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很敦实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梦子睁开双眼。她醒来了。
掌心里的温暖在一点一点消散,她的指尖很快被冻得麻木,心脏空落落地在胸腔里跳动着。她不自觉地大口大口喘息着,但涌入大脑的氧气无法让她变得更加清醒。
等等,她现在真的醒了吗?不知为何,梦子很不确信。
依然是过分真实的梦境,真实到让她有些难受。梦中的那个人——或是说梦里的自己,她的恐惧与忧虑,甚至是近乎绝望的悲伤,全都那么鲜明,仿佛当真曾经存在于她的心中。
梦中的明天,要去做一件很重要却又很危险的事,危险到就连五条悟也不是很放心。所以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这个问题的答案,梦子似乎无法在那梦中知晓。
但是……
她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翻到2014年1月11日的记录——这就是梦里的她所担忧的“明天”了。
也许在自己的记录中能找到什么线索吧。梦子如此期待着。
「2014年1月11日
休假日,睡了一整天。
以上。」
……居然睡了一整天吗有栖梦子你这个懒鬼!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怒骂着,对于一年前不争气且懒惰的自己气到胸闷气短,愤愤地把笔记本丢到地上。
不过三秒钟之后她就又把本子拾回来了。
确实生气没错,但对着物品发火,实在太低级了——而做出这种事的自己显然更加低级。
拂去封皮上的灰尘,重新合拢笔记本吧。
刚才骤然升起的情绪,此刻终于回落下来了,却带来无尽疲惫。梦子拖着沉重步伐,一点一点挪回到了绣球花旁。
也许是错觉,或者是自己记错了,怎么觉得绣球花的叶子变得比刚才更干枯一点了呢?要是被原主人五条悟发现了,估计会对她生气吧,虽然五条悟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轻易发脾气的性格。
这株绣球花盛开的颜色,果然没能在梦中看到。
梦子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因此而感到多么失落。
五条悟还没回来,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她慢慢吞吞在花盆旁边坐下了,曲起腿,枕在膝膝头,就像刚才睡着前那样。花盆的黑色影子旁似乎有着什么更黑的东西,眯起眼睛仔细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他的钱包。
从口袋里滑出的钱包掉落在地,砸出了啪嗒一声。这就是害她从梦中醒来的元凶了。
那张折成三角形的大凶签文也掉出来了。梦子伸手去拿,把钱包和签文一起抓在手中。呼吸莫名变得略微短促了,心跳开始加速。
打开看看吧——冲动感似乎在这么说。
不再有理智小人和情感小人纠缠在一起了,此刻只有“打开这张签文”的念头在作祟,不停不停在大脑中冲撞着,托在掌心里的三角形签文也在颤动不止。
不,不是签文在颤抖,而是她的手平静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的,她也在试图说服自己停下,可指尖已不受控制般抵在了符纸的一角。
而后,将它拆开。
经年累月的折叠几乎让薄薄的签文定了型,梦子试着用手掌抚平,可一旦放开手,粗糙的纸张便会再度合拢,蜷缩成近乎无力的姿态,只有“大凶”二字依然清晰。下方是别扭的诗句,她看不懂。
并非“读不懂”,也不是“看不清”。墨迹写成的一笔一划如此清晰,由此拼成的文字也该无比熟悉,但她一点也看不懂……算了,无所谓了。
这不重要。
她翻过签文,背面印着解析。或许是意料之中,解析中的每一个字都在意料之中。
你会遇到不幸、你会遭遇金钱损失。
还有——
——「你的心愿无法实现。」
“……可恶。”
这不是和梦里一模一样了吗?
薄薄签文颤栗着,震荡出沙沙的粗糙声响。梦子不想再去看这上面的任何一个字了。
她知道,她必须在五条悟回来之前将它恢复原样。可这件事做起来好像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
签文上满是刻得深深的折痕,相互交叠着,根本分不清到底要沿着哪条痕迹开始折叠才好。纸张就这么皱皱地蜷缩在掌心里,是她无法轻易解开的谜题。
但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依照梦中的记忆,就能好好地把大凶签文折成漂亮的三角形了。
就像作弊一样。所以她不情愿这么做。
那只是梦里的记忆,而不是她的记忆。那些梦,真的是属于她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梦境如此真实,梦子希望梦里的记忆全部全部都是她的。
痛苦也好,爱意也罢,一切好的或是坏的,她全都都想要。
可是,梦境又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好想逃避。她不想直面事实——自己也许忘却了很多很多,多到几乎把她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的这个事实。
过去、现在、未来,全都如此抽象。她一点也不愿去考虑了,思绪却还是不停奔走着,一刻也停不下来。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坐在这里?”
轻笑般的话语落在身旁。他回来了。
直到此刻,梦子还是没能折好签文。真是有够丢脸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想要把手中的东西统统藏到背后,但这么做只会让她显得更不知所谓,梦子放弃了这个愚蠢的计划。
用手撑着地板,她飞快地站起身来,向五条悟躬了躬身,可惜幅度太小,她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更像只是点头。
希望五条悟能够从中体会到她的歉意吧。她想。
“抱歉,五条先生。我私自拆开了你的东西。”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签文。
他不喜欢她总说道歉的话语,但今天确实她是做错了,说句“抱歉”也是合情合理吧?
话语不自在地顿了顿,梦子觉得自己好像说得还不够多,又补充了一句:“我有点过分好奇了。”
梦子料想五条悟应该不会太生气,却也没想到,他居然笑起来了。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笑出声来的事情吧。
“没关系。”他摆摆手,顺势从她手中拿走了签文,“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在这里等我的吗?”
她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拆开签文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我本来是打算把钱包还给您来着。”
“等了很久吗?”
“嗯——可能有点时间了吧。”她也不太确定。
毕竟她都坐在此处做完了一整个梦,想来应该耗费了不少时间吧?
五条悟抿着唇,似笑非笑般看着她。
他大概是有点想拿梦子开两句玩笑的,但看她在这里等了好久,善意的嘲弄估计也说不出口了,只嘀咕了一句:“你可以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或干脆留条消息给我就好了嘛。”
梦子迟钝地眨了眨眼。
……是哦,大可以这么做的嘛!
居然完全忽略了这项了不得的现代科技,真是罪过。
梦子在心底暗自懊恼。不过事已至此,她也顺利见到五条悟了,就别在乎这点小小瑕疵了吧。毕竟,只要结局好,那就……停下。别去想了。
就像关上电灯,“啪嗒”一下,她中断了所有思绪,知觉也会随之模糊片刻。她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倘若是其他时候,她应该会说,自己已经没有其他事了,即便她仍然怀有疑虑。但此刻只是此刻,未知的困惑几乎快要从她的头顶溢出来了。她必须说出口。
“进来说吧。”
她想不起自己刚才对五条悟讲了句什么,只听到他如此说着,然后便推开了门。梦子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捧起花盆,跟着他的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打扰了”。
五条悟的房间好像并无变化——话虽如此,其实梦子早就记不得上次步入此处时见到的模样了。
明亮的白色灯光从天花板洒下,镶嵌在墙壁上的圆形窗户映出漆黑的夜空。今晚并不能见到星星,月亮也消失在了云层后面。
“随便坐吧。”他说。
房间里摆着设计得精致且漂亮单人沙发,也有一板一眼的木椅子。梦子看着他自在地仰面倒在软绵绵的豆袋沙发上,心想就自己这么拘谨地站着,似乎不太好,但她的四肢前所未有的僵硬,双腿好像变成了两根木棍,勉强撑起沉重的躯体,而她的大脑只是恰巧架在了脖颈上,仅依赖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感才不至于轰然掉落。
这种古怪的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不安全感吧。梦子想。
即便放下了花盆,来到五条悟面前,不安感依旧不会轻易消失。他的视线短暂了落在了绣球花上,又抬眸看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在问,为什么要把送给她的花搬回来。
“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五条先生您的东西。”
她说着,声音不受控地在颤抖。心跳好快,快到几乎要堵住她渴望说出口的话语——幸好,她还是说出来了。
“我希望我没有记错,在把这盆花送给我的时候你说,这是别人送给你的……那个人是我吗?”
不止。不止这样。
梦子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可她还是在说。
“在神社连续抽到了三张大凶的人是谁?你说过的,抽到三张大凶的人对你做了过分的事,过分是指把最后一张大凶的签文叠成三角形塞进了你的口袋里,是吗?
“所以做了这种事的人是谁,是我吗?对不起,我可能是在幻想,可一切都太真实了。”
空气并不冷,可她不住地发抖。她低着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摇晃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感或许就要破灭了。
还有呢?继续说啊,继续说啊。
仿佛有人在催促着她。
轰——是雷落下的声音。
灯熄灭了,可能是电力消失无踪了。风猛烈地拍打着高高的窗,可怖的噪音从天顶降下。数秒之后,闪电撕裂夜空,只将房间照亮了一个瞬间而已。
她不知道五条悟现在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也不想知道。
黑夜粘腻地附着在身上,五脏六腑在伴随着心跳的频率疯狂翻滚,攥紧的掌心只捏住了冰冷的汗水。
真想吐啊。
也许她真的要吐了,只是呕出来的并非消化殆尽的食物残渣,而是发泄般尖锐的、近乎疯狂的话语。
“上次我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我不是说现在,而是在练马区支部,你对我说生日快乐的那一天的‘上一次’。你说我们一年没见,那么我们到底何时见面了?
“我在‘明天’要做的事是什么,我究竟成功还是失败了?五条先生,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忘记‘我喜欢你’这个事实,也忘记自己其实是拥有术式的咒术师了,所以现在我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对我忘却的惩罚吗?
“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梦里总是有你。我在梦境中看到的你和现实里的你不太一样,但也不是完全不同。在梦里和你度过的事情是真的吗,还是我的想象力在作祟?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了,无论是梦还是现实,已经全部都……但你一定知道。你知道,不是吗?求求你,请告诉我吧。告诉我,你是谁……不。不对。”
不对。错掉了。
要问的不是这个。
她想知道的是——
“我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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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大凶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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