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年。

山村的人口扩大了一倍，整齐的稻田从山脚沿着“神道”铺展开绒绒的毯子。聒噪的蛙鸣蝉声纷扰不绝。

宽阔的道路上，两辆牛车缓缓地相向错开。刚打算带着货物出发的昌看到对面驾车人满脸憔悴，赶紧停下问道：“怎么了？货物......全部带回来了？”

驾车人停下来，叹口气：“又发生旱灾了。人们想要便宜的食物。只有官家、武士愿意买精米。但只有钱，换不回来家里要吃的粮食啊。”

灾年，粮食比钱可重要。所以他原样把东西又带回来了。甚至高价买回来些糙米、粗粮。

那人摇着头向家中走去。

昌想了想，调转车身也回到家中。

现在，村里的房屋都有了院子和避雨檐廊。

牛车停在院中，大门合拢，几只白色的身影从车上缝隙中跳下来，一溜烟钻进了房子。

房间内传来叶子惊讶的声音：“啊啦，怎么回来了？”

脸颊丰润的女子推开门走了出来：“阿娜达，怎么了？”

昌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搬：“刚刚看到了回来的人。说外面的状况不太好。家里暂时不缺钱，还是攒些粮食吧。我也不放心出门了。”

狐狸们排队顶着叶子跑出来“噗噗”几声响变成矮小壮实的人，一个传一个帮他把东西放进仓库。

它们刚刚直接从房子的窗户跳到另一边，去摘树叶了。

收拾完仓库，狐狸们自觉从叶子手中叼一只鱼干，留下两个钻进仓库，其余的便翻过院墙，沿着无人注意的的角落溜回山林中。

妖怪们最喜欢跟昌出门了。

他是最了解妖怪们的人，所以不会大惊小怪，每次路上都会带他们的食物，报酬也会按妖头直接准备好。有时候到了热闹的地方，还会预支薪水让它们变化了去玩。

其他的人家就不行了。容易受到惊吓，勉强支撑也会哆哆嗦嗦离他们好远。搞得妖怪们只能在一边跑，或者将自己藏在车底等地方。路上还要自己捕猎，报酬也只能等人类自己去上贡。

虽然不会短缺，但前者明显更自在！

狐狸们跑过农田钻进山林，站在自家田地里的宇丸眼尖地捕捉到了它们的身影。

他今年十六岁，已经算作做成年人。春种结束、父亲出门，便由他带着妹妹来田里看水。

小佑还是一团孩子气。她在田边寻找小鱼，听到动静只看到一晃而过的蓬松尾巴。

“小佑，我回家一下。”

村里，越接近山脚下越是安全，他很放心妹妹一个人。

“一会儿记得给水改道。”

“知道了哥哥。我想喝蜂蜜水，给我带。”

宇丸点点头，拎着木屐往家走。

湿润干净的土地没有一颗石子，踩起来松软舒适。

昌抽着烟感坐在廊下，见到自己的长子回来便明白他是担心自己。

“暂时不出门了。”

他这样说着，简单交代了情况。

宇丸皱着眉回房间，带上了自己长弓和短匕首想要出门：“爸爸，我不太放心，还是出去看一下情况吧。”

昌问道：“怎么？”

“如果外面情况很坏的的话，村子里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免得碰上强盗。”

昌点点头：“你叫上几个人一起去。看着不对赶紧回来。这身衣服挺好。去吧。”

干活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还溅了些泥点。

宇丸秒懂父亲的意思，开心地应了一声，出门去找伙伴。

“爸爸，给小佑送蜂蜜水！”

他一边跑一点回头喊了一声。

昌拿烟杆虚虚点点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也要出门。

建设路障是大事。需要村民齐心合力，而且现在村子里伐木都会事先向山神通报，秉明数量、尺寸和用途。妖怪们会给他们划定范围，或带他们去山中。

两边合作，即能快速找到材料、躲开朽木，又能避免误伤妖怪们的居所——有的妖怪是住在树上的，有的妖怪在空了的树干里存了好些私房钱。一不小心就都弄坏啦！

出了两次乌龙事件后，双方渐渐达成了默契。

村长是昌一开始的邻居。他是第一个叫亲友搬过来的人，第一个应和昌做生意的人，还悄悄将第一笔换来的粮食送回给当初家无余粮的叶子。并非出于以小博大的目的，他是真正的心善。

当年夏油杰初到，斩坏了房屋，只有他探出头来询问了昌是否要帮忙。

这个人当村长，大家都是服气的。

宇丸出门，第一个就叫的他家的儿子。

等昌上门，他正准备出去召集人来商议办法。

两人并肩走着，拿着简易的地图看来看去。偶尔招呼路上碰到的人，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

等到达集会地时，已经跟上来不少人。

宇丸赶上了自家牛车，叫上了三五个好友向村外走去。

走到村口时，一只毛色棕红的狐狸跳上车，径直钻进他怀里。

一只毛色鲜亮的鹦鹉停在了要的肩膀上。这个年轻人比宇丸还要大几岁，已经十九岁。

几个少年人体格精壮，肤色黑黑，带着木棍、骨箭、短匕首等武器，看上去不太好惹。

他们轮流摸了摸狐狸和鹦鹉，拿出包袱里的食物给它们吃。

“山神大人也想知道外面的事吗？”

狐狸点点头，鹦鹉傲娇地在男孩们头顶跳来跳去，申请咏叹道：“伟大的山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仁慈的大人~庇护着他的信徒~凡人们！凡人们！把最好吃的浆果拿出来！我便告诉你们更多关于那位大人的事。让你们瞻仰大人的神光！”

顽皮的男孩眼疾手快地捏住它的翅膀：“哈哈，捉到你了！上次你答应再被我捉到就给我一根羽毛的！我要那根最长的蓝色的！”

据说神明偏爱蓝色，但蓝色不易得，这只鹦鹉的毛被大家觊觎已久。

夏油杰：实际上是没得换......

“好啦，放开它吧。怎么说也是神使。”

鹦鹉去年才来到村子里。半精不傻的，脾气非常傲娇。

一般来投奔夏油杰的妖怪，都是避开村民直接上山。只有熟悉了之后才会接触人类。

这只鹦鹉偏不。它大概被人养了很久，还很懒散，是藏在行商人的车上被带过来的。

在村子里用它怪怪的语气，大声咏唱赞美诗，最后被小佑拎鸡一样捏着翅膀送去了祭坛。

夏油杰觉得一直会说话的鹦鹉来传话，显得没那么可怕，便将它留了下来，充作和村民联系的信使。

这只鹦鹉嘴巴又馋又碎，却很快就被村民接受了——没有人，会害怕比自己还八卦的鸟！它甚至飞不高。偷东西吃的时候，小孩子都能打过它。

后来它学乖了，开始用“神明的小道消息”来骗吃的。

天天无聊到炸，只能勤快练级的夏油杰：又编了点什么？让我听听？

少年们把鹦鹉放开，虽然它战斗力零，但“神明大人就在身边”的感觉给了他们更多底气。

一阵轻微的波动抚摸过身躯，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妖怪的视角中，一行人穿过了顶天立地的屏障。

淡金色的符文形成栅栏般的网，将村落和附近的山林包裹在里面。即是保护，又是宣示主权。

这是夏油杰能力提升之后，结合卖药郎教授的符法和帐的要点一起创造的。

阵法隔绝疫兽，非天意的灾害不能随意侵蚀这片土地。哪怕真的是天时不合，凭借山神之力也能减缓灾情。护佑边界远在屏障之外。

这次的异常并没有直接影响村庄，便说明不是天灾。或是**，或是凶兽害鬼。

不过，少年们暂时还不知道。只是觉得鹦鹉的小胸脯更挺了。看着气势汹汹的，微微有点炸毛。

鹦鹉：为大人骄傲！但是怕怕......

真正找到另外的居民区，要到下午。

太阳渐高，男孩们轮换着赶牛，或在车上睡一会，或下去跑一跑，。

走出半日，温度越来越高，林间的湿气被拔干，熏人发燥。

他们开始节省着喝水，短暂地路旁，爬到大树上摘取宽大的树叶编成临时的斗笠。

“这个热量好可怕......”

年纪最小的孩子有点发晕。他被哥哥们照顾得最好，获得了一件树叶斗篷。但密不透风的斗篷将他闷在里面，他觉得自己快熟了。

等几人走到大路上，湿润的田地已经开始显现出干黄色。

太阳太大，他们决定先在阴凉处休息一下——总觉得再往下走，树叶都要掉光了。

牛车停在大陆交界处的林荫里。少年们贪婪地享受着最后的浓阴。

要让最小的孩子登到高处查看情况。

男孩惊叹道：“山神大人好厉害！从这里往远处看，基本都变成黄色了。但是来时的路上都绿绿的。”

他从树上爬下来：“好像用镰刀割过的田地那样整齐。”

“哦呀哦呀，少年们，你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想必看得很远吧，能不能给我指指路呢。我想去最大的城池。”

干哑的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之间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撑着竹竿，拽着一家几口。

看到少年们疑惑警惕的眼神，老者拉拉手上破破烂烂的草绳解释道：“我的家人们，因为罕见的疾病，都失明啦。家乡活不下去，只能出来讨口饭吃。我老啦，照顾不了这么多人，只能用绳子绑在手腕上，牵着他们走。”

他身后的四人闻言纷纷点头，向少年们祈求指路。

年幼的少年心软，嘴快地指明了方向。

宇丸阻拦不及，皱起眉头。

紧接着，老者又问道：“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富饶的小村子。你们知道在哪里吗？”

要注意到宇丸的表情，眼疾手快地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背，夸张地喊：“好大的蜘蛛！你从树上带下来的吧？跑了跑了！”

少年跳来跳去找虫子，宇丸顺利接上了话：“那里是个小村，都已务农为生，您要是带着一家人过去，不一定能找到工作。现在的农田收成都不怎么好。”

老人点点头：“是啊，哪怕风调雨顺，也结不出多少粮食来。”

说完，他牵起家人们，缓缓向远处走去。

宇丸目送他们走远，紧锁的眉头丝毫不曾舒展。

要凑过来低声询问道：“怎么了？我觉得他们像山贼探路的，又觉得有些怪。你说呢？”

宇丸同样小声回答：“你看，他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嘴唇干裂，像在这种太阳下走了很久。但他甚至没向我们讨要一口水或者食物。大人或许能抗，但那个小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怎么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像山贼前锋，像是疫病神。”【1】

“什么！那我们......”

他们刚刚给瘟疫指了路！那城中的人岂不是危险了？而且它们还想去村子里！

两人迅速决定返程——不需要再看下去了，外界的状况，绝对算不上好！

远处的城池里。身穿艳丽广袖的贵女脸色苍白地扑在昏睡的丈夫身上，哀哀哭泣着。

静静躺着的男人皮肤红润，像是陷入美梦。

通过敞开的房门，一股清甜美好的气息涌出房间。

路过的下人们悄悄走远，忍不住小声交谈：“夫人真的用情至深。”

“已经有一年了吧？家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真是一对苦命的人。愿神明保佑他们。”

“一定会的，夫人那么虔诚。”

声音减小，空旷的庭院中，唯余阳光炙热。

“是啊，连佛像都放到房间里日日供奉。”

“对，一定会保佑的。”

【1】疫病神，又称瘟疫之神。由我国传到日本。

形象类似。都是五个一伙行动。

我国传说中是一个能看见，四个目盲。前者充当眼睛带着后边几个。

也有说偶尔他们会单独行动。

可能是要去的地方人太少，不够分？

五个一伙的时候被叫做“一目五先生”。

下面的习俗我分不太清是我国还是日本的：

疫病送，在村口放巨大的人偶和草履吓唬它们。让它们绕路。

或者每月三日熬小豆粥。

后者是疫病神告诉不明白它身份，为它指路的人的。

觉得咱们也有类似的习俗呢。

每月熬粥这个，很像是穷苦的时候，吃不上东西，找个原因打牙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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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