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绝对是疯了——这是当“回家”这个概念出现时,梦子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暂且抛开窗外呼啸不停、且大概率会带来死亡风险的卡特琳娜飓风不说,踏入有栖家这件事本身就不是梦子情愿去做的事情。
居然在这种时候对不情愿主动去做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冲动,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或者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她在心里嗤笑着自己,阖上了笔记本。不自在的笑意只持续了三秒钟,她又灰溜溜地翻回到了那页夏日探访旧宅的记录。
岌岌可危的电力、彻底被杂草和荆棘包裹的庭院、连玄关都快要烂出大坑了,再等待三年说不定就会彻底坍塌的地方,这是她的家,和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不过尚且能清晰记得的童年时的家也并没有富丽堂皇就是了。
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似乎正在纠缠着她。她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非要描述一下的话,大概像是有带着什么尖刺的东西一点一点钻进了她的心里,哪怕此刻安然地坐在这里,她也会感觉到不安。难以言说的冲动迫使她注视着笔记本上的那句话。
那句写着她的家将难以抵御风暴的话语。
好像听到了窗外传来沉重的巨响,也许是飓风折断了树木的声响吧。
在这种时候出门,甚至还要驱车数十分钟前往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彻底坍塌的旧房子,会这么做的家伙绝对是个傻子。名为情感和理智的两个小人开始在心里闹起来了,吵得不可开交。
理智小人坚称,在此刻去往室外绝对危险。况且,就算有栖家真的被飓风吹垮了,现在去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倒不如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去确认情况——就像特级咒术师五条悟也会选择在风暴平息后处理诅咒事件。
情感小人则是在原地跳脚,高声指责有栖梦子是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平常不愿意回家看一趟也就算了,在这危机当头的时刻居然也还如此冷漠,难道有栖梦子你这家伙的心是铁做的吗?
“……好吧。我就是全东京最愚蠢的傻子没错!”
套上毛衣的时候,梦子大声地对空气和两个小人——以及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此刻镜子中倒映出的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倔强面孔,抿起的嘴角如此严肃,仿佛视死如归,简直就像是马上要去执行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了。
该怎么说呢,在台风肆虐的时刻出门,这种事情确实是挺了不得的,且伴随着一定概率的死亡风险。所以摆出如此黯淡的表情,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梦子拢起一头短发,在口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皮筋,细致地扎上,还用力捆了好几圈。
这样就清爽多了。不过有几缕头发被扯得有些紧了,拉得头皮都在发痛,但她决定不去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用看天气预报也能知道外头很冷,可惜在衣柜里没有找到防水的冲锋衣——她从来都没空爬山。只好摸出最为厚重的一件风衣穿上,不忘把袖口上的每条扎带都系到最紧,竖起衣领,最后再检查了一遍装在口袋里的东西。
手电筒、折叠伞、笔记本,还有车钥匙和手机。带上这些应该就够了吧?
反正只是回家而已,又不是什么荒野求生。她这么想着,走出房间。
深夜的高专宿舍一如既往黑漆漆,并未开灯。倘若将窗外的风雨声全部静音,那么留在此处的也将仅剩寂静而已。摸黑走到一楼,这里也只有自动贩卖机的灯光而已。梦子忽然想到,她应该把自己要出门这件事和五条悟汇报一下才行。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要是不小心中道崩殂了,至少得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状态才行。
不过,五条悟应该会很不理解她的想法——其实她也不太理解自己在想什么。他也可能会阻止她外出,但梦子不会去听他的否定。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尽头的那间宿舍。房门紧闭着,门缝间只透出漆黑的寂静而已,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根本就不在这里。
呼……这下倒是不用纠结了。估计现在不是适合和五条悟对话的时间。
多余的忧虑被彻底抛到脑后。梦子快步走到大门前,顺手撑开了伞,用肩膀顶住门,用力往外推。
要和风比力气,这可是难得的一场较量。她那抓地力很好的靴子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打滑了三次,抵在门框上的肩胛骨都快错位了,才只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而已,如果不是风力在某个瞬间稍稍降下去了些,这场较量估计一整晚都分不出胜负了吧。
步入飓风肆虐的室外,最初能感觉到的就是风。
迎面而来的风压得胸腔好重,喘息也变得如此艰难,外套被扯来扯去,风推着她踏入地面的积水中。
卷起的繁杂雨水四面八方扑来,没过几秒就把他彻底淋湿了。伞早就被吹走了,不知道会飘到什么地方去。梦子努力在暴风中稳住脚步,双手拢紧了风帽。冰冷凛冽的风害她很难睁开双眼,繁密的雨丝也盖住了街灯的光,她像是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幸好还是顺利地来到了车上。
转动钥匙,亮起的仪表盘成了视线之中难得的光源。梦子大口大口喘息着,车载香薰的橙花香味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浓郁,深吸一口,呛得她只想咳嗽。
水滴顺着发梢不停滚落,啪嗒啪嗒落在肩头,她这才发现头发散开了,至于皮筋去了何处,看来也将成为未解之谜。厚重的风衣倒是派上了用场,虽然被淋得几乎全湿了,但至少保障了内层的干爽温暖,不至于让她冻到发抖。可惜雨水灌进了口袋里,把她的笔记本淋湿了大半,要是用力压一压纸张,说不定还能淌出蓝黑色的水滴呢。
梦子默默解开外头纽扣,把笔记本放进了内袋里——说真的,她早就该这么做了。
至于笔记本的现状嘛……等到事情结束,得闲将它烘干之后再看吧。
眼下的事情已经足够叫人烦恼了,她现在是真的不太想去思考关于自己的笔记本变成了怎般惨状的这件事。
再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驶入飓风横行的黑夜,驶在无人的漫长道路上。
纤细的两支雨刮正在以最高速率在挡风玻璃上滑动着,搁楞搁楞的声音急促得很像是摇滚乐的鼓点,将铺满雨水的玻璃擦拭干净,可一下秒,浑圆的雨滴就会再次盖住视线,将整个视界都变成水族馆鱼缸般的存在。梦子紧紧抓住方向盘,除了风雨声与雨刮器的运作噪音职位,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折断的行道树倒在眼前的车道上,这是她看到的第八颗断掉的树了。细碎的草叶和垃圾也凌乱地铺在地面,当真像是灾难片中才有的场景。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一路驶来都没有看到哪栋房子被吹得坍塌,也没有看到破损的窗户或是大门。梦子很想以此来安慰自己。
她想告诉自己,既然别人家没有塌,那她陈旧的家一定也会安然无恙。
自我安慰的念头完全是痴人说梦的级别,这趟孤独而寂静的路途依然让她不安。
不过,她的不安最后还是消失了。
当坍塌了后方一角的有栖家出现在眼前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所制造出的自我安慰的肥皂泡至此也可以正式被戳破了。
果然就是没办法熬过天灾的嘛!——好像有个声音在心中大声地这么说。
本该刻着“有栖”二字的门牌消失了,可能是彻底腐烂得精光,也有可能是被风吹走了。她不想考究这个问题。盘踞在住宅前的荆棘倒是长得旺盛,细细密密地织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样的风中依然无比稳固。相比之下,坍塌的住宅南侧角落简直像是个脆弱的玩具。
真的好凄惨啊。她忍不住想。
许是风实在太强劲了吧,梦子有些站不稳。身子摇晃不停,头发也一定被吹乱得不像样了。她在大门前站了好久,久到雨水都渗进了毛衣里,她才迈步向前,推开了这扇生锈的门。
其实她没必要再进去了。
旧房子确实塌了,这是从路边一眼望去就能得出的结论。可她还是想要进去看看。
说不定里面的情况比外头更糟呢——她抱有这种恶趣味般的消沉想法。
用不着使劲,也无需钥匙,只要抬起铁门的一侧,就能将门打开了。还来不及阖上,骤起的风一下子把铁门吹断了。
好嘛,这下要维修的部分又变多了,还要担心会不会有小贼偷溜进来,幸好房子里根本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
这么想着,梦子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收回目光,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僵硬了一瞬。
来时没有注意,此刻她才发现,在有栖家的对面,有一栋漆黑的建筑物,似乎是高层的大楼,重重叠叠的楼层和玻璃却怎么也数不清。黯淡的街灯投射其上,却无法照亮它。
如同方形的空洞,它就伫立在那里。
在有栖家的对面,存在过这样的高层建筑吗?梦子想说她不知道,但大脑中跳出的回答是“不”——决绝且确信的否定。
有栖家不曾毗邻过这样的建筑物,她只是曾经见过这栋深黑如空洞的建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有些记不太清了。
在浅淡的回忆里,这栋大楼是和五条悟一起出现的。似乎是为了什么事件而把他送到了附近,还记得他好像说……
他说,现在她还不可能走进那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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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幸存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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