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门打开了?不对……应该是,门怎么会打开的?
大脑似乎正在疾速地思索着,可思维还是一片空白。她在思考吗?她没有在思考吗?不知道了。
心跳还是如此之快,简直快要从胸腔里吐出来了。梦子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发梢的积水沿着后颈流淌到了脊背上,真叫人冷得可怕。
向前走,打开这道门;或者后退,离开地下室。这是她必须考虑的问题,但她还没想到合适的答案,从空白大脑中只跳出了“卡特琳娜飓风”这个词而已。
是了。一定是因为飓风。
因为飓风吹塌了旧宅的一角,导致房屋的整体结构发生了变化,所以才导致地下室这扇打不开的门终于敞开了,一定是这样的吧?
就像那种精密仪器的螺丝,哪怕只是少拧了一圈都会导致仪器无法正常运行,所以一点小小的结构变化也会影响这个家模样,不是吗,不是吗?一定是。绝对是这样。
其实梦子并不知道地上房屋的坍塌究竟对地下这处空间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亦或是说,究竟是否真的会造成影响。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了,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一定是这场飓风打开了她怎么也未能打开的门。
该怎么做,还是没想好。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呆滞,四肢却已经行动起来了。
抬起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向前吧。
这短短的数米距离好像很长很长,梦子觉得她走了很久,才终于来到这扇门前。
三指宽的门缝里吹出了风,浑浊难闻,略有几分,刺鼻得像是不经打理的燃油车行驶时的味道。门内是昏暗一片,几乎看不清什么。
昏暗,但并非彻头彻尾的漆黑——也不像今日在家门前看到的那栋空洞深黑的大楼。有什么东西正在闪烁,是霓虹灯般明亮的绿色,她有些看不清。
揉揉眼睛,再深呼吸一口气吧。梦子似乎听到了除自己的心跳之外的声音,是如同提示音般短促的“滴”一声,有规律地平稳响起。她也终于看清那明亮的绿色了,闪烁着的是数字,伴随着滴声不停变换。
43……42……45……
数字下方是一条线,弯折出高低起伏的波纹。梦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伊地知做的报表,里面总会有类似这样的折线图。
46……45……47……
数字还在变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往下看去,是深红色的一团什么,泛着浅浅的光泽,其中还掺杂了一抹金色。是布匹吗?或者是别的什么?太模糊了,看不真切。
梦子握住门把手,冰冷的缎带抵在掌心里,正欲打开,门缝间却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而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年长的和一个少年般的声音,如此陌生,她一定不曾听到过。
他们在说话。梦子能听到他们在说话。
“前辈,我们要把她送去什么地方来着。”
“你用不着这么好奇,照着做就好了。”
“好吧,明白了……唉,但我真的还是很好奇,因为我一点也不懂为什么五条先生要让我们转移她。一直待在高专不是挺好的吗?那里的结界很稳固,根本不用担心是不是会被她的术式干涉到。说真的,我现在就挺害怕会被卷进她的术式里的。”
“有空担心这个,不如顾着点她的生命体征。她目前的状态是很脆弱的。”
“在看着呢。不过她的心跳也太慢了吧,现在才四十多。真的,前辈,我现在更怕了。”
“没什么好怕的。”
“什么嘛,拜托,她现在就躺在后排,离我们只有二十厘米诶!而且还处在睡眠状态,术式也在正常运转着呢,虽然现在是很正常没错,但谁知道这种‘和平’的状态能够持续多久啊。前辈不觉得害怕,只是因为前辈你经验丰富而已。”
“你只是想变着法说我老吧?”
“哪有!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有人在里面。有人在里面。
这个认知在大脑里不停冲撞,引得好一阵眩晕。梦子猛得摇晃了一下,倚着门才勉强站住身子。她慌忙捂住嘴,把呼吸声藏在掌中。
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绝对不能。
滴、滴、滴……41……48……50——数字还在跳动。
“好吧,就和你说了吧,五条先生向我传达的命令是,要把她送到原来的家所在的地方。”
“五条先生怎么知道她家在哪里的?”
“听说是进入到了她的——”噪音,如同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盖住了话语的一部分,“——里找到的。”
“哇,真不愧是五条先生……反正我是不敢随随便便进到那种地方去。感觉超可怕。”
“嘁。你小子真是个胆小鬼。”
“什么嘛。难道前辈你就敢了吗?”
“我不敢。”
“那你还说我!这可真是……啊啊前辈,看着点路!有辆车冲过来了!”
门缝间漏出尖锐的巨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在地上,尖锐得几乎震痛鼓膜。地面猛得一震,把梦子甩到地上,身体也狠狠撞向坚硬地面。
好痛。
地震了?还是飓风要将大地也一起掀起来了?她惊恐地想。
大地只摇晃了短暂的数秒,而后便归于平静。梦子觉得自己的知觉仍在摇晃着,深重的身躯变得愈发沉重,只能狼狈地坐在地上。
在门的另一侧,她听到了一声庆幸般的喘息。
“前辈,你倒是好好开车啊!像这样可……啊,不好。前辈你快看,她是不是快要醒了?”
“哎,你安心吧。她不会醒的。”
“真的吗,可没骗我?您看她的眼珠子都还在转呢,心跳也变快了,绝对是要醒过来啦!”
89……93……105……107……104。
数字不停跳动,滴声愈发急促。曲线疯狂地波动着,快要失去原本的模样了。
年长的男人发出了很嫌弃似的一声轻哼。
“你不知道吗,人在做梦的时候眼睛就是会动的。而且五条先生说了,她给自己设下了「束缚」,肯定不会只因为一个小小的急刹车就醒过来的。”
“是吗,是什么束缚来着?”
“你小子,问题是真多啊。”
“我好奇嘛。而且感觉前辈你知道的事情很多。”
“要是在五条先生面前,我建议你别有这么多问题。他估计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所以「束缚」是什么。”
“她给自己设下的束缚是,在找到失去的记忆之前,她将一直一直——”
——消失了。
声音、话语、数字、难闻的气味,还有那波折不停的曲线,全都全都消失了。
像是掐断了电源,或是倏地拉上帷幕。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只是从门缝里漏出的漆黑沉默,还有地底特有的潮湿腐臭。梦子抓住门把手,用力拉开。
移动的门搅乱了空气,吹起地面的纸片。那些红色的、黄色的长方形支票飞扬在空中,落在了她的肩头,每一张纸片上都画着她看不懂的符文。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门的背侧,空空如也。
飞鸟的门后是方形的小房间,根本没有人在这里,也不存在任何声音。
咚咚咚咚。她又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她刚才看到了,也确实听到了。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吗?不会吧。
梦子不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就算真是幻觉,她也不太情愿承认——这不就像是在说自己是个疯子吗。
白炽灯的昏暗灯光照不进这处方形的房间,但用手电筒的光也不能在此处找到什么。
平平无奇的木地板,普普通通的墙面。从前长辈们走进这地下的房间时,看到的也是她所见到这幅空无一物的光景吗,还是这里藏了什么机关,足以通往更隐秘的去处?
梦子摸遍了每一面墙,也拂过了木地板的每一寸。手掌沾满了灰尘,可她的期待落空了。
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期待落空之后会是什么呢?可能是绝望吧,或者是愤怒。
梦子把手电筒用力砸到墙上,大声骂了句平常从来不说的脏话。难听的话语和白色灯光一起回荡在室内,而后熄灭了。
她止不住地发抖,就这么颤抖着冲出了地下室,踏上狭窄的楼梯,径直冲向一楼。风与雨的声音像是一下子砸入耳中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躯正在不安地战栗着,也不知道自己踢倒了一个装满雨水的水桶。
她只是向前走着,艰难地喘息着。而后开始奔跑,踏过荆棘,逃离旧宅。
她羞于承认,但这个家让她感到恐惧。
长满霉斑的漏水天花板也好,泡在积水里的罐头蔬菜也好,终于打开的飞鸟门扉也好,还有从门缝中漏出那些声音……一切一切,全都那么可怕。
钥匙在颤抖的手中摔落了三次,但终于启动了车。她不敢看向旧宅,也不想看到正对着有栖家的诡异黑楼。她只注视着前方,不自觉把油门踩得好重。
快点回去吧。快点回去。
她确实做出了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不过只要回到咒术高专,就算是经历了再怎么糟糕的夜晚也没关系。
只要结局好,就是一切都好,不是吗?
雨刮器还在飞快运转着,车灯无法照亮眼前的道路,简直像是行驶在黑暗之中。车载广播不停发出噪音,想要关掉,却怎么也摸不到开关,倒好像提高了音量,揉搓塑料纸般的杂音如此刺耳。
真是的!但凡遇上一件坏事,更糟糕的事情就会接踵而来。这算是什么不幸的循环?
梦子紧紧握住方向盘。广播的声音太难受了,她不得不分点心思处理这个讨厌的电子设备。开关开关开关……广播开关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这个按钮吗?
她按下她也看不清的某个按键,杂音终于消失了。她想她应该欢呼一下了——当然,这也只是为了振奋一下心情罢了。
在欢呼声脱口而出之前,“嘭”一声巨响忽得落在车前。
一只张开的手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欢呼声也许会变成尖叫,但事实是梦子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那只“手”紧紧地贴在窗上,深绿色如此醒目……不。这不是手。
只是一片梧桐的叶子,被风卷到了窗上。仅此而已。
这个事实来得太晚了。她已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只是为了躲开可能会落在车上的东西。车轮在积满雨水的柏油马路摩擦出难听声响,彻底无法攀住地面,于是世界开始旋转。
但世界从来不会旋转。
是她——与这辆车正在旋转,于风雨中滚过路面,碾压河堤。
而后,坠入水中。
玻璃裂成无数渺小的碎片,伴着水流席卷而来。刺骨的寒冷瞬间浸湿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可此刻连颤抖都已融化在了河水里。
何处是天空,何处又是没有尽头的深渊?正在下沉吗,还是逐渐漂浮起来了?她不知道。
无法移动四肢,知觉正在消失。
梦子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可她已陷入梦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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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飞鸟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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