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风的声音

嗯,是闯祸了。

虽然梦子真的很想反驳五条悟,但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没错。此刻从心底浮起的尴尬兼罪恶感的复杂情绪混合体也无比真切,真切到她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看看眼前巍然不动的路边围栏,再垂眸瞄一瞄落在柏油路面上的车灯和铁皮碎片,绝不能忘记身旁的五条悟摆出的好事面孔。梦子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好像沉默了好久,但也只勉强挤出了一声长长的且意味不明的“呃——”。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才好呢,要道歉吗?

但道歉对象应该是近在眼前的车祸受害者五条悟,还是远在咒高的财产受害者伊地知,亦或者是惨兮兮被压扁了车头的这辆旧车呢?估计是全都要照顾到才行吧。

梦子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大概要怪罪那突然嘭起的安全气囊,现在她的脖颈还保持着气囊贴脸瞬间的后仰状态,只能一点一点僵硬地挪回正常的姿势,而后再磨蹭着转向五条悟。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挤出了像样的笑容。

“五条先生……您还好吗?”说着说着,她有点紧张起来了,“我想您应该没有受伤吧?”

千万别受伤千万别受伤千万别受伤——她心里的复读机开始疯狂重复这个愿望。

“放心吧。”五条悟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毫发无损!”

“是吗?太好了……”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尽管烦心事还是有一大堆,但至少知道了五条悟安然无恙,这就足够让梦子暂且放下所有的苦恼,伏在方向盘上好好地重整心情了。

眼下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伊地知的这台车绝对出了问题。发生碰撞的那几秒钟发生的事情还停留在大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重播,偶尔会像开了倍速播放那样咻一下就从脑海中掠过,多数时候是以慢动作般迟缓地在眼前铺展开,甚至还能无比清晰地看到因用力到不自觉颤抖的她的腿,以及踩到几乎快要瘪下去的刹车踏板。

所以,不管怎么看,有问题的都是车,而不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转述给伊地知才好了。

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伊地知借了她的车,归还时却变成了破破烂烂的模样,他还要坚称是车的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那她绝对会生气的。

越想越觉得心慌了,梦子真想遁入地底藏起来才好。可惜鸵鸟行为向来是派不上用场的,经过好一番深思熟虑(其实并没有思索太久),她果断下了车,顺便邀请五条悟一起和她站在马路牙子上。

“我要先把这辆车修好才行。”她郑重其事道,“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重要的工作?”

五条悟歪过脑袋,笑眯眯地:“是哦。”

“了解。我可能没办法送您过去了,这辆车有点……危险。”

“没关系。”他满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我又不是随时随地都需要辅助监督。”

不是随时随地都需要辅助监督……如此说来,今日作为辅助监督的自己也没正经地派上用场呢。

梦子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在此刻这念头才显得更加鲜明罢了。

“今天的工作。”她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实际上不需要我协助也没关系吧?”

五条悟依靠着行道树,似乎并不意外于她会给出这样的疑问。他像模像样地思索了片刻——怎么看都像是装模作样。

“理论上是不需要的。”他摆出结论。

果然是这样啊。

现在梦子也不觉得意外了,但总免不了冒出一点不情不愿的疑虑。

“那您为什么还要……”

五条悟打断了她:“因为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呀。”

未尽的话语就这么断在了半途,再也说不出来了。梦子庆幸自己正低着头,否则她那惊讶到近乎不自然的表情就要彻底暴露在他的眼前了。脸颊莫名的很是冰冷,一定是临近傍晚的风裹挟着夜晚的寒意,吹得她快要着凉了吧。

别想太多。别想太多。他说的是一句很正常的话。

别被因为做了那样暧昧的梦,就把一切都镀上罗曼蒂克的色彩。

自我安慰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实在不好说,但大脑的迟钝倒是无比真切。当五条悟把他的钱包递到眼前时,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抬起眼眸看他。

“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她习惯性地问道,而五条悟只是摆了摆手:“不是啦。你忘记自己忘带钱包的事了吗?修车可是很花钱的哟,我可不希望我家的辅助监督因为付不出钱而被扣押在修车厂里拧螺丝还债!”

肯定是故意的,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张牙舞爪,摆出好一副骇人模样,好像拧螺丝当真是那么恐怖的苦工似的。

被这么吓唬着,再不接受这份好心,可就真的太浪费他的演技了。梦子赶紧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了他那沉甸甸的——且镶着奢侈品牌银标的贵重钱包。

“对了。”他弯下腰,凑近她的耳旁,神秘兮兮地说,“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伊地知的,修好车以后就当作事故根本没有发生过吧。”

“明白。”

但怎么总有种做贼的感觉?

梦子把钱包装进口袋里:“我回去就把钱还给您。”

“没事。”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说出口的只有简单的一句,“干嘛总这么客气。”

“嗯……因为我很礼貌?”

“对别人礼貌就好啦,在我面前用不着这样。你总表现得很见外,我会伤心的。爱丽丝,你也不想看我掉眼泪吧?”

五条悟这么说着,嘴角也一点一点耷拉下去了。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会如此轻易就掉眼泪吗?

说实在的,梦子持怀疑态度。

明确的质疑,当然是说不出口的,她只摇了摇头。这就足以让五条悟心满意足了。

有趣的一天到此刻算是正式结束了。先同五条悟道别,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后打电话给修车厂,拜托他们把这台破车搬走。

鉴定车辆的损伤情况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测算维修费用也耗费了好久好久,当修车厂的店员把账单拿到面前时,梦子差点停止呼吸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天价啊。

她几乎把五条悟钱包里的每一张钞票都掏空了。谢天谢地,刚好够付。她尽量以平和的心态递上这笔巨款,可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忽然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纸钞里掉出来了。

是虫子吗?这是梦子最开始冒出来的想法。

她没有看清掉落的是什么,但似乎小小的,有棱有角,像是飞蛾的翅膀。等到“啪嗒”一声切实地落在了地面上,她才注意到,原来那是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纸片。

既然是从钞票中间掉出来的,应该说明这小东西原本就放在钱包夹层里了吧。梦子弯腰把它拾起。

修车厂的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臭味,就算开满了所有顶灯,也像是阴天才有的天色。最为明亮的光源是身旁工人拿着焊接仪器喷出的火光,赤红赤红地映在余光的边角,如同灼烧一般,照得她眼睛难受,但也照亮了三角纸片上的小字。

「凶」

这就是映入梦子眼中的文字。

在“凶”字的左侧大概还有另一个字,不过被折进里面去了,只露出形似墨点的笔画。她猜完整的字样应该是“大凶”吧。

大凶……当意识到这个词时,心脏忽地鼓动了一下。梦子觉得她应该想到些什么的——对了,今天是不是说起过凶吉的话题?

就算将思考范围缩小到今日,梦子依然毫无头绪。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在意这件事。

把这张小纸片塞回原位吧,而后便是等待。等待着修车厂把破碎的车灯重新安上,再将凹进去的车头重新修整好,还要顺便修理一下刹车功能,这些繁杂的工序又让她等待了很久。终于坐上驾驶座,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一路驶回学校,她并不觉得多困。

不过,上一次正经的睡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但她昨夜不曾正经入眠。那场怪梦不能被称作是睡眠。

即便是修缮好了,旧车依然是旧车。艰难地把车停好。走回宿舍的路上,梦子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明天被伊地知问起车的事情,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

要是他发现不了就好了。她暗自奢求着这等好事。

她好像想了很多,但直到推开宿舍的门,她依然觉得大脑空空。

在墙壁上摸索一阵,终于摸到开关了。咔哒一声,浅白色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出门时急匆匆丢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湿衣服还皱巴巴地堆在那里,正往外冒着湿气。梦子知道自己该把衣服丢进脏衣篮里,或者索性放入洗衣机一了百了,可她实在不那么情愿与这**的触感亲密接触,干脆挪开视线,假装没看到这堆衣服的存在。

移开了视线,就会看到另一堆同样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没错,正是伊地知撰写的事件调查报告。还能看到昨晚挪到房间一角的绣球花,蔫蔫的模样许是缺水了吧。真该把湿衣服拧出来的水浇到花盆里的。

绣球花。五条悟送给她的绣球花,在梦中则是他从自己那里得到的。

想起他说,这盆植物是他人赠送的礼物。也想起自己问过他,是不是女朋友送的。那时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她似乎能够想明白什么,却又好像仍处在混沌之中。如果绣球开始开花了,那在看到淡蓝色如他眼眸颜色的花瓣时,应该就可以确信这就是她梦中的花。可夏日还远,此刻花枝上连花苞也看不到,她可能还要等待很久很久。

所以,这真的应该是属于她的花吗?对于五条悟来说,这盆绣球应当很珍贵才对,却很轻巧般送给了她。为什么?是花不再如往日那样珍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梦子站着,注视着眼前这抹绿意。她就站在壁灯的正下方,从头顶投落的灯光在脚下聚成小小浑圆的影子,就像她逐渐变得渺小的心虚。

如同戳破的气球,在这个白天所获取到的虚妄的好心情正在一点一点泄漏,漏到到空气里,而后消失无踪,只余下干瘪的一层橡胶瘫在地上,那时她积攒的困惑与迷茫。

她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巨大的谜团。

哐——一声巨响,是风吹开了窗框。

而后,她听到了风的声音。风在对她说话。

“为什么要好奇?一切都很正常。在‘这里’就该是这样的。”

这算是宽慰吗,所以自己真的被安慰到了吗?她不知道。

而风还在呢喃着。

“梦子,你只要继续保持现状就可以了哟。不要去想‘为什么’,你的人生不是谜团。不要疑惑,不要疑惑,好吗?”

……疯了。

梦子用力关上窗。她止不住地在发抖,这风吹得她好冷。耳边总有哒哒哒哒的细碎声响,原来是牙齿在打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可只要眼前的绿意还停留在视线之中,她就无法不去思考。

那么,解决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了。

她捧起绣球花,敦实的重量拉扯着手臂肌肉,但无所谓了。径直走到楼下,五条悟却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或许很快,也许很久。于是她又折返回去,把尚未看过的事件调查报告拿在手中,再次回到了紧闭的房门前。

昏暗的走廊与昏暗灯光,此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梦子翻开报告的第一页,模糊的字迹依然无法辨认,就算把纸张贴近眼前,她仍然看不清笔画。

伊地知不可能做一份如此糟糕、根本看不清的报告。她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文字,并非是文字本身存在任何异常,而是她有问题吗?真不想承认啊。

在门边站了很久,久到再也站不稳了,她索性席地而坐,紧挨着这盆绣球。五条悟的钱包还在她的手中,失去了那几张钞票之后,它已经变得有些轻飘飘了,除了信用卡之外,也就只有三角形的小小纸片还夹在里面了。

梦子曲起腿,用交叠的手臂压着膝盖。片刻后,又低下头,枕在臂弯上。

绣球的叶子轻抚着脖颈,好痒。眼皮如此酸涩,一定是困意涌上来了。

倘若在此刻沉入梦境,她能见到绣球花盛开的模样吗?

或许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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