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怪物?
脑子疼得快要裂开,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
她企图后退,全身颤抖着,摇摇晃晃。共生体从触手幻化成蜘蛛……无数蜘蛛用它们的卷须缠绕住她挣扎的腰身,将她推倒。
一切都支离破碎,一切都被幽灵和蜘蛛缠绕。
它们钻入她的毛发间,她的鼻子中,耳朵里,恶心而冰冷的虫躯充斥着她的嘴,爬过她的舌头,落入她的喉咙深处,像是要一路进入她的身体和血液中,将她的身体彻底变成蜘蛛巢穴,彻底同化成怪物。
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喊和恐惧都落入了漆黑的浪涛中。她又一次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想做的事情,意识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蝉鸣声在窗外躁动,灿金色的阳光晃眼,勾勒出空气里微闪的尘埃。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格温妮。”
彼得叫住她,表情和平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琥珀一般的暖棕色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澄净。
少年的声音温和动听,表情更加柔和。两个人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格状的光影流淌在他们的脚边。
彼得随手在脚边拿起一件西太后的朋克风外套,上面镶满了酷炫的铆钉。
“别忘了今晚的春季舞会,是你喜欢的朋克摇滚主题‘致敬重金属的力量’,你可以穿你喜欢的衣服了,不用再穿乔治买给你那套你嫌弃老土的礼服。”
她定定地看着彼得,忽然轻声问:“你是在约我吗,天才?”
“你说舞会吗?”彼得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一下,“当然啦,我们可是舞伴。我会一直陪你。”
他低声重复:“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
寂静在阳光里游走,她笑起来,毫无征兆地开口:“是吗?但我可是怪物。”
阳光定格在停滞的时间里,如同凝滞的溪流。
她突然起身,猛地扼住少年的脖子,狠狠地将他按进光影之中。
“我本来不想把你称作‘彼得’,但既然你变成了彼得的样子,那就姑且先这样称呼你吧。”她冷冷地说,“这是个好机会,彼得,我们可以把以前没有清算干净的事情通通算清楚。”
‘彼得”剧烈地喘气,用苍白的人脸模仿着人类的表情,裂开嘴巴朝她笑了起来:“你在干什么,格温妮?”
说着,他的皮肤渐渐浮现出了怪异的青灰色,尖锐的鳞片像雨后的春笋刺破皮肤冒出来,原本纤长的四肢变得粗短,长出了锋利的利爪,成了半人半蜥蜴的模样,也是他临死的模样。
“你想杀了我吗?”他歪头看着她,变成橙黄色竖瞳的瞳孔带着森冷的笑意。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环顾四周,手中的力道更重。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我自己的心魔吗?”她笑起来,“每当我感受到愤怒,或恐惧,或痛苦……这些情绪一旦过多,就像堤坝决堤,洪流一般奔涌而出……淹没我。”
四周泛起了涟漪,黑暗再一次赶走了所有阳光,变回了如同水泽的漆黑空间。
被她扼住的喉咙发出了叹息声,不管她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压住它的声音。
它不仅用了彼得声音,还有她的父亲乔治,以及玛丽·简……无数种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仿佛虫群的低语。
【……这些是你的心魔,也是你想要的。就像你需要我们一样。】
她挑了挑眉,熟视无睹:“你说得都对,我知道玛丽·简的缺点,她有着很多让人无法忽视的性格缺陷,但她不是一个坏人,也真的把我当作朋友,我需要她。还有老是想要抓捕我归案的父亲,我知道作为警长的爸爸不能容忍蒙面义警,当他无视法律放过他的女儿,就会有别的人代替他接管纽约市,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人得不到庇护。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也许你们每一个人有时候会让我难过,但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苦衷,我都知道。”
出现在这里的所有幻觉,其实已经在她的心里演练过了很多次。
复数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被她扼住的喉咙咯咯笑起来,用着彼得的脸和声音。
“格温妮……”
“彼得”挣扎起来,试着用手托住她的脸颊。
“但你最想念的人是我,对吗?”它的声音温柔又残酷。
她没有躲开,却也平静地对它说:“你并非真实存在于此,彼得。”
“你没有吗?”“彼得”不断重复着这些问题,用最甜蜜的语气问,“你怎么可能不想我呢?你怎么可能不需要我呢?”
她置若罔闻,只是轻声说:“我倒希望真正的你当初能说出这些话,也许我们后来的结局就不是那样。”
“你不能没有我,你离不开我。”“彼得”嘶声说,挣扎剧烈。
“你已经逝去了,彼得。”她没有否认,手指也没有松开。
“你只是一个幽灵,你化身的幽灵一直缠绕着我。”她说,“而你之所以还存在于这里,存在于我的梦境里,是因为我……是我让你活在了我的心里。”
“我知道成为蜘蛛女意味着什么,但我愿意背负一切。我自愿背负了你的死亡,永远……”
外星生物彻底不装了,它抛开了彼得的伪装,张开密密麻麻的触须,扒住她的手臂,裹住她的身体。
重叠起来的声音也不再温柔,变得极其怨毒。音色几度变幻,全混着她熟悉的人声。
【……格温妮,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拒绝我们!你是个怪物!只有我们能理解你!和你合为一体!陪伴你到永远!】
但这个从外星归来的异类始终无法理解人类的内心,尤其是眼前少女复杂又敏感的内心。
她的内心住着许多幽灵,是她自己选择与幽灵为伴。
“曾经我以为可以藏在面具里,藏着滚烫的音乐节奏背后,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我一直躲避我身边的人,但我无法逃避自己真实的心声。这些我所爱之人的心声,也是我最真实的心声。”她笑着说,“我很爱他们,一直都很爱。虽然我可能对他们都有点儿小意见,但我对他们的爱是不会变的。你变幻出来的这些控诉根本不会折磨到我。”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但其实她被很多人簇拥着,已经渐渐不再孤单了。
不顾共生体的哀泣,她拧住了共生体的触手,强硬地命令道:“给我继续装成彼得,我还有话没说完。”
暴烈可怖的哀哭颤抖了几下,污浊的黑色缓缓褪去,重新露出了少年苍白的脸。
她主动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彼得’的头顶,然后抱住他。
“彼得,现在,我要去救另外的人了。”她坦然地笑起来,“没能拯救你,我很抱歉。”
她的视野在这个拥抱中变得模糊,脸上明明带着笑,语气却很悲伤。
“但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再经历一次相似的事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说,“你已经离去了,但爱你的人……我一直都在。我不会忘记你的,你已经在一直陪伴我了。”
“我会把你的一切都铭记于心,连同你那份活下去。”她笑着流下了眼泪。
温热的泪水沾湿了少年的衣襟,他愣了片刻,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共生体能模仿出人类的外貌,语言和行为,但始终无法真正洞察人心,可在这一刻,它似乎短暂地触碰到了人心的边界。
如果那个少年还活着,一定……也会露出一样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你明知道我会答应你的所有请求……”
黑色的液体泛起涟漪,轻飘飘地回拢在少女的身上,就像对她拥抱的回应。
她重新找到了和共生体之间的纽带,与共生体重新达到了平衡。
蜘蛛格温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回归正常的共生体战衣。
“你应该一直乖乖听我的话才对。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格温多姆这个名字了,鉴于你化身为‘彼得’迷惑我的行为,你肯定很喜欢彼得巴克(彼得狂吠)这个名字。”她微眯眼睛吐槽说。
她在一片奇异的空间里清醒过来。
噩梦并没有因此结束,不如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惊天动地的巨响差点儿刺破她的耳膜,蜘蛛外形的巨大怪物耸立在她的面前,庞大的身体几乎要挤占整个视野,四处挥动坚硬的蛛腿,破坏周围的一切。
怪物没有清醒的趋势。
蜘蛛格温活动了几下脚踝和手腕,将自身,以及腕带和鞋带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好了,彼得巴克,你还要帮我一个小忙,用共生体的蜂巢意识和情感入侵连接凯恩的内心,总之就是你刚才对我使用的那套。我和他同样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怪物的獠牙撕裂了空气,刚烈的狂风扫过她的上空。
而她迎着狂风,飞跃起来。
“凯恩,既然你之前已经选好了舞伴,就不应该在中途退场。”
“和我一起,尽情享受这最后之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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