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子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记下来,这个习惯是从高专毕业之后开始的。
她通常以简练的语句记录写下重要的大事或是零碎琐事,偶尔也会写成一堆充满主观色彩的废话。笔记本变成了她的外置大脑,承载着她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无法存放的东西。有时候,文字比她的记忆力还要更加靠谱一点。
现在梦子能够想起前几天与五条悟见面时他所说的话语了。他说的是,他们一年没见了。
在她的记录之中,从没有出现过五条悟这个名字的存在,或者是类似的白发咒术师的描述。无论是一年之前还是更早的过去里都没有。
就算是翻到最末页,在她整理的“人际关系清单”中也没有他的存在。他仿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自己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还是……
记忆与现实的鲜明落差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多么怪异。
梦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转念一想,却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了太多。相悖的念头拉扯着思绪,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地下室的空气多少有些潮湿,衬衫也吸满了这股湿漉感,很难受地往下坠。
只是恍惚了片刻,她并不觉得自己发呆了多久,可再度抬起眼眸时,双手插兜的五条悟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咒术师的时间在她未曾留意时悄然结束。非要说的话,接下来就该是辅助监督的时间了。
梦子没有动弹。她还在纠结着日记本与五条悟的事,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只仰头看着他,似乎他笑眯眯的嘴角里就藏着答案。
“你在睁着眼睛睡觉吗,金鱼爱丽丝小姐?”崭新的称呼出现了,他还贴心地附上了解释,“既能睁眼睡觉,记忆力又只有七秒,你肯定就是金鱼没错了。”
这简直是过分不实的控诉,藏在梦子心里的辩驳忍不住脱口而出了:“我没有在睡觉,而且我的记忆力不止七秒。”
起码也有七小时这么长吧——金鱼哪能记住七小时这么久!
“哦——?”他挑了挑眉,看来完全没被说服,“那我叫什么名字?”
“……呃。”
上一秒还愤懑不已的情绪倏地僵住了,大脑都随之空白了一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更糟糕的是,她真的被他问到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想着与他有关的事情呢,怎么这会儿半点都想不起来了?她的笨蛋脑袋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梦子莫名的一阵不安,这也有可能是当面被戳穿的心虚感在偷摸摸作祟。
努力回想,能想起见面时他所说的那句生日快乐,还有举起来晃个不停的手,正是为了提示他的名字……所以他叫手什么来着?手什么虫什么吗?
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没想到。梦子悄悄抹了抹额头,衬衫愈发潮湿地贴着皮肤。她已经感觉汗流浃背了。
一贯算不上精湛的演技,这时候压根没办法派上用场,她都不确定自己抽搐的嘴角到底有没有顺利挤出笑容了。
反正五条悟脸上的笑容是已经消失无踪了,气恼似的撅着嘴,但这副显而易见的恼怒反倒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愤怒。
悄无声息地,他抬起一只手,绷紧的中指蓄势待发,在梦子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弹到了她的额头上。
嘭——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尽管动静大得可怕,不过痛楚倒是一点没有。非要说哪里受伤了,大概也只有梦子的自尊心吧。
“几小时之前还说一定会记住我呢。这不会是什么大话吧?”他又曲起手指了,“撒谎可不好哦,爱丽丝。”
“没撒谎没撒谎!”梦子赶紧捂住额头,匆匆忙忙说,“您这样是不是太没有教师的做派了,五条先生?”
“只要能让你想起来就没关系。反正教育就是要伴随着痛苦才具有意义嘛~”
“……这么说显得您更不像是一个合格教师了。”
她小声嘀咕着,跟在五条悟的身后,一同踏上笔直向上的楼梯。
眼下的好消息是,梦子总算想起他的名字了。坏消息自然是,她的疑问愈发增加。
日记本里缺失的他的存在,还是让她很不安。
所以,究竟是她的记忆力出了问题还是笔记本出了问题呢?
仔细想想,无论是记忆力还是笔记本,这两者似乎都是依赖着梦子自己才存在着的……也就是说,实际上有问题的是她吗?
心脏毫无征兆地猛抽了一下,空落落的心悸感让梦子不得不放慢脚步。她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一楼走廊的灯光已然从头顶投落,多少有些刺眼。她难受地眯了眯眼,仰起头,看着五条悟的背影,忽然很想唤他一声。
准确地说,不只是“很想”而已。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
“五条先生。”
这次倒是很顺畅地喊出名字了。
五条悟的影子微微晃动着,落在她的肩头。
许是因为他就站在灯光里,逆着这点略显昏暗的明亮,梦子总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是笑着的,却又好像不存在任何表情,只有浅蓝色的眼眸清晰如旧。她迟钝了片刻,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在迟疑。说出口的话语也很不像是由自己亲口所说,仿佛只是她的声音钻入了空气之中。
她听到她的声音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学生时代认识的哦。”无需多余的思索,五条悟说,“是一年级的时候吧……我们还是同级生呢,虽然根本不在一个地方读书。”
“哦……”
完全没有印象了。
“所以,我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其实她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五条悟歪着脑袋,头顶上翘起的那几根白发也随之抖了抖。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但也没有思索太久,只说:“我忘记了。”
梦子眨了眨眼,有点意外。
她实在没本事一眼就看穿他人是否在说谎,只是没由来地觉得,五条悟是什么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种人。
轻易便忘却了重要大事,这应当是她的“特权”。
“干嘛摆出一副很不相信我的表情啊?”他笑了起来,“我当然也会忘记事情嘛。知道吗,学会遗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哦。”
“是吗……”
这么说的话,总记不住事情的她,岂不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吗?可梦子实在没办法为自己的生活贴上“好”的标签。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原来其他人也会忘事啊。
可能是幸灾乐祸的心情正在偷偷作祟,梦子居然为此感到了一点点病态的安慰。但她也知道,为此而庆幸可不好。这点小小的欣喜还没能顺利漫开,就已先一步被她掐灭了。
迈出小平屋,天际线已亮起一点浅色的光,不过城市尚未醒来。行驶在破晓的道路上,街景乘着晨光从车窗前掠过。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她期待的思乡之情还是没有从心中浮现。
说实在的,要是没有导航的提示,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行驶在了哪条路上。
至于被熟悉的景色唤醒旧日记忆什么的,这种好事也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她麻木地继续向前行驶,恍惚间感觉自己快要和这辆车融为一体,彻底化身成载具了。
咒术师先生的下一站是京都的咒术高专——之所以特地加上了“咒术师”这一前缀词,完全是因为五条悟说他打算一个人去学校里找找线索。
“爱丽丝你就到处逛逛玩玩吧,或者找个地方补觉也没关系哦。”他摊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做派,“作为上司来说,我这人可是超和善的!”
梦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伊地知的疲倦面孔,不由得对五条悟的说辞产生了些许质疑。
不过,反驳上司(虽然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么严谨的上下级关系)这种大事,她一向是做不出来的。她只坦诚地摇了摇头。
“我没空玩的。”她说,“既然您需要独自行动的时间,那么我可以先去调阅本次事件的行动报告吗?”
“没问题。”
“好的。等您这边结束之后,需要我开车来接您吗?”
“嗯。”他顿了顿,“爱丽丝,你现在说话的方式真的好像一个辅助监督。”
她都已经是辅助监督了,说起话来就应该像个辅助监督才对吧?
梦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奖自己,更想不好该怎么回应才比较好。保持沉默多少显得失礼,想了想,她索性提起了其他事。
“现在可以进入学校吗?我以为那里正处于戒备状态。”
“算是吧。”五条悟满不在意地一耸肩,“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久违地,她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读书的时候老师们总说,咒术高专是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像flag一样?”
“是呢。”梦子扑哧一笑。
确实和flag没差嘛。
“‘某地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话和‘等危机结束我就和你结婚’一样不靠谱。”
她玩笑似的说,但五条悟却忽然倾身,朝她靠近了些。
“诶,你觉得危机结束就结婚这话不靠谱吗?”他问梦子。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她有点懵,只迟钝地点了点头:“嗯……挺不靠谱的。”
“什么嘛,只有我觉得这很浪漫吗?”
五条悟仰面倒回座椅上,柔软的靠背被他压出沉闷的声响。从车窗空隙间吹入的风卷起了梦子深红色的短发,他注视着飞扬的这缕发丝,仿佛它真有这么有趣。
“度过危机后相伴终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啦!”
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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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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