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切的开始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莲见月海紧紧拉着她书包的肩带。有什么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这是窒息,还是过呼吸?

她看着眼前黑色的圆罩子,贴图一样的罩的表面似乎在均匀的流动。

如果我会流体力学,我就知道……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秒钟?她呼气的频率还正常吗?这一切是真的吗?

她想往前走。不,她不想要再向黑色的泥流前进一步,但是她必须这样笔直的沿着这条路向前……她必须走这条路回家。她必须在通畅的柏油路上,节奏平缓,速度均匀的迈出每一步,就像……

她死死拉住肩带。她想要把书包转到胸前,紧紧抱住。但是没有高中生是这样走路的。能够背着书包就是一种证明,成为高中生是一种宽恕。如果她不能微笑着背着书包正常的走回家,她将罪无可赦。

可是她要撞上黑色的泥流了。

她确信自己过呼吸了。嘴里有酸涩的味道,眼前一片花白,冷汗打湿了肩带。她的步伐已经失去了高中女生特有的初开百合一样的重量。

泥流近在眼前。

这是一种惩罚吗?这是一种嘲弄吗?我,莲见感觉自己的鼻头红了,我为什么——

——会在如此熟悉的回家路上,看到黑色的帐子啊。

这是幻想吧。

她闭上眼,任由无法控制的双腿带着她撞上去。

都是错觉,都是幻想。不要恐慌!不能恐慌。想想在这里崩溃的后果,这条街上可都是你日日夜 夜 相处的邻居啊。如果他们看到了,议论了,检举了……你就将被……

判决。

有人拉住了她。

那人似乎拉住了她的书包。她应该回头吗?就在刹那前,黄昏下的社区还空荡荡的。这的确是一位路过的人吗?

她颤抖着停下脚步,盯着地面熟悉的石子混黑漆。她低着头转过去。这样,如果什么都没有,她能假装自己好像掉了什么在路上,再无比自然的蹲下,重新系一遍鞋带。

啊,真的有人啊。

她缓缓抬眸。这个男人很高,身形挺拔,但头发却是苍白色的。他的眼睛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嘴角拉出不耐又漠然的弧度。绷带是会这样普通的出现在路人脸上的东西吗?

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了。她于是习惯性的低头,期待及肩的长发遮住她的脸,好让她掩去她藏不住的恐慌。

“喂,你,怎么回事?就算看的见也要往上撞吗?”

她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声带好像不在喉咙里了,她觉得胃液似乎在消化她发声的可能。小舌头在徒劳无功的颤动。

“嗯?听得见也不打算回答?这是在玩勿言勿听勿视的小游戏吗?”

男人没有再给她回应的时间。他忽的贴在她面前,一只手掀开了绷带的一边。因为他侧身弯下了腰,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了。

啊,明白了。

只用这一瞬间。当她看到那一只璀璨的冰蓝眼睛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浮冰,又恍惚看见了海底波光后苍茫的天空。她明白了。这只眼睛是这样的纯粹又遥远,一定是在时间尽头才会出现于无垠宇宙中的奇迹吧。

这就是说,果然,都是。

幻觉。

她抹了一把溢出的泪水,转头继续向着黑泥走去。男人被她甩在了身后。

“诶!无视我了吗?竟然继续向前走了吗?真是太厉害了,你是什么有固定路径的某谷npc吗,会粉碎路上的一切的那种?喂,你,前面有危险的东西哦。”

无视就好,她默念。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幻视,幻听,幻触。封闭五感,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不要去感受。再向前五百米,她闭上眼,试图想象家:一栋经典的一户建,阳台上摆着花,门口的挂牌上写着莲见。推开护栏,一扇深木色的防盗门。用自己挂在书包上的蓝色钥匙扣就能打开门,门后是——

她满意的闻到了钥匙轻微的铜臭味和家里木家具的清香。这给了她勇气。她下定决心,睁开眼:

她好像成功穿越了黑泥!但是那个男人正在她身前倒退着走路,并用一种研究大白天爬行在马路上的鼹鼠的态度兴致盎然的研究她!!

她无措的看向男人,但又马上控制自己回头直视前方,只用余光判断男人的方位。然而男人的存在感压迫性的强,她忍不住再看回去。

“你真的好厉害。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可以完全无视我的人。这是霸凌吗?你肯定很擅长制造班级里的幽灵哦。”

这时,也许是因为黑色罩子消失了,她的声音好像回来了。她忍不住试图小声反驳:

“我没有……”

糟糕,真的说出口了。她快速抬起右手捂住嘴巴。

“这不是好好的嘛。我说,你最好马上退出去。在我的账里逞英雄是真的会出大事的,小朋友。标新立异也有限度哦?虽然有适龄学生突然找上来进行才艺演出老师的确很惊喜,但是年轻人还是要学会量力而行哦。”

说话了,而且话好多!她有些无助的放下手,试图挡住耳朵:“不行……安静………马上就好!我很快就到家了!只有一点点路了,马上就可以成功了……”手一点一点挪上去,直到指缝间挤满了她的发丝,让她看起来十分神经质。说到这,她开始崩溃的用双手狠狠拍击脸颊,嘟囔着:“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男人微不可察的皱起眉。他变换了即将发出的术式,“看”着疾驰的咒灵从十字路口冲过来。要试一试吗?毕竟这女孩的咒力,不知为何,已经溢出来了。

远处传来低吼,一辆被挤的变形的轿车爬行过来。不,那不是机械。那是寄居蟹。车身为壳,车的底盘被缠成一团的畸形大脚崩裂,车的窗里探出寄居蟹眼睛形状,又如蜗牛触角一般拉长甩动的脖子。脖子上挂着领带,公文包,电脑包,档案袋,末端的一束头颅双目圆睁,嘴巴突出。那些腿在飞速向前,那些头在齐声怒吼。

“为什么……!通勤路上……!回……家!路……路上!!会!堵车……为什么!为什么……堵车……车……车!”

低吼变成了尖叫大合唱:

“前方路段拥堵!!前方路段拥堵!!!全部!!!!!都!!撞碎吧!!!!”

这一段合唱和莲见月海的呢喃重叠了。

她感觉到了。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合理的,超出常识的东西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和势不可挡的气魄的撞过来。想必这一下以后她的骨肉会被碾的与柏油路不可分割吧,她自嘲的想着。然而她已经在以往的人生,特别是那地狱一样的日子里领略实际上 真·正会发生什么了。

她似乎看到了寄居蟹咒灵,又似乎只是无意中将视线落在了那一块。沉下心,冷静,专注。集中所有力量,她不能再清楚这种时候该如何反应了。

她坚定的低语:“这是我的幻觉。”

快的一般咒术师都无法反应的刹那里,五条悟清晰的看见咒力从女子高中生过分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如山间的晚雾一般扩散在帐里。然后,伴随着她的低语,术式发动了。咒灵外逸的咒力和路上的残秽首先被抹除,接着咒灵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了。越是靠近雾的核心,吞噬……不,是同化的过程就越快。当咒灵终于撞上她时,它的咒力和术式都无影无踪:扭曲的红色褪色了,直到只剩下一片淡淡的灰色雾气,凝着在她的外围。咒灵的本体和她一起微不可察的尖叫,声音竟是如出一辙的无机质:“撞碎吧……”

它真的被打碎了。就如同有谁在这个画面里一圈圈打上了马赛克一样,寄居蟹逐渐停滞,慢慢消逝,归于薄雾。

2017年4月20日下午18:42分,准一级咒灵出行高峰 确认祓除。遇难人数14人,包括因为「窗」的错误评级牺牲的一名二级咒术师。任务执行人为评级错误事故发生后距离该县最近的特级咒术师五条悟。

任务报告上,如此记录。

五条悟用手轻轻扶住摇晃着向前的高中生:“好有趣的术式。顺带一问,你该不会一直以为祓除咒灵是一场清醒梦吧?”

但莲见月影只是用力竭前最后的精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自问他为什么没有和咒灵一起消失。然后她坚定的拖着自己向家走去。她努力装作她在正常的行走,却不可避免的软了膝盖。在摔倒前,她避开无条悟的手,自己靠着路边围栏勉强站起来,一步步向前挪。

五条悟轻轻叹了一口气。无数情绪在他心中闪过,有愤怒,也有悲哀,还有一些隐约的庆幸。

有咒力,有术式,并且可以运用自如的“野生”咒术师,但本人却似乎对咒术界一无所知,并极为抗拒……不,不是抗拒。这孩子是完全把咒术界「否定」了,并且目前看来她的术式大概是基于这个认知上的吗……

有些棘手啊。怪不得有如此天赋的小孩一直没有被发现。“六眼”飞速运作,他无比清晰的“看”到她的咒力已经开始自行消散了。就连术式附带的特性都如此有趣,看来这次不能怪「窗」太失职。

“家……是吧。”

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喂喂?是我。任务完成,但是我接下来要去学生家里稍微家访一下。是临时决定,所以我宣布今天剩余的任务全部取消啦。你直接回去吧。”

然后他飞速挂断电话,搀扶着学生向街旁的一户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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