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污秽匕首

黑色。依然是黑色。

不是那种空洞的黑暗,而是黑漆漆的天花板。角落里爬满霉菌,泛着灰扑扑的深绿色。爱丽丝蜷缩在柔软的床铺里,身旁的心率检测仪正在发出尖锐的提示声。

啊。我已经醒来了——这个事实也很快就跳进了她的大脑里。

爱丽丝试图喘息,可呼吸却被堵住了。有什么很硬的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好像戳中了她的内脏,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好痛。

她几乎想要尖叫,也想移除嘴里的异物,可四肢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她的挣扎更像是在床上扭动了一番而已,萎缩的肌肉也被拉扯得更痛。

真痛啊,这可比梦中所体会过的痛楚更加夸张。果然现实就是伴随着疼痛的。

“别着急。”

熟悉的声音……是五条悟的声音。

他轻抚过她的后背,宽阔手掌如此温暖。爱丽丝当然不会说他的抚摸可以止痛——他又不是会替人疗伤的硝子。可掌心中这点温暖如此真实,足够让她跳动不止的心平静下来了。

五条悟抽出她嘴里的软管,贴在胸口的电极片也一并撕下。现在爱丽丝终于可以呼吸了。

羸弱的胸腔迎来久违有过的强烈起伏,只喘了一口气,双手就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她用力咳嗽着,舌尖上泛起了一点铁锈的味道。

看来,现在的她要比梦里还要狼狈了。

爱丽丝看着自己的双手,过分纤细的手腕上看不到多余哪怕一毫米的肌肉,只是一层黯淡的皮肤包裹住了骨头而已,真是有够难看的。想必她整个人都是类似这般面黄肌瘦的姿态吧。

这不是比梦里的自己还要更加狼狈了吗?她自嘲似的想。

不过,眼前的双手确实是双手没错——她是说,这是两只完整的手。

梦里的伤口和残缺全都没有带到现实之中,但安眠了整整一年,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大概能与缺少一只手相媲美吧。

“知道吗?从前几个月开始,你都没办法自主呼吸了。”

再度听到五条悟的声音,爱丽丝才迟钝地回过神来。脑袋好重,骨头又好僵硬,她费了番功夫才抬起头来,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眸。

“所以往你的喉咙里放了一根输气管。这么看来,你可真像是个煤气灶呢,你说是不是?”

煤气灶……真的有人会被比喻成这样吗?反正爱丽丝是不太情愿。

她很想发表一些异议,可唇齿似乎黏着住了,酸涩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地直到此刻才沿着喉管爬向整个身体。就连骨头都好像在痛。她说不出话来,一旦张口,漏出的可能会是吃痛的哀嚎声。

这样的声音太糟糕了,她不想让五条悟听到。所以她摇了摇头,沉重的大脑被摇晃出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好像自始至终里头装着的就只是一汪水而已。

五条先生失望地垮下了脸:“诶,你觉得自己不像个煤气灶吗?”

他对爱丽丝的肢体语言的翻译准确度约有百分之八十,倒是也够用了。

“好嘛。既然你不这么觉得,那我就不这么说你了。”他耸耸肩膀,难得的居然主动让步了,微眯起的眼眸依旧透着笑意,“你解决那条蛇了,对吧?”

爱丽丝点点头。

“那就好。”

她杀死了巨蛇,五条悟也很称职地消灭了从现实侵入梦中的大群咒灵。地下室肮脏的木地板上盖满诅咒的残秽,飞鸟的门扉就在他们身后。只要稍抬一抬眼眸,就能够看到竖立在面前的另一扇门了。

无比厚重的这道门上,刻着吞噬飞鸟的蛇,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漏出阴冷的昏暗,还能嗅到从里头传出的铁锈气味。

“我猜,从地下室冒出来的这批咒灵是梦野家早先就安排好的——有点类似于防御机制之类的存在?”

五条悟说着,任性似的踢了脚地上的一摊残秽,而后才指着敞开的蛇之门。

“在你醒来之前,这扇门一直关得紧紧的,现在才敞开。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想再进去了,不过还是要礼貌地问问你,要一起进去看看吗?”

就是在这扇门的背后,梦野家的所有人奉上了他们的性命,为她刻下梦境成真的术式。他们追求的目的愚蠢得令人想要发笑。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确实不想再步入这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场所了。

但那里还残留着一样东西,所以她必须再度造访。

还是发不出声音,爱丽丝又只能艰难地点一点头,任由五条悟扶她起来。比胸膛还要更加羸弱的双腿根本无法在地面立足,连半步都没能迈出去,重力就拉扯着她跌到地上去了。

“睡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强壮肌肉全都掉光咯。头发也长得好长了。”

五条悟挑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取笑着她。他的取笑向来是不带太多恶意的,一点也不会惹爱丽丝生气。

况且,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些轻快的话语,这样她的心情也一定会变得轻快起来。

“接下来一定要好好看医生,然后乖乖复健哟。”他说着,把她背到身后,“暂时就先由我替你分忧吧!”

“嗯……”

狭小的地下室,对于五条悟来说只要迈出三步就能走到尽头。已然敞开的蛇之门,无需怎么用力就能彻底打开。血液的气味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熏得几乎让人想要眯起眼睛。

同梦里一模一样,此处方形的空间是梦野家献上祭品的场所。

干涸的血迹以不规则的圆形洒在地上、天花板上、墙壁上,早已风化成深黑的颜色。正中央的石盆里,大量血液早已蒸发了所有水分,只留下一切粘稠而沉重的罪恶,凝成凹凸不平的巨大铁块。在此之上,裹满鲜血的匕首刺入其中。

是这把匕首杀死了所有人,最后由以实玛莉拿起。在说完一生中最后的咒言后,她用它割开了自己的脖颈。

现实中的梦野家早已不复存在,梦中的梦野家也被她杀死,见证了污秽献祭的匕首却还停留于此。必须把它毁掉才行。

爱丽丝伸出手,想要去拿匕首。她的指尖无力地在空气中晃荡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是了。她现在真的太虚弱了。

但也无需为自己的弱小太过担心。五条悟已替她拔出了匕首,裹在刀刃上的血渍扑朔朔地掉下,真像是掉落的墙皮。

在他的掌中,锋利的刀刃如同纸片般卷起,刀柄也被折叠再折叠。

匕首的存在愈发缩小、缩小,小到比尘埃更微弱。彻底消失无踪的瞬间,还能听到很戏剧般的“咻”一声。

身体好像变得轻盈了一些……不对,是脑袋变轻了吧?

爱丽丝觉得,似乎有什么也被一起抽走了。

幸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五条悟腾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深深凹陷的脸颊让颧骨能够格外分明地抵在他的掌中,真是……多么奇怪的感觉。

“我们回去吧,爱丽丝。”

“好。”

就像沉入梦境的一年之前,五条悟背着她深入地底,来到高专结界的边缘。到了梦境结束的今日,也是由他背着自己,一步一步向上行去,离开梦野家旧宅的地底。

正午的日光洒落满地,很温暖,却也有点刺眼,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觉得酸涩得发痛。

爱丽丝低下头,把脸迈进五条悟的颈窝里。他的领口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但不是以前那股像水一样的洗涤剂的气味了。可能是他换了洗涤剂,也可能是他喷了香水,具体的答案她还猜不出来。

待会儿问问他吧。她想。

只在阳光下行走了一会儿,日光把她的深红色长发晒得好烫。掺杂在红发中的那缕金发依然醒目,她现在倒是没那么讨厌了。

风中带着初春的料峭寒意,能嗅到青草的气味。心跳依旧那么急促,却已是轻快的鼓动了。浑身上下也还是好痛,爱丽丝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鲜活。

梦境很好,这不可否认。但是看呐,现实不也挺好的吗?

爱丽丝想要贪恋此刻寒冷的风,也想继续依偎在五条悟宽阔温暖的后背上,就连疼痛也渴望贪恋。可不太应景的念头还是从心里跳了出来。

她总忍不住想,现在可不是什么“早上”——但五条悟在醒来时对她说了“早上好”。

她的念头显然是被当事人五条先生读到了,也可能是她左摇右晃躲太阳的动作怎么也无法忽视。他轻哼一声,理直气壮道:“可你刚睡醒嘛,对你说‘早上好’才是最合适的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当做是这样吧。反正她现在争辩不了,也不会同他争辩的。

有限的话语,她想用在最必要的话语上。譬如像是感谢,或者是赞美,还有……

还有,无比想对他说的话。

想说的其实有好多好多,而那一句是最想赶紧告诉他的,急不可遏的冲动在心中冲撞不停。她轻快的心跳似乎都要紧张起来了,可有什么好紧张的呢?那句话,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爱丽丝努力张开嘴,微弱的话语颤动在风中。

她要告诉五条悟——

“肚子……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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