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密布高耸树木的丛林,他们乘坐着叶赫那拉家现任掌门的专车渐上高坡,忽然天光大盛,来到了一片开阔的青翠草地。
不远处矗立着的雪白的大理石垒出的石碑上刻着国语与魔文“叶赫那拉陵园”,远处遍布大大小小形状各有不同的墓碑或是坟冢,似乎是按照世代排行从后往前,夏宇一眼就看见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排中央新修的那个墓碑,上面刻着叶赫那拉·雄霸——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爷爷的名字。
?“叶赫那拉家族的陵园还挺有意思的欸,完全中西合璧风嘛!”乌云扫视一圈,发出了个夏宇没料到的视角的感叹。
他看她一眼,示意详细点说说看。
乌云伸手一指,“你看,这陵园修在森林尽头的草地上,既不依山也不傍海,明堂开阔还算有一点,但无论是格局设计还是雕像墓志铭,一看就是西式风格的啦……”
她瞄一眼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人,只见一个是一身白袍满是与尔等凡人不同的“高贵”气质的叶赫那拉现任掌门叶赫那拉·思思,一个是万年骚包丝绸衬衫的夏宇老爸死人团长叶思仁,悄悄贴近夏宇小声道,“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请人看过阴宅风水啦……”
气乘风则散,这很容易不利后代子孙的欸……
她捏着下巴琢磨两秒,不过既然夏宇不姓叶赫那拉,那利不利的好像也无所谓的啦,乌云不负责任地想道。
夏宇饶有兴致 ,“你还懂风水?”
乌云摆摆手,“从小有听我阿公讲啦,耳濡目染,就懂了一点点了嘛……”
夏宇也远远再看一眼这遍地的墓碑,同样低声推测,“叶赫那拉家靠镇魔三部曲脱离魔界还不到百年,当初的老祖宗差不多就像现在的三代华侨了,搞不好国语都说不好,怎么会懂风水……”
前方和叶思仁一边客套寒暄一边时不时互相刺两句的叶思思忽然笑着回头赞道,“夏宇猜测的不错,我叶赫那拉族史里有记载,之前还在魔界的时候,族人们在代代魔尊的威压统治下几乎都只会说魔语,还是老祖宗一心要脱离魔界时才大力推行改言令,族人们才渐渐学会了人族语言……”
还不待夏宇摆出个营业笑容来回应,对方便重又对着叶思仁赞道,“不愧是大哥你的儿子啊,即使几十年都没回过叶赫那拉家族,又不姓叶赫那拉,但还是没有忘本,对我们的族史了解得比现在家族里的小年轻们都要好啊……”
叶思仁过去几十年跟这个二弟口语交锋无数次,哪儿听不出来对方是在阴阳他又是离家出走又是入赘儿子不跟自己姓这些事,正准备开口回击,却被夏宇抢先一步。
“叶掌门你恐怕是错怪他们了,不止叶赫那拉族史,从麻瓜世界史到异能界十大家族史,我应该都会比他们背的好吧?……”
他耸了耸肩,口吻不以为然,“可见这跟姓什么可没有关系。”
——纯粹是他们不如我而已。
叶思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缓缓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大哥啊,你这儿子恐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你可强多了呀……”
乌云在夏宇身边,这时也回望了叶思思一眼,渐渐眉头蹙了起来。
夏宇见状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乌云摇了摇头,“很奇怪,我好像看到了一片空白……”
她的读心无视物种,无视媒介,无视客体,从未失效过。一般生灵的心思像时不时蹦出来的几句呓语,总是不连贯,可唯独人,是无时无刻不在心思辗转的。
除非……
夏宇传音问她,“会不会他有练某种异能,可以防止被读心?”
“一般异能是只能防止读心术的,但是我的读心并不属于这一范畴,除非……他的异能指数足够高,并提前对我有防备,用异能铸就了一个精神屏障……”
夏宇余光看了叶思思一眼,不免开始怀疑他这看起来不过万的异能指数莫非只是一种惑敌的伪装?
那边面对叶思思夸小辈也要连带着贬低他的说法,叶思仁滚刀肉无所畏惧,“二弟你羡慕我也没用啊,我叶思仁虽然吊儿郎当了这么多年,但我的儿子可比我强得多了……”
仿佛早在等着他提起儿子这个话题一般,叶思思顺势就问,“听说你还有个二儿子叫夏天,最近很得那个刚走马上任的小盟主的看重啊……怎么今天没见你带他一起来祭拜伯父?”
叶思仁没回答,只反问道,“二弟刚任掌门,这日理万机的,还对我们家的事情这么清楚?”
叶思思一副听不出来他的讽刺似的,若无其事笑着关心,“是啊,我还知道大哥你顾念旧情,收留了叶赫那拉家的叛徒兰陵王和他的未婚妻,但我还是不得不劝一句……”
“此人树敌颇多,现在又武功全失,随时都有可能招来仇家的追杀……你最好还是赶紧把他给赶出去,留他自生自灭最好,免得不知道哪天就引火烧身了呀……”
叶思仁拧紧眉头,语气几乎是匪夷所思,“我实在是想不通了,这兰陵王究竟是做了什么背叛咱们家的大事,需要你这样对他赶尽杀绝?”
叶思思镇静自若望他,好一会儿才忽然大笑出声,“大哥你还是这样宽厚仁义啊?……”
“你想了这么半天,也想不出来一个答案?”
“事实既已摆在眼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况且,我说了……”叶思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才意有所指吐了出来,“你会信吗?”
此时,一行人刚好到了叶赫那拉老掌门的坟冢前。
新落成的墓碑上显然是中式风格,石刻上还未见风霜侵蚀的痕迹,顶端立有一对认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神兽,下刻有排排云纹,两端飞檐翘起,往下能看到刻有一行稍小一些的字——碑刻上写“叶赫那拉第三百九十八代掌门”。
坟冢前摆了一圈时令鲜花,叶思思上前将最边上那一捧摆放的有些歪了的鲜花扶正,这才起身示意他们行礼。
叶思仁却没有马上行礼的意思,只是不带感情地笑了,“我们俩都不愧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对彼此还真是了解啊……我不仅不信,我甚至还会怀疑……”
他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叶思思那双生得很是慈悲的眼睛,像是要将其彻底看穿。
“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的堂弟,叶赫那拉·思思……”
而后又低头看了眼那新筑成的坟冢,“我更不相信的是,躺在这坟墓里的,会是我的老爸……”
叶思思面色不改笑着,“大哥,你这么说就严重了……”
叶思仁历数疑点,“这可一点儿都没严重……你废了兰陵王,却不杀他,也不拿回他身上真正的搜魂曲和洗魂曲……明明可以进一步铲除夏兰荇德家,却只派人蹲守,至今都未出手……”
“这么反复无常,可不像那个从小处心积虑又不择手段的我的好二弟啊……”
叶思思摇头一笑,“大哥你多虑了……纵使我要除掉你,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毕竟不止是夏兰荇德家,恐怕叶赫那拉家的老臣也会跳出来阻拦我……现在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夏宇和乌云两人立在一旁,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堂兄弟唇枪舌剑,一个是在分析微表情,一个不停地在尝试读心,愈发地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叶思仁似乎是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长呼了一口气道,“好吧,既然大家现在都把话说开了,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赌一把吧,看谁的运气好一点……”
他从口袋里一摸,掏出了个晶莹剔透的小瓶子,高高举到了他们两人眼前,
“很眼熟,对不对?这是我老爸珍藏多年的噬命毒精黑魂闪……”
他随意晃了晃瓶身,瓶中淡黄色的液体泛出了圈圈流光。
“……也只有他有解药……”
“大哥你是要我吞下这毒精,若是伯父还在世,自会拿解药来救我?……”
叶思仁摇了摇头,“我老爸救不救你,我很难判断……”
“不过我知道的是,如果我吞下了它,我老爸他如果还在世的话,那就非救不可了……”
说着他就伸指弹掉了瓶塞,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毒精,仰头就要去喝。
这刹那间,叶思思神色微变,夏宇则瞬移出现在他身后,伸手就要夺走那瓶毒精,“喂老爸你是疯了吗?什么都敢往嘴里倒?”
乌云还定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了叶思思的脸上,迄今为止一片空白的那片心墙有了松动,墙后隐藏的声音犹如泄洪般自那缺口疯涌而出,无数画面铺天盖地砸了过来,直直砸得乌云眩晕不止。
电光火石之际,她忽地明白了一切。
那边叶思仁死死握紧瓶子不放,大有非要以命求真相的架势,夏宇已经开始准备用异能将他冻住……
情况紧急,乌云只得大喊,“死人团长,你不用验证了!!……”
“……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你的堂弟,他就是你老爸本人!”
这一声下来,正在抢夺毒精的父子俩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定格在了原地,看了过来。
“什么——”
一旁静观父子内斗的叶思思那张脸上的神情似乎瞬间溶解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只平静地朝他们笑了一笑,便阖上了眼睛往后倒去,昏倒在了草地上。
不过数秒后,那昏倒的身影旁有一道幻影现出实体,来人穿着与叶思思身上差不多的一套洁白长袍,花白的头发整齐打着发蜡,脸上虽见细纹,却不见老态,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叶思仁呆立在原地,“老爸……”
夏宇终于夺过了那瓶毒精,随手便往边上那座看来里面是不可能躺着死人的坟头上一浇,直直浇得叶雄霸的墓碑像被强酸腐蚀了一般,滋啦啦连响带冒气。
叶雄霸循声看向被毁了大半的墓碑,再看他一眼夏宇,神情辨不出来喜怒,只朝着叶思仁道,“思仁啊,你养的好儿子……”
叶思仁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老爸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附在二弟身上了吗?用魂游**?你既然没死,又是为什么要诈死……”
叶雄霸缓步朝他和夏宇而来,脸上带笑,口有训诫,“思仁,都是当爸爸的人了,还不如你儿子来的沉稳,问题也太多了吧?”
叶思仁更是头脑大爆炸,“不是,老爸你这是……”
叶雄霸终于来到他们两人面前,却并不和这父子俩继续搭话,只转身朝向了几步外的乌云,出口赞道,“不愧是乌苏里迩家这一代的全知通灵师啊,连我竖起的精神屏障都能突破……”
乌云仍弯着嘴角笑着,对这称赞无动于衷,“不知道老掌门是高看了我的能力,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屏障呢?”
叶雄霸哼笑了声,“伶牙俐齿……”
“刚刚你都看到了什么?我的想法?我的未来?”
乌云谨慎答道,“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看清……”
叶雄霸缓缓抬手,“出来行走前,不知道你家长辈有没有叮嘱过你,这个世上……”
“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最快呢?……”
他的脸上亲切和蔼的笑意分毫未变,手中却极为迅疾地施出狠辣一掌,掌风裹挟着的能量极其庞大,直直朝着乌云罩顶而去。
这刹那间,乌云身上佩戴的防护装置与她的异能防护罩一同升起,却在这来自顶级魔化异能行者满含杀意的攻击里瞬间就要土崩瓦解,夏宇风驰电掣般携着烈焰现身在她面前,抬掌运力与这掌风相接,由掌心喷涌而出的赤红烈焰肆虐向前,抵消了大部分攻击。
即使如此,剩余的能量场相撞犹如一场大型爆炸,乌云单薄的身体在这爆炸里像狂风里挣扎的风筝刹那间便被刮出了十几米,重重落地,痛得闷哼了一声,口中隐隐有股铁锈味,她伸手一抹嘴角,原来是血迹。
夏宇快得如同一道幻影出现在了她身边,伸臂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拢进了怀里,目光几乎被那点血色刺痛,声音也有些不稳,“乌云,你还好吗?哪里痛?……”
乌云伸手摸了摸他蹙起的眉心,笑着轻轻摇头,“没事啦,只是摔了一下,我又不是瓷娃娃……”
叶思仁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发生在几秒内的事情,简直要疯了,“老爸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叶雄霸丝毫不理会他,只抬步又要往那对年轻人走去。
叶思仁飞快上前,一把拽住他垂下来的袖子就跪了下来,几近哀求道,“老爸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们吧……夏宇是你的亲孙子啊……乌云是你未来的孙媳……我求求你……不要动手……”
叶雄霸侧首看了他一眼,仍旧是不变的慈爱笑意,“我叶赫那拉·雄霸倒还不至于亲手杀了自己孙子。”
言下之意,就是另外一个是非除不可了。
叶思仁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眼眶发红,“我求求你不要……这都是我的错,是我非要求着这个孩子来帮我读心看看二弟在搞什么鬼,我们都不知道那是老爸你啊……求求你……”
夏宇扶着乌云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向他们,只冷笑一声,“求他没有用的,老爸我建议你不要再浪费口水,跪着很难看,快起来吧。”
叶雄霸停在他们四五米外,理了理自己被叶思仁抓乱了的袖子,面上仍旧带笑,“你叫夏宇是吧?刚刚你发出的那个火焰,我仿佛在哪里见过呀……”
夏宇全神戒备,并不想理会这个出手就要人性命的神经病老魔头的任何一句话。
叶雄霸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端详了几秒,而后看似十分轻松地朝前方这对小鸳鸯挥了过去,却施出了十成十的力度。
叶思仁目眦欲裂,“不要——”
他扑过来的身体被弹飞到了一边,砸在了草地里,眼眶里窜出一点热泪,滑落到了嘴中,仍带着青草的苦涩。
可怖的威压再次从天而降,夏宇一只手臂死死揽着乌云,另一只手抬掌运力抵抗着,浑身的血液仿佛这瞬间里加快了速度,又像全被点燃成烈火,熊熊蔓延,映得他一张脸同样泛红,眼里也满是血色。
烈焰从他掌心而出,沿着看不见的纹路在他四周迅速爬升,细细密密地将要织成一幅横空的巨像。
叶雄霸脸上的笑意渐深,目光几乎沿着这火焰的轨迹移动着,像快要看见什么他期待已久的画面一般。
而夏宇浑身被这烈焰围绕,犹如一尊可怖火人,看起来似乎万物但凡被这火舌舔舐一口就将化作齑粉。
乌云似乎是其中例外,火焰极其小心地拦在她几十厘米之外,为她筑就了一座牢不可破的火笼屏障。
对抗这掌力的最后瞬间,夏宇身后头顶那幅横空巨像终于彻底显露真身,翎羽挺立,长尾飘逸,双翅展开如垂天之云,啼鸣空灵如渺渺仙音。
乌云抬首,轻喃道,“凤凰……”
叶雄霸的笑意更是满溢了出来,收回了掌风,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火人”以及与他相连的那只化相凤凰,继续等待着什么。
很久之后,那无数的火焰游离着抽丝般渐渐回涌,连带着头顶的凤凰,也只是又啼叫了一声,边化作赤色烟雾一起重又回去了夏宇的身体。
围着自己的火墙屏障一消失,乌云忙冲回了夏宇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对着紧闭双眼的他不停唤着,“夏宇,夏宇!……”
叶雄霸一双手鼓起了掌来,笑叹着又要走近,“不愧是我叶赫那拉家的种,真是了不得啊……”
“丝毫不含魔性的幽明凤火,传说中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神物啊……竟然就这样觉醒在了你这样一个出生就被洗去异能的孩子身上……”
他又瞥了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叶思仁一眼,“要不是你那个胆小鬼老爸连累,我叶赫那拉家这一代早就有了你这样一位长孙,何愁后继无人,何愁大业不成?”
夏宇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仍有尚未散去的赤色。
他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疯老头你搞错了……”
“首先,没有我老爸,就不会有我……”
“而且,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姓叶赫那拉……”
他站直身体,声音疲惫但却决然无比,“我姓夏兰荇德。”
*
“啪”的一声,叶思仁被雄哥的如来神掌扇得飞到了夏宇的房门口,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赶紧回来讨饶。
“雄哥,雄哥我错了,真的……真的,我要早知道会这样,我死也不可能带着小宇和乌云去……”
雄哥眼里朦胧,怒腔和哭腔交织,“死人!你给我听清楚!……我根本不想管你那个死老爸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只要我的孩子好好的……”
异能医生夫妇俩过来说夏宇胸口那一掌伤势颇重,已经为他上了药,另外配着药一日三次煎了服用,凭他的恢复能力不出两周应该就能完全痊愈。
雄哥握着这夫妇俩的手不停地感谢,又看了看坐在夏宇床尾正凝望着他的乌云道,“那我们乌云呢?她好像也受了攻击,不用上药吗?”
异能医生夫妇俩对视一眼,疑惑道,“她吗?很健康呀……没有受伤的迹象嘞……”
乌云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按了按胸口,“没事啦雄哥,我很好。”
雄哥只好再次表示感谢,边送医生夫妇俩他们下楼。
夏流阿公坐在床边,沉默地看了看夏宇胸口那个若隐若现的掌印,而后抬头对叶思仁说,“死人,你搞清楚了吧?你那个魔头老爸,他是没有人性的……”
“就算你想回叶赫那拉,也绝对别想带着我夏兰荇德家的孩子回去,要滚你自己滚就好,门在那里,恕不远送。”
叶思仁低着头,满脸惭愧自责,闻言赶紧否认,“不不不,前岳父大人,我没有要回去,也绝对不可能要带三个孩子回去……”
床上的夏宇紧阖的双眼微微颤动了几下,忽然睁开了来。
乌云惊喜地凑了过去,“夏宇你醒啦!”
夏宇望着在自己床边围了这一圈的人,有气无力笑,“干嘛都在这里看我啊,又不是要办追悼会……”
乌云赶紧伸手要捂住他嘴巴,“不准乱讲啦!……”
天大地大,病人的意愿最大,夏宇以人太多影响空气流通妨碍他养病为由宣布探病时间结束大家可以出去了,只让乌云留下。
夏美临走前还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搞什么啊,势利鬼你就是想要你和乌云的二人世界嘛,早说了啦……”
乌云看了看床尾被她坐皱了的床单,忙伸手捋平,又坐到了距离夏宇更近的床头桌边的椅子上,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痛吗?饿不饿?我去煲点粥给你?”
夏宇倚着床头,闻言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只会做三明治嘛?”
乌云理直气壮回道,“我可以学嘛!我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很强的哦~”
夏宇含笑望她,“那我期待你的表现喽。”
他又问起来在叶赫那拉墓园后来的事情是怎样的。
“当时那个疯老头跟你说了最后一句话后就消失了嘛,我就看你支撑不住倒下……我和死人团长赶紧把你搬到我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车上,那个司机无脸和平竟然也还在欸……然后我们就全速开着车回家了……”
“当时我真的吓死了……那个疯老头精神状态一看就不稳定,万一他忽然回来又要大开杀戒,那不就完蛋了啦……”
最后一句话……
夏宇不禁又想起来叶雄霸最后看他一眼后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迟早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回到叶赫那拉家的……”
“他难道还有什么针对我的阴谋诡计?……”夏宇不自觉喃喃自问,又赶紧问乌云,“你当时有看到他的想法吗?……”
乌云一张脸蛋皱了起来,像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似的。
“其实,当时我的注意力光被另外一个点吸引去了,没能看到太多他在想什么,无非是他附身在叶思思身上之类的……”
“那个点……是?”
乌云望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我看到……他也快要死了……”
照理说,一个出手就要杀了自己的魔头死期将近本是一件拍手称快的大好事,但谁叫这个魔头还是自己男朋友爸爸的爸爸,让这喜悦也没法纯粹了起来。
乌云怕他为难,赶紧先开口表明立场,“先说好哦,我是不会出手去救一个要杀我的疯老头的,但是如果你和你老爸想要救他,也是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管的啦……”
夏宇的目光仿若有实质,胶在了她的身上,他握紧了乌云垂下来的手,极其认真地对她说,“我也一样,我也不会管任何要杀你的人的死活。”
乌云不用读心也听懂了他的潜含义,只回握住了他的手,莞尔一笑,“那这个问题就交给死人团长啦。”
让他去考虑怎样救他的老爸吧。
*
听完夏宇关于乌云预知到叶雄霸死期将至这件事后,叶思仁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小宇,这件事,乌云也仁至义尽,我们不要再问她了……我老爸要杀她,她还能这样说出来她的预知……已经够了……”
他摇了摇头叹道。
看着养伤的儿子脸上的诧异神色,他才笑着往夏宇手上拍了拍,“干嘛,你想象中你老爸我就是个愚孝的家伙,为了自己的老爸,不顾孩子的死活?”
夏宇不可置否地一摊手,“我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你这孩子,真是……”
“总之,这件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叶思仁笑了,手不住抠弄着袖口的褶皱,心底像是埋了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始回忆起从前,“我小时候,也很想黏我老爸,只不过他更多时间是花在了他的异能修炼,他的家族大业,几乎很少花在我的身上……他不是我期待的样子的老爸,当然,我也不是他期待的样子的儿子……”
“我有天赋,但是我厌恶魔化异能,厌恶杀戮,厌恶阴谋,反而向往麻瓜界,热爱玩音乐玩乐队,哈,虽然也没有玩得多好,但至少很开心……最大的收获,可能是因此认识了你老妈……”
“……直到结婚后,直到有了孩子,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小时候不喜欢的我老爸的样子,竟然也在我身上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演了……”
“我也没有成为一个好爸爸……”
“尤其是对我第一个孩子而言,我实在是一个很糟糕的爸爸……”
夏宇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平静地在听,垂着眼睫,因受伤而血色很淡的脸上略微苍白,双唇微抿,不发一言。
“小宇,你从小到大都是个不爱诉苦的孩子,受伤了也会忍着,开心的时候也装作不在乎……”
“我到后来才明白,没有孩子天生这样冷静睿智,你会变成这个模样,都是我这个爸爸,做的太不够……是我太失职了……”
“你恢复异能后的那个晚上乌云跟我说的话,真的点醒了我……我才彻彻底底明白,原来我的亏欠,对我的孩子会有这样大的影响……是老爸我害了你……”
“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开口……”
“小宇,对不起……老爸为过去的一切向你道歉,对不起……”
叶思仁一对眉毛拧着,因常年吸烟而泛褐色的嘴唇重重抿着,悔与愁像重幽暗的云雾深深笼着他,叫他不得好好喘息。
夏宇却没有看他,只是侧目远眺,窗景像一幅画嵌在这没开灯些许昏暗的房间里,洁净得像刚洗涤过的灵魂。
“小时候,我坚定要做你的反面……”
“你吊儿郎当没个正行,那我做事一定要有逻辑有条理,你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玩不赚钱的音乐开不赚钱的pub,那我就一定要成绩很好很会赚钱,你整天出去和各种阿姨眉来眼去,我就尽可能远离女生远离这种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叶思仁对着他这条条描述挨个点头全盘认了,长叹着摇头笑了一声,“不愧是小宇啊,三言两语几乎把我这一生都总结了出来……”
夏宇却忽然看向他,“所以,我以为,我一点儿都不会像你……”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们都依照着这也许是刻在DNA里的遗传因子从父辈身上学来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是好是坏,我也说不清。
叶思仁愣愣看他,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
夏宇用了一种法庭上原被告和解的语气继续道,“老爸,不用再道歉了……”
“我们都往前看吧。”
他拍了拍叶思仁的手背,呼出了一口气,彻彻底底,将曾累积下的郁气都抛了个干净。
叶思仁一呆,那张不再年轻但犹见当年风采的脸上露出了个笑容,还有一排洁白的牙齿,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像迟来了很多年一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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