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五条先生背着自己与学生斡旋,夏油杰反而有些不安了。
在原本的时空里,如果有任何老师或学生与人起冲突,夏油杰才是负责出面调解的那个人。
如果成为讨人厌的老师,就能解决高专内部的纷争?他会的。如果做出出格的举动,就能让高层把焦点转移到他身上?他也会的。夏油杰无所畏惧。如果他死后得下地狱,那也是死后的问题了。承担责任的角色不曾使他困扰。他也没怀疑过自己这样做会导致其他人困扰。
可如今面对五条先生、他居然还挺困扰的?
现实像一张坚固的铁网,把夏油杰网住了。他不能轻易挣脱。因为这张网子拘束人的方式太过奇怪:有那么一个人,背负了他所有行动会衍生的所有后果。上至严肃的死刑,下至可笑的人际关系。对方甚至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正如夏油杰曾经也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七海或灰原看着我,也会产生这种感觉吗?
如此念头浮现出来,夏油杰的心情更复杂了。表面上他保持微笑,默不吭声,旁听学生们数落五条老师的不是,直到他们讨论起别的话题为止。
……
三天后,夏油杰追踪诅咒师的行动,遭遇重大挫折。
事情要从他找到花御与漏瑚的下落说起。
他以极高的效率,在72小时内,寻得两只特级咒灵的踪迹。如此了不起的成果,夏油杰心知,是运气占据极大水分的缘故。不过好成果就是好成果。他没按耐住那种‘我工作干得不错’的自豪感,第一时间发消息通知了五条悟。
五条悟收到‘发现目标’四个字,立即搁置手头事务,赶赴现场,把两只咒灵打得奄奄一息。
有史以来最强的咒术师,之所以没在5分钟内歼灭敌人,是因为他必须制造出完美情境,给不方便留下残秽的夏油杰有机会调伏花御与漏瑚。按照五条悟原本的设想,只要花御与漏瑚能被驯化,夏油杰自然有办法问出袭击高专诅咒师的下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咒灵操使吞下两颗咒灵球,花御与漏瑚的意志就消失了。什么情报也没有留下。
“欸?”这是大脑意识到状况不对劲的夏油杰。
“欸?”这是六眼看出来状况不对劲的五条悟。
然而这不对劲的状况,背后的原理却相当简单:根据世界宏观的尺度,花御是‘人类对森林的恐惧’的集合体,而漏瑚是‘人类对大地的恐惧’的集合体。这意味着,在抽象的概念中,花御与漏瑚本身,与夏油杰降伏过的花御与漏瑚,并无任何区别。所以球体被术式给吸收后,两种本质一致的诅咒会合并起来。
……该死。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个?
夏油杰喉咙发干。他此刻虽站在有温泉涌出的森林深处,身旁飘散着一团又一团的水蒸气,可是手心、手背满是冷汗。
为什么自己没有先想到这个可能性?夏油杰搞不明白。更早些时候,他竟以为自己这么快找到两只特级咒灵,是运气好?但现在想来,他的运气简直不能更差了!因为通晓习性,所以更容易找到的两只咒灵,已经同时被他给吸收掉,这下子,连替代选项也不存在……可恶!敌方阵营今后恐怕也会变得更谨慎!他怎么能这么疏忽呢?明明来自平行宇宙、却没有料到──
“杰这么大意可以吗?”五条悟张嘴就怼他,“做事前要先想清楚啊!”
“哈?”夏油杰太阳穴上爆出一条青筋,“五条先生也没想清楚吧?这方案不是你提的?”
“我没有吃过咒灵啊!”
“我看起来像是吃过相同的咒灵吗?”
“你都来超过一个星期了!”
“你以为咒灵是什么到此一游必须一吃的珍馔?”
“算了!反正杰还调伏过另外一只特级!干脆──”
“不用想!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本身就包含未知与孤独!所以夜魇喜欢单打独斗、不搞社交!把这个世界的夜魇找出来审讯,也无济于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斗嘴。
伊地知洁高连忙退后好几步,躲到树干后面,仿佛目击龙虎相争,那么可怕。
五条悟回头冷笑:“我跟杰会咬人哦!”
“五条先生!”夏油杰也被带跑了方向,“辅助监督不是你私人助理!你不能……”
就这样,这一次行动结束了。
当天晚上,夜蛾正道听见五条悟的口头报告,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意。毕竟,虽然状况不如预期,但至少,不会再有咒术师死于花御或漏瑚的袭击。这也称得上半个好结果了。
……
隔天,正是秋分后的第一个周末。
日本的火葬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扫墓时也并没有太多禁忌。因为不存在清明节的隆重,家墓占地也不大,墓园位置更往往座落在市区附近,所以人们想要扫墓时就能去扫墓。当然了,新年、春分、秋分、盂兰盆节以及故人忌日。这五个时间点,是多数日本人比较常去扫墓的时刻。
夏油杰也是多数人。
收拾掉花御与漏瑚的第二天,夏油杰的日程表上出现一个空档。这个空档,正好是秋分刚过的第一个周末。于是前一天傍晚,夏油杰向夜蛾校长发讯息道:“冒昧请教,我的父母在这个世界被葬在何处?预计明天前往祭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隔天一早,他宿舍门前冒出了个五条悟。
夏油杰扭开门把当下,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口出恶言。只因夜蛾正道派五条先生过来而五条先生同意了。但是夏油杰忽略了这份冲动。毕竟他的理智明白:这种待遇是正常的。谁让他的同位体是个心情不好就会杀父杀母还报复社会的人渣?行了。他的**可没社会安全重要。
数个钟头后。
按照颜色在墓碑周围放好买来的鲜花。夏油杰已经将早上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了。
他把线香点燃,摆在花盆前面。
最后只差香火燃尽,洒一瓢水就能返家。
五条悟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此刻却开口问:“为什么来扫墓?杰并不相信这些东西吧?”
这个问题很尖锐。尖锐到足以让夏油杰缝瞇起眼,想要回头反击:“五条先生,您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没常识?”──然而他仅仅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五条悟的神态间不带一丝恶意。看上去,他是真的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才有此一问。
于是夏油杰耸耸肩膀说:
“我确实不信这一套。但我爸妈是信的。”
“我爸妈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会希望我用传统的方式纪念他们。”
“这样哦。”五条悟的句子没什么起伏。他打量了好一阵子被夏油杰整理好的草皮、擦拭成亮晶晶的石砖,供奉整齐的鲜花,还有那几柱冒着细烟的线香,最终又问:“所以我也可以做吗?”
夏油杰意外被呛住。
因为他并不是夏油伯父与夏油伯母真正的孩子。他不懂为什么五条先生要问他这种问题?又不是说他有资格接受或拒绝什么的?
但话说回来了,要是得较真的话,他本人也不认识葬在这里的伯父以及伯母。他只是个陌生人,擅自假设他们跟自己父母有类似的信仰,可他其实对他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这两位死者与自己父母同样是那种只要没生过儿子就能活得更幸福的人之外。
“你自己决定。”所以夏油杰答道,“抹布和线香在塑胶袋里。”
……
傍晚的时候。
搭计程车回宿舍时,夏油杰突然决定:去他的。
随便怎样都好。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人烂透了。反正他不管在哪边的世界都是人渣吧?所以他想做一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只是刚刚好而已?他该早一点想通的,这个世界的‘最强’又不是他,他有什么理由继续克制?
夏油杰坐在计程车后座。
盯着窗外不停往后挪的风景,他扯开嘴角,朝驾驶座隔壁的五条悟试探道:
“五条先生想要一起去喝一杯吗?”
邀请认识的人喝酒,在日本,是很常见的寒暄。但夏油杰的潜台词一点也不常见:如果你怕我喝醉会搞屠杀,你最好跟上;如果懒得管这些屁事,你就自己回家。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先生爱不爱喝酒。讲真,他此时也不在乎。他实际上已经八年没有碰过酒精饮料了。而酒量本来就是一种需要锻炼才会变强的玩意。硝子那种外科医生的酒量都超级好,是因为长时间待在开刀房,总是吸入麻醉气体,肝脏酵素量会提高。
夏油杰不确定,现在的他是不是喝下一杯浓度比较高的东西就会趴下?但他今晚有心把自己喝到断片。这对于一个八年没有喝过酒的人来说,不会很困难。所以他问了同行的监督者:五条先生想要一起去喝一杯吗?
而前座的人飞快回答:“好啊!”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潜台词,回话的口吻甚至有那么点兴奋:“杰有没有中意的店?我还没跟你喝过酒!一定很有意思!”
夏油杰斜眼看向对方的后脑杓。
“灰原推荐我去过一家。有私人包厢。24小时营业。下酒菜不错。”
……
七个钟头后。
已经睡着的七海建人,接到了伊地知洁高打过来的求救电话。
“七海先生!紧急状况!”
“代代木公园和明智神宫神桥!同时出现一级咒灵跟二级咒灵!”
“夜蛾先生在外县!”
“冥冥小姐以及猪野先生会赶不及!”
“……五条先生与夏油先生喝醉了!他们连电话都讲不清楚!”
七海建人眉宇深锁。
举着智能手机,他浪费整整五秒钟时间,就为了整理自己耳朵里听见的是什么鬼状况?
五秒钟后。
七海建人深深吸气,然后吐气。下床更换衣物,匆匆出门打咒灵。
纵使将两只咒灵祓除完毕,七海建人的精神也只是更紧绷了。因为出于成年人的社会责任感,他不得不沿着GPS定位,前往某间居酒屋。
夜半三更还在加班的想象力,导致七海建人凭空捏造出无数可怕场景。
而这些想象中的场景,全部包含‘发酒疯’此一关键字;场景的主要角色,全部包含两名特级咒术师;同时,这些场景发生的地点,永远位于人口密集的市中心。
二十分钟后,七海建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他向店员表示自己的朋友喝醉了,不能开车,自己是来接人的。
跟随指引,他抵达一间包厢外面。
但是那包厢里没有人交谈的声音。唯有背景音乐中,虚拟主播Akie秋绘轻轻唱道:でも、もしまた出逢えるなら(但是、如果能相遇的话)もし次があるのなら(如果下次能更幸运的话)今度はもう失くさないように(这次为了不再迷失)嘘もつかないから(连谎言也不会编造)……。
七海建人拉开门。
只见五条悟靠在墙边打呼噜,半张脸枕在夏油杰肩膀上。
夏油杰也睡着了。他的脑袋倚在五条悟头顶上。肩膀处全是五条悟滴下去的口水。
两个特级醉得狭小的包厢里多出一个活人也没有发现。手机、钱包、钥匙、喝过的酒瓶、吃到一半的小菜盘子,零落散乱在桌上。
但是七海建人看见这样的画面……根本没办法生气。
夏油杰:我要买醉,你看着办。
五条悟:好耶!我们一起买醉!
七海建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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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6. 想要喝一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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