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7岁那一年。
他认知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其他人看不见物理作用在分子层面活跃的轨迹。其他人没办法比起听觉系统更擅长透过肉眼区分空气震动的频率。
其他人不经意间残留下来的咒力余渣,在他视域内沾黏依附。仿佛黑夜里的萤火虫,移动过的路径那么明显。
头疼造访得越来越频繁。
每每这个时候,纱代阿姨总会放下手中的扫除用具。
纱代阿姨会哄他枕上她的膝盖。
她会用粗糙的手,小心翼翼阖上他的眼皮。
直到他昏昏欲睡,她都不会停下哼唱那曲跑了调的赤蜻蛉。
……
五条悟16岁那一年。
人生不再充斥着寂寥与平庸。
宽广而深邃、伸手不见五指的无限疆域;源源不绝的情报银河;汩汩不止的信息洪流、日新月异的现象更替……这一切都不再令他心思烦乱。
仅仅一刻钟濒死的体验。
剎那的灵感,使他触及咒力的核心。
真实与虚构的交界点汇集在指尖。假想的质量服从指令激荡碰撞。
无聊的世界,从未这般让人待得畅快无比。他本该就此获得无与伦比的自由。可张开口,却朝向心目中唯一与自身对等的存在,问出一个定义后半生善恶基准的疑问:“这些家伙要杀掉吗?如果是现在我不会有负担。”而对方宣示了果决的否定。
于是这天上天下,不再唯他独尊。
……
五条悟28岁那一年。
他成为了‘克制’的代名词。
弱者无法理解这个事实。正如弱者多数时候搞不清楚状况。
不仅是高层的老橘子。实际上,即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们,也常常或明或暗、或直接或委婉,在他身上张贴各种各样的标签:幼稚鬼、问题儿童、长不大的傻瓜、狂妄傲慢的顽劣份子。
他一笑置之。
二十八年的人生中,身边无时无刻,环伺一群穷尽一生也无法站上颠峰的弱小存在。
他怎么可能搞不清楚状况。
他理解弱者的视野狭窄。
平庸之人,只能站在平庸的角度分析事理。
不具备力量的人们,往往会选择性忽略掉一个简单的事实:那就是摧毁人类文明的根基,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之间。而这人世,永远不可能推出足以制裁他的惩处方案。他的一举一动,自星浆体任务失败的片刻,就不曾受制于集体社会颁布的律法,哪怕一秒钟。
换句话说,他的一言一行,至今仍局限在‘常人’所认同的价值观里,仅是因为他的克制。
“──如果五条先生不希望看见某些事的发生,我不介意。因为这也是有意义的。”
但来自平行世界的客人,说出了罕见的,令他动怒的词句。
那一刻,渴望造成伤害的**,在胸腔内,如巨浪撞击礁石激起猛烈浪花。
希望目睹对方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阴暗思想,那么具体。即使有办法不造成任何痛苦,于瞬间杀死平行世界的客人,但他何必让这个人那么轻松呢?这太无趣了。
反正这个人也是‘夏油杰’。
所以劝阻的说词,对这个人绝对没有意义。挽回的行为,对这个人肯定就像空气。试图沟通的举动,在心意已决的这个人面前不过一则笑话。
因为‘夏油杰’所认定的道路,必然是心目中‘大义’所在的道路。
所以呢,不管五条悟有没有其他意见,对于这个人而言,肯定也不怎么重要?直接把无法沟通的投身诅咒师之路的‘夏油杰’杀掉,总是五条悟最有效率的选项。
“有一件事、杰是真没想要搞清楚啊?”
不过在动手杀人前,出于愤怒与私欲的驱动,他向客人道尽真相──
……
“居然在我面前掏心掏肺,很天真嘛?直接将计画说出来,是不是因为不晓得,这个世界的你,是我亲手杀的?”
夏油杰猛然回头。
他看见五条先生令人发悚的笑着发言。
支气管不受控制,随着气体流动收缩又放大。
大脑接到爆炸般的信息输入。
跨出门槛的右脚,后撤一步,收了回来。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搞错的?
夏油杰荒谬的想。
十分钟前,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脚步。这种自信,此刻却像是假的一样。
他做出了错误的假设。
夏油杰后退两步,转身关上房门。
深深呼吸。
目光紧紧盯在房间里面白发男人的身上:五条先生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的夏油杰不是作为一个咒术师死的──是真的吗?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亲手杀了夏油杰──为什么现在才说?
──不对。
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就在一个星期前。
夜蛾校长撞见他踏入校园,肢体语言透出排斥。
七海跟伊地知为了回避他,特地走到医护室外面交头接耳。
硝子跟他说话时,偶尔会避开他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夏油杰’不是高专阵营的人。
这个世界的‘夏油杰’是诅咒师。
无数块指向真相的碎片,打从一开始就摆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可夏油杰偏偏没在第一时间把碎片拼凑起来。因为他无法理解。因为他搞不懂为什么有一个异世界的自己,会为了他无法想象原因,背弃最重要的人们?
他也没想到,他对五条先生的认知,有小一部份,从最开始就错了。
因为他记忆中的悟、一直以来都很自由。
所以他以为、五条先生跟悟是一样的。
他假定‘五条悟’不可能受制传统社会约定成俗的规范或道德。无论是心灵还是思想。无论是凡人默认的处世之道。弱者制订的框框条条、世俗推崇的价值观念、多数人对于友情或亲密关系的定义……。夏油杰记忆中的悟,永远对这些嗤之以鼻。
这导致他错误的认为:五条先生跟悟是一样的。
既然是一样的人,两者对人事物的感情,会相同地,因为视域过于清晰,具备强烈排他性。
──五条先生没可能因为陌生人与朋友有同一张脸、就将陌生人放在眼里。
已故挚友的‘同位体’、顶多像甜品店见到的季节限定产品。
限期甜品不卖了,不至于发自内心感到可惜。
像件新奇玩具。
玩具意外丢了,不会有所惦记。
反正没有正眼看待过。所以最后‘夏油杰’的下场如何,五条先生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是笨蛋啊?!”
夏油杰站在房间正中央。
脸上火撩火撩。责骂的话语不受控制,从嘴里冲了出来。
“这么重要的事,认识第一天,你就该说!”
夏油杰指着五条悟的鼻子叱:“你以为我这几天在校外留下多少残秽?!我没被人发现,你真他妈是运气好!你在想什么──操!”
夏油杰爆了粗口。
“妈的!你有空开我有儿子叫夏油良守的玩笑?没空跟我说这个世界我是诅咒师?我操!”
五条悟半晌只回应了一个字:
“……蛤?”
夏油杰没有管五条悟的‘蛤’是什么意思。
他抓狂到在房里踱步瞎转。
可即使怒火攻心,夏油杰也没踱多久。
他意识到五条先生的名誉,迄今为止最大的威胁,竟是他自己?既然想通了。夏油杰也没什么好犹豫。他速速撤除咒灵操术。包括义肢内部的低阶诅咒。眨眼间召回散布于日本境内,他的每一只咒灵。
“你28岁了!”
夏油杰回头,二度开口,依旧在斥责五条悟。
“你居然没有金次君明事理?”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被发现,七海、伊地知、你,还有夜蛾校长,全部要完蛋?”
“你懂不懂什么叫社会性死亡?你不懂是不是!我操!”
“哦。”五条悟又吐出两个字,“哦。”
夏油杰却被这两声‘哦’搞得更恼火。
无预警窜出右臂,掌心重重拍在五条悟左肩上,夏油杰使劲把五条悟往自己的方向拉。两人间的距离,因此被缩短得极近。
“你他妈给我认真听别走神!”
夏油杰危险地瞇起眼睛。
他的举动完全出于惯性。因为平行世界中,七海或灰原犯下愚蠢的错误,导致他理智线裂,他就是这样吼他们:
“你知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个器官叫大脑──”
可五条悟从来没对夏油杰说过:无下限的术式,如今,完全可以自动辨识恶意行为。
于是半秒后,夏油杰闭上嘴。
他突兀抽手,后撤两米。
仿佛被五条悟没有使用无下限的事实烫伤。眼底浮现一串纠结又混乱的“你这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夏虫不能语冰井蛙不能语海”的乱码。一时间愤怒与惊恐与不敢置信的情绪搅在一块,又滋生出焦虑与绝望与生无可恋。
夏油杰不吭声了。
整整半分钟,五条悟未曾说出一句话,这时终于吐出第一句话:
“杰讲完没?”
“什么──?”
手揉着太阳穴的夏油杰,只来得及应出一个词汇。
五条悟已经无预警拉近距离,揪住他的领子,冲他的脸正面轮拳。
妈的!
夏油杰措手不及。
但不至于乖乖挨打。
比起理智分析现况,战斗的本能早已铭刻在他的骨髓与肌肉里。
五条悟夹杂咒力出拳。
夏油杰的身体随即调动咒力防御。
前襟的扣子脱离了棉线落到地上。低等咒灵也依附回夏油杰左腿的义肢。
他完成闪避动作,摆出反击姿态──
然而理智很不给夏油杰面子。
五条悟握起第二拳,又冲他轮过来时,夏油杰的理智,已经自觉地提醒他:此时不宜再用咒力。
──不能留下更多残秽。
──残秽会变成五条先生杀掉的‘诅咒师’至今依旧存活的证据。
──任何‘夏油杰’遗留残秽的行为,只会导致五条先生看起来像通了敌。
──收留‘夏油杰’住在学生宿舍内的夜蛾校长,看起来也像通了敌。
──负责替‘夏油杰’治疗的家入小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至于七海与伊地知……,这一星期,每天都被‘夏油杰’带着祓除诅咒的悠仁君……,这些人的安危与名誉,全部遵循着‘夏油杰不能动用咒力为宜’的逻辑在走。
妈的!夏油杰想问:另一个我的尸体呢?!
但五条悟正全神贯注的殴打他。
于是他咬牙。撤掉咒灵与咒力。
只能挨这顿打!
倒不是夏油杰无所谓。虽说五条悟也没有使用术式,只是纯粹以咒力揍人。但他不是受虐狂。
问题是,这几年时间,夏油杰的义肢全是靠咒灵在控制。
此时,突然要他全靠自己的感觉去找操作义肢的诀窍?这副义肢,还是五条悟上星期随手给他乱订制的尺寸与配置?
真心办不到!
不打算使用咒力是一回事。但身躯连平衡也维持得艰难,就谈不上什么格斗技巧。
夏油杰只有挨揍的份。
终于维持不了平衡,他右脚一拐,往斜后方摔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撞上任何东西。
只是滞留在空中半秒,违反物理定律,甚至换了方向,才又往后躺下。
“嗤。”
五条悟冷哼一声:“便宜你了。”
六眼看得很清楚。
夏油杰就这么滑下去,0.21秒后,脑杓就要与尖锐桌角来一场重力加速度支援的刺击。
于是五条悟失去揍人的兴致。
他用无下限术式让夏油杰摔上床铺。随后一点形象也无,整个人一屁股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毯,开始一面数落夏油杰一面换气。
他刚才也不爽到极点。可过于不爽的后果,就是没有适当分配咒力与体力,直接蛮干。
这下子,五条悟也揍夏油杰揍到手很痛而且人很累。
……
三十分钟后。
五条悟扛着夏油杰走进医护室。
家入硝子,乐了。
刚好在翻阅验尸报告的夜蛾正道,气歪了鼻梁上的墨镜。
不知道是否有姑娘觉得看我的文,情绪会像是搭乘过山车一样起伏跌宕(bushi)
唔,我觉得这章没写好。所以大家要有心理准备,之后可能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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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这样的,不晓得有没有小天使之前就看出来了:五条老师这个人呢,时不时会拿对‘杰’的认识去衡量夏油老师。夏油老师亦然,他有时会透过心中对‘悟’的理解去揣摩五条老师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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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样评估对方的状况,不仅发生过一次。
当然这样评估彼此的准确性,90%的情况下都是准确度极高的。极少数状况,他们得到的结论却错得离谱──夏油老师事实上没怎么遵循‘大义’在行动,他很明确的将自己为了守护高专不择手段的行为定义为私欲。可五条老师不知道这一点。而五条老师心中早也已存在着‘普世的善恶尺标’并依此追寻自己的梦想。同样夏油老师也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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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主角心中的挚友如此特殊,反而令他们难以察觉到彼此的真实。
于是五条老师与夏油老师间,区区才经历几万字的故事,就产生很多错误的假设。他们基于错误的假设,得出不正确的结论。不正确的结论,又迫使他们做出数个同时背离了自己的初衷与对方的意愿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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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情绪上的失控,也是两位主角差点自相残杀的推手。
因为我的设定上,这俩幼稚鬼就没什么100%管用的办法,可以在彼此眼前当一个永远克制成熟礼貌思虑周全的成年人(被打死)情绪的暴走,有时候反而会先于理智跳出来。不过我觉得他俩这样也挺好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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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谢谢大家的等待=v= 节日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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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3. 再也不愿意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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