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诅咒师的女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即便你根本想不起关于那个罪恶的家的一切,你依旧无法否认这个现实。肮脏的羞耻感流淌在你的血液里。
于是,你彻底失去了辩驳的余地,对于计划的担心也就此消失无踪。
校长说得没错,以你的身份,不会遭受任何的怀疑。你确实可以成为最棒的诱饵。
只要确认了叛逃的高专学生们的窝藏地,你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战斗会交给人完成。毕竟这起事件对于你的同级生来说,确实是场不错的试炼——对你来说当然就不是了。
暂且脱下了校服,在完整听过了一遍作战计划后,你记住了所有的细节。出于通讯所需,东京的夏油同学把他的一只咒灵借给了你。
“它叫阿露。”
他指着刚刚放进你掌心里的那团小小绿布。只在手中停留了几秒钟,它忽然鼓了起来,一团极浅的黑色雾气撑起绿布,像是风中的斗篷,在空气中盘旋了几圈,这才缠绕在你的手腕上。
“无论被带到什么地方,阿露都会找到我。”夏油杰告诉你,“只要循着它行走过的轨迹,就能知道它曾经停留在何处。”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我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你们都能够知道,对吧?”
他点点头:“没错。”
“哇哦——真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其实你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安心,但你还是发出了这样一声夸张的惊叹。
慢吞吞脱下校服,在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件宽松的卫衣套上。
现在实在不是穿卫衣的季节。刚一套上,你就觉得热了,浮起的薄汗让衣袖紧紧黏在你的皮肤上。好难受。可你也想不到还能穿别的什么了。
毕竟要当诱饵嘛,就得特立独行一点才好。你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头发弄得更凌乱一点,感觉这样会让你显得更加像是一个叛逆的叛逃者。一崎和俊二在你的背后偷偷咬耳朵,商量着等你走出学校了,要把你的校服藏到什么地方才好。
明明是悄悄话,但他们的说话音量连你都能听到,简直像是正大光明的讨论了。
“不许偷藏我的校服。”你瞪着他们,努力演出生气的模样,“这不道德。”
兄弟俩的表情一下子垮下去了,失望地摆摆手:“爱丽丝,你真的很没意思。”
你懒得和他们争辩了,叠好校服,放进纸袋里,纠结了半天,这才郑重其事地双手递交给歌姬,拜托她帮忙保管。
选择了歌姬前辈的理由很简单——本校的前辈们全都被遣返回家了,东京来的同级生大概扛不住清水家兄弟的坑蒙拐骗,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冥冥前辈说不定会对你的请求予以拒绝,只剩下歌姬看起来最靠谱了。
“前辈,我能不能避免补买校服的命运,就全靠您了!”
“没问题。”
“多谢您了,前辈!”你抓住歌姬的手,用上了你最诚恳的谄媚话语,“您绝对是我亲生的前辈没错啦!”
歌姬好像很疑惑。
“亲生的前辈是什么?”
“唔——”
说到底,前后辈的关系,本来就和亲生不亲生没关系嘛。不过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要去解释拍马屁的话语,那可太怪了。
迈过鸟居,走下台阶。可能是你的步伐有点迟钝,卫衣的帽子沉沉地往后坠了坠,拽着领口也直往后方扯去,勒得你呼吸不畅。你索性戴上了帽子,深红色的长发全被拢进了衣服里,在耳边摩挲出唦啦唦啦的微弱声响。校长在台阶的尽头等着你。
你和校长不是关系亲密的师徒,平常几乎不说话,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但他既然等在了这里,必然是想要对你说点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你真想装作没有看到他,正好罩着脑袋的卫衣帽子也足够构成遮挡视线的理由。你悄然加快脚步。
“爱丽丝。”
校长难得的喊了你的名字。
都被点了名,就实在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了。你灰溜溜停住脚步,低头向他道好,而他只是扬了扬下巴。
“我不希望你在此次事件中动用术式。”他说。
不被允许使用术式……看来这些天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你恭顺地把头压得更低:“明白。”
“泰格丽思女士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多了。”话题终于不在你的身上,你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如果想要继续咒术师的工作,多少比较困难。”
“那就是要准备回西伯利亚养老了吧。”
校长的话语不像是疑问,倒更像是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结论,甚至称之为命令都不算夸张。你莫名的脊背一凉,只觉得好不自在。
“她对我说过,想继续留在这里休养。她已经在京都生活了二十年了。在她心里,这座城市就是她的家。”
你顿了顿,本不想再接着说的,可话语还是固执地说出了口。
“我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就像她养育我那样。”
你始终低着头,却没有得到回复。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一会儿,寂静照旧。你试探性地抬起头,眼前却谁也不在了。
怎么走得悄无声息的?你无奈地扯扯嘴角,只好接着迈步向前。
一路走到结界的边界,早早来到此处的清水家的兄弟正在等着为你送行。
意外的,居然是很正经的送行,而不是临走前送给你什么恶作剧。
以无比端正的姿态——但你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像是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屁孩——清水一崎叮嘱你千万要小心,万万不能逞强;清水俊二提醒你绝对不可忘记下个月就要交的特级咒灵研究报告,否则你的期末成绩肯定会很难看。这种事你可没有忘。
“最后,祝你武运昌隆啦!”
双胞胎的默契让他们说出的话语也异口同声,说完便重重地拍打着你的手掌,简直是无比粗暴的击掌。掌心火辣辣的,刺痛感倒是无比真实。
你合拢拳头,向他们用力挥一挥,这才重新收进口袋里。
“知道啦。放心好了。”
尽管你这么说着,但你也不确定一切是不是真的能够“放心”。
迈出结界之前,你忍不住再度回头。
今天是个糟糕的阴天,视线中的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梧桐枝头长满绿叶。东京来的同级生们站在树下。
夏油杰向你挥了挥手,好像说了句“辛苦了”之类的话,于是你也挥挥手,算是对他的感谢。
无意间,又与五条悟对上了视线,想起前天与他见面时,他说你的术式很怪。又想起老师称呼他为“五条少爷”——每次想起这四个字,你都忍不住要笑了。
赶在嘴角不自觉地牵扯起笑意之前,你赶紧迈出了最后一步,步入结界之外。
如果还能回到这里就好了。你想。
说是要当诱饵,具体该怎么做,你完全没有概念。姑且跑到伊坂明的家里顺利要到了他侄女的号码,但毫不意外没有打通。
估计是堕落成了诅咒师,所以连这种现代科技都不愿接纳了吧。
啪——你合拢手机。
“伊坂先生,还有其他办法能够找到晓前辈吗?”
摆在你们之间的茶水早已冷彻,泛着灰扑扑的棕色。身为长辈的伊坂明在你的面前显得前所未有的局促,不停搓着手,仿佛此刻正立足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只能以这种方式汲取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没有。”他摇摇头,“没有了。”
你歪过脑袋:“是吗?好吧。我其实也能理解您的想法,侄女变成了诅咒师,这确实很让人丢脸。”
“……唉。”
“而且和诅咒师扯上关系的话,总归免不了麻烦。所以您想把自己完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的心情,我真的完全明白啦。”
伊坂明的呼吸猛得一滞,下意识抬眼看你,只半秒钟就挪开视线,双手交叠着。看到他的反应,你想你已经打扰得够久了。一口气喝完茶水,你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我觉得。”把你送到玄关时,他说,“我觉得,她会主动来找你的。因为你是他们渴望得到的诅咒师。”
“是吗……”
这么说,是想让你安心吗?但这可真不是一句动听的话啊。
你耸耸肩膀,告诉他:“但我一直都会是咒术师。”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很棒的咒术师。”
虽然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但最后居然能够收获这么一句好听话。你总算觉得心情好多了,迈在人行道上的步伐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变成你最为自在的日子。
找不着伊坂晓,也没见到其他叛逃的前辈们。在把所有可疑的地点全部盘查过一遍之后,你就无处可去了,“只好”在街头游荡。
街边娃娃机里的娃娃被你抓了个遍,但有只毛绒小海龟你怎么也抓不上来。整条街的药妆店都被你逛完了,你甚至能在心中列出一张“京都最便宜化妆品购入指南”的表格。一间电器行正在转播着美国的电视节目,画面中是被飓风摧毁的房屋,灰黑色的雨水几乎将城镇完全淹没。
今年京都的夏天雨水很少,也没有遭受台风的侵袭,就只有纯粹的燥热而已,没想到同在北半球的美国却在饱受飓风摧残。电视机里的男主播无比愤慨,粉白的脖子都涨得通红,每一个单词的尾音都被他说得上翘起来。
“去年是席卷各州的暴雪,那个冬天让我们的国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根本来不及喘息,今年又是卡特琳娜飓风来袭,遇难人数节节攀升。在我看来,这一年——2005年,就是这个国家的末日了!”
你有点想笑。你觉得每一年都能听到同样的说辞。
2001年双子塔被撞毁的时候,新闻说这就是美利坚最后的盛世。
2002年,伊朗的一架载客飞机在山区坠毁,美国的阴谋论者说这是一场巨大的献祭。
每一年的每一场重大事件,都能被冠上奇奇怪怪的绝望和阴谋。眼看着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已经过半,没想到还在重复相似的论调。真无聊。
你没兴趣再看这位红脖子大叔继续发表蠢话了,慢悠悠走着,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继续进行你了不起的药妆店探险事业。
说实话,要是再继续这么自在下去,当然是不行的。
就在老师们对你的悠闲做派快要容忍到极点时,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你的面前,丢下一封小小的信,端正的字体写着“致爱丽丝”。
你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贝多芬的钢琴曲,也叫作《致爱丽丝》。不过你的名字Alice,而贝多芬的曲子是写给Elise的,读起来相似,实则大相径庭。
一旦想到,就很难忘掉了。你哼着这首忧伤的曲调,翻过小小信笺。
「如果那个地方已经不再接纳你的话,就和我一起来吧。
晓」
落款处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个地址,你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清了写的是什么。
如愿以偿,终于上钩啦!
这个好消息没有让你觉得轻松多少。更烦恼的事情就在眼前,你根本没办法松一口气。你不是没有考虑过信上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但那时候的你没能想明白。
后来,你知道了,在你迈出高专结界的同一天,校方对外宣称你也逃离了学校——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如果找冥冥保管校服,有一定概率会被征收服务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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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ゆめゆめ-夏末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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