的右手上灵巧翻飞，勾勒出百合花极为精准的质感，光影和神态。

“幸村君。”

停下每日的固定练习，幸村抬起头，是医生。

查房的医生简单地问了几句，大概是有无头疼，有无发热，有无乏力等不良症状，而幸村都一一摇头。

“那就好。”

对方欣慰似的松了口气。

幸村笑了笑。

你的病，他想起医生极力劝他住院时所说的话——他本人并没有虚弱到需要休学住院的地步，但肌电图和神经传导检查的结果却显示，他并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的格林-巴利综合征亚型。

所以呢？

所以……医生含蓄道，你不用担心，专家组会商定出一个最佳的医疗方案。

专家组，

幸村想，面色不改地将画纸和文具都仔细收好，我的病，居然都到了要出动专家组的地步了吗？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

幸村一一回应。

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病人了。医生不由感慨，并环视了病房一周，诗集，颜料，水果，花卉，纪念册，个人用品，学习资料……都各归各位，甚至床头还放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七彩的糖。

室内并没有多余的东西，摆放也看着很随意，但不知为何，只要踏入这里，就能感受到一抹旺盛的生机。

苍白的病房染上颜色，贫瘠的生活突显活力。

走廊里有孩子打闹的声音，医生扭头回望，就看到一个两个的孩子扒在病房门口了，几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

盯着幸村床头的糖果罐。

“可以送吗？”

幸村抓起一把糖果，笑问。

医生瞥了一眼那几个孩子，骨折，麻疹……都没有饮食禁忌。所以，他点头，但也给送出温情提示，“你们小心蛀牙”，“不用给一口气给他们太多”。

“来。”

“耶！”

孩子们一拥而上，欢快地绕在幸村身边，并且一个赛一个的嘴甜，“大姐姐，大姐姐你人真好！”

啊？

幸村脸上的笑容一僵。

“大姐姐，你好漂亮啊。”

甚至还有小男孩子脸红，“以后我一定要娶像大姐姐一样大方又漂亮的女孩子。”

手里的草莓味糖果悄无声息掉落几颗，幸村不动声色，堂堂正正给集体换上芥末味的，并微笑赠予对方。

呵呵。

“谢谢！”

“不用客气，”

幸村温柔开口，却残忍打破孩子们的天真幻想，“不过是大哥哥，而不是大姐姐哦。”

望着周围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某个男孩子“啪嗒”一声仿若暗恋夭折的心碎，幸村却又好笑似的想起真田。

嗯，

好像某个傻子当年也是这副表情。

从一开始的脸红羞涩，到后来震惊否定，再到后来……后来众道（男风）乃传统武士精神之一！毕生情爱，唯独一人，现在已经能私底下毫无芥蒂地搂着自己的腰开始说各种胡话了。

只不过，

真要说有什么隐忧的话，

“叮”的一声，

是社交软件提示音，幸村定睛一看，嘴角扬起一抹明净如水的天真笑意，

好友通过。

体育中心，

真田姿态恭敬地将笔试答案和段试申请表格双手上交，随后从容镇定接过号码牌，严肃认真地回头，看见送自己来考试的爷爷正一脸紧张，勤勤恳恳——

勤勤恳恳地刷手机？

“爷爷？”

“现在的年轻人啊，”近右卫门紧盯屏幕，手指如飞，“真的是太松懈了！看来还需我们老一辈传授点经验……”

稍等！

“咳咳，”

老头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干咳两声，双手背后，秒恢复成往日严厉的样子，“弦一郎，你的报名资料都交了？”

“是。”

“没有遗漏吧？”

真田摇头。

“哼。”近右卫门习惯性冷笑，而真田也习惯性地等待来自爷爷的训斥，只不过这一次，老人家藏在小袖里的手紧了紧，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尝试一下新一代的育儿……

“加油，”

犹豫再三，近右卫门百分嫌弃，万般扭曲地开口，“弦一郎，你也不用太紧张，只要像平时一样正常发挥就好。”

“……”

真田一脸被雷劈过的震惊。

他沉默抬头，发现爷爷也表情凝固，一脸不适。

“……”

“行了行了，”近右卫门到底还是憋不住，“太松懈了！还不给我去好好备考！”

真田心里长舒一口气，语气刚毅：

“是！”

没有丝毫例外，真田顺利地通过了剑道初段考试。

“爷爷。”

将剑道升段审查记录上的合格双手递给长辈，真田踌躇一二，还是提出自己能否顺路去一趟东大医院。

“又要去探望幸村君吗？”

近右卫门艰难将视线从屏幕转移，对自己孙子了如指掌，“去的那么勤，我要是幸村君我都烦死你！”

真田不敢吱声。

“算了，”爷爷长袖一扫，“你也是重情重义，毕竟你和他是自小相识，距今已有近十年了吧？”

“你母亲前两日才托人和我说，”

真田浑身一颤。

“说幸村君这次病的很严重，得了那个什么格利，什么格林病来着，”爷爷支着下巴，苦苦回忆，“反正不好治！请我出面，给医院方面一点压力……”

“嗯。”

真田心下稍安。

大概，或许，当时母亲也没有看到什么，他自我安慰想，就算看到了什么，他也不过是伸手抚摸了幸村的脸，并没有太深地越界。

“要去的话，”爷爷放行，“弦一郎，你就早点去吧！”

“记得早点回来！”

真田点头:

“是。”

“啊？童话故事吗？”

刚一步入病房，真田就听到丸井极为不满的抱怨，“好无趣哦。”

桑原也在一旁帮腔:“部长，是有一点幼稚啦，我们都多大了，演这种……”

幼稚？

听到这个评价，幸村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

“什么童话故事？”

真田推门而入，好奇问。

第一眼，他就情不自禁去望那朵床头玻璃盏里的百合花，娇艳欲滴，鲜亮如初；而注意到他的视线，幸村也偷笑从这次丸井带来的花束中抽出新的一朵，置入水中。

“海原祭的活动，”一旁的柳开口解释，“部长想演舞台剧。”

“童话故事，”丸井拉人反对，“副部长也不想演吧，听着就很……”

“我无所谓。”

“……”

完了，丸井想，忘了副部长是个部长奴！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幸村说的，那就是一定是对的。如果幸村不对，那请参考上一句。

歹势！

“既然大家觉得幼稚，”幸村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挑起切好的一宮品御水蜜桃，“那也可以商量，来演一点不那么幼稚的。”

“《莎乐美》怎么样？”

幸村笑的灿烂，“王尔德的著作，我名莎乐美，希罗底之女，犹太公主……”

“啊，这……”

丸井颇有几分意动。

“好是好，但是，”柳生镜光一闪，委婉提醒某方面知识储备严重不足之人，“莎乐美因爱生欲，因欲杀人，最后抱着施洗约翰血淋淋头颅亲吻的场景，其演出难度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丸井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不不！”

“哦，这么富有思想内涵的戏剧也不满意吗？”幸村貌似诧异，“那要不，古典主义戏剧奠基之作，高乃依最杰出的作品，大名鼎鼎的《熙德》？”

“啊，”他低低吟唱，“唐罗狄克，你有心吗？”

这……

丸井犹豫不定。

他望向柳生，柳生似乎也不了解详细，大家求助似的集体看向柳。

柳看向幸村。

“就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啦，”幸村说的轻松，“演起来也很简单哦。首先，唐罗狄克和施曼娜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其次，唐罗狄克杀了施曼娜的爹，最后，唐罗狄克……”

“等一下！”

丸井火速打断，“是亲爹吗？”

“是。”

“有误会吗？比如，比如，唐罗狄克不知道……”

“知道哦，”幸村无情打断，“他很清楚杀的就是爱人的父亲。而且父亲没有对不起施曼娜，施曼娜没有对不起他，他和施曼娜之间也没有误会。”

“那，那为什么要……”

“只是因为双方父亲一耳光的面子问题啦，不要在意细节。”

“这是悲剧吧！”某天才少年抗拒，“肯定是男女主最后分手的悲剧！海原祭当天演这么悲伤的剧情会不会……”

“胡说八道！”

幸村反驳，“文太，《熙德》可是地地道道的喜剧结尾！”

“可男主不是杀了女主的亲爹吗？”

这还怎么喜剧结尾？

“区区杀父之仇！”幸村大手一挥，“怎么能阻挡男女主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

丸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完了，他想，感觉更不适合在海原祭上公演了。

“我觉得，”柳沉痛总结，“其实童话故事挺好的，大家平时学习和网球已经很累了，更适合简单，清新，愉快的故事。”

柳生和仁王深表赞同。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如果不顺着幸村心意走，后者就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一个剧情正常的本子，不是爱你就要杀了你，就是区区杀父之仇……

“是吗？”

幸村言笑晏晏，“看来在这次海原祭剧本的选择上，大家都和我与弦一郎审美一致，都喜欢童话故事呢。”

呵呵。

立海大众人无力吐槽。

“那就这样决定了，”幸村笑着上掷骰子，而当正立方体落手后，

掌心摊开，

“好啊，是《灰姑娘》呢。”

PS：

1）修改一处bug，我记错了，《熙德》那句著名的台词是，“唐多狄克，你有心吗？（Rodrigue, as-tu du c??ur ? ）”，而不是，：唐多狄克，你没有心……

2）顺带吐槽一下，日本的众道之风真的是丧心病狂，源远流长……

所以，这里设定对于熟悉武士文化的真田来说，他和幸村的关系不是一个涉及对错与否的道德审判，而只是一个不符合时代的难题。他只是认为这不符合时代，并不从本质上认为这是错的。

所以他接受的非常快。

完全没有压力，古人能做，我不能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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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