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莲见月影在同学们不认可眼神的目送下登上了总监部派来接送咒术师的车。

开车的是一位负责对接一般咒术师的辅助监督，山田和夫。除了总是跟在五条老师旁边的那位看着超可怜的伊地知先生，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位辅助监督，所以莲见月影非常拘谨的对他打了招呼。对此，山田先生的反应是：“莲见同学不用这么严肃的和我问好啦，我们以后合作的可能性其实不高喔。毕竟莲见同学很有才能，初入学就得到了那位五条悟的认可，我也是沾了排班表的光才能来接送你呢。”

“诶？您不是负责高专这边的吗？”莲见月影努力回忆她在五条老师随手分发的资料书上看到的常识。

“不是啦，我是对接东京附近地方县市的。这次您晋升测试的任务就在我的负责区哦。虽然是东京附近，任务也比较繁重，我们这边其实还是基层......平时基本都只有二级左右的咒术师常驻。和咒高学生合作的机会实在不多呢，毕竟能被学校培养的也是很有潜力的新生代了。”

“啊......这样。”莲见月影努力寻找话题：“那要开很长时间的车吗？”

“从东京咒高走的话，还是有几个小时吧。您可以先在车上睡一觉。我们还要先绕路去接您的考核官呢。”

“好的，您辛苦了。”

莲见月影昨晚其实没有休息好，加上大清早被隔壁的真希拉起来晨练，她很快就在车后排昏昏欲睡。窗外的风景飞逝，她在车里的白噪音和轻柔的颠簸的夹击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某一刻，她睁开眼。

“警惕性不错呢，莲见同学。”站在车外，刚刚打开门的男性跨步坐在了车的另一侧。“那么，首先是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七海建人，一级咒术师，也是你此次晋升测试的考核官。”

她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初次见面，我是莲见月影，姑且应该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一年级的学生。”

“非常好。那么我就直说了，对于今天的晋升测试，如果你怀有任何一点疑虑，我可以马上取消考核。”

“诶？不，虽然我也是上午才知道这事，但是我应该还是能好好考完......”

“我没有怀疑你个人能力的意思，莲见同学。”靠谱的成年人推了推他脸上的护目镜：“首先，虽然我信任也信赖五条悟，但是我并不认可他的很多决定，比如让入学两天的新人直接考取准一级咒术师资格。你还只是个未成年人，我个人对把才知道咒术界存在几天的青少年丢到险境里这种行为完全不认同。”

意外可靠的正常人？莲见月影用豆豆眼看向充满熟成社畜气息的七海建人。

“其次，我对五条悟吸纳你的决定很不满。莲见月影同学，同为非家系出生的咒术师，我也曾经在咒术高专就读过。那个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件事——”

七海建人严肃的转向她，这时似乎有一束光从他背面打过来。他厉声判定。

“——咒术界就是狗屎。”

“诶？！！”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用什么理由劝说你加入咒术界的，但是，在拿到评级以前，你还有退出的机会。总监部是不会追究你这种术式暂且不明，实力也存疑的新人的下落的，也不会强迫你立下束缚。如果你想回到正常的生活，现在还有机会。凭你的实力，现在退学以后，如果在未来被强大的咒灵袭击，你至少有逃跑的力量。”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的话中充满了旧日的影子，如同正在劝解数年前的他自己，或是一个不幸牺牲的亡魂。

“退学吧，莲见同学。我有和夜蛾校长联系过，你的入学考试其实不及格吧？如果没有非成为咒术师不可的理由，现在是你退出的最后机会了。”

不知为何，眼泪逐渐溢满她的眼眶。她不得不低下头抹了一把。七海建人从口袋里递出一包未开封的手纸，她接过了。

车还没有发动。车里的两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谢谢，但是我还是想去。”

“那么，你的理由呢？”

这是入学考试的补考吗？莲见月影有些自嘲的想着。但是她还是给出了回复。

“我有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关于我的能力，关于我活着的意义......我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答案。不知为何，我很早以前就确定我以后会作为咒术师死掉了......虽然我当时不知道咒术师是什么。”她狠狠用面巾纸擦了一把眼泪，“听着很像胡说八道吧，意义啦，未来啦。但是，为什么而死——这对我来说是我存在的全部了。”

七海建人沉默了。他再次扶了一把眼镜。

“你背负着不小的秘密吧？”

“诶？不不不，没有——”

“我明白了。姑且说一句，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你成为咒术师。我会好好考察你的。”他皱着眉坐正：“山田，开车。”

前排正当做自己不存在的辅助监督终于松了一口气：“好的，七海先生！”

数小时后，山梨县，山中湖村。

三人下车，站在了一座废弃的工厂前。工厂中央竖立着一座修到一半的残破塔楼，塔楼顶层的混凝土结构完全暴露在黄昏的空气里。

“那么，就是这里了。”七海建人低着头调整他的表：“对我来说现在开始的每分每秒都是可憎的加班时间。尽量速战速决吧，莲见同学。在车上看过调查报告了吧？”

“是的！”少女把一叠关于工厂的纸质报告转交给站在一边的山田监督，“那么我准备上了！”

辅助监督看着在紫色黄昏中如同巨兽一般耸立的工厂黑影：“好的，莲见同学，祝你武运昌隆。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拔除。”

黑色的罩子笼住天空，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咒力的泥流后。

恐惧早已攥紧她的心脏，在寂静的春季夜晚，她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环境里。她尽量控制住颤抖的身体，放出自己的咒力。

灰雾渐渐弥漫，雾里的一切直接进入她的脑袋。咒力残秽如同霓虹灯牌一样，指向塔楼高处。她抬脚跟上去。

在杂草丛生的路上，莲见月影想起自己看过的资料。这里曾经是以葡萄为特产的山梨县重要的酿酒厂，曾经也有不小的规模，是村中经济的支柱。但是酒厂在泡沫经济中遭到重创，最终于数年前彻底垮塌。而促进酒厂完全解散的原因之一，就是当地关于酒厂中塔楼的灵异传说。

据说，未建成的塔楼下，潜藏着一批特殊的酒桶。桶里装着的，就是在酒厂倒闭后失踪的三名创始人的尸体。他们并没有如同警方声明的一样，留下遗书后在深山自杀，而是被死于工厂事故的怨灵拖入了桶里，被酿成了“酒”——听着像编造痕迹很重的都市恐怖故事。

但，来这里探险的人却络绎不绝。地处深山，规模庞大，还有惹人遐想的废弃塔楼，灵异博主和找刺激的青少年前仆后继，这里的知名度逐年上升。叠加上塔楼足够高又易攀爬，十年之间已有七人跳楼自尽......

咒灵，于此诞生。

往上，再往上。她的身边是给了她十足安全感的灰雾茫茫。台阶旁遍布苔痕的砖墙逐渐消失，她看到被晚云遮盖的深蓝天空。

终于，在她将要到达最高处时，潜藏在顶层天花板里的什么被她感知到了。赶在它发力以前，她双手合十。

瞬杀。但她仍然怔怔的往上看，似乎还有什么在呼唤她，某些熟悉的，她憎恶又恐惧的......

她拾级而上。

塔的顶层，近处的大山在夜里成为了涌动的漆黑波涛。星月都被遮蔽，城市的灯火被山挡在后面。这里本不应该有什么好看的，但却有人放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桌。他，或者是她，在等什么人欣赏这一片破败之景。

现在她等的人来了。

头上顶着缝合线的中年女性慈蔼的笑着。女人看向台阶处缓缓走进的少女，她的头发中夹杂着灰白，眼睛大而无神，穿着几乎没有特色的咒高制服，只是把女生的统一短裙换成了裤子。

“好久不见，小月影。”

“您为什么在这里......北原医生?”

中年女性没有回答。她还是如同最平常的邻家主妇一样，温和的笑着，招待偶尔路过的可爱小客人。她拉开一把椅子：“先坐下吧，月影。你知道我可不是假的......”

少女在恐惧中颤抖。反抗的念头转了一遍又一遍，但习得的惯性思维让她顺从的走到了桌边，在女性的对面坐下。

“真是个乖孩子。让我看看你——才一周不到，六眼就让你变化这么大啦。”‘北原’为她倒了一杯茶：“别这么紧张嘛。在我们开始谈话前，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您......您骗了我。您不止骗了我，您对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为什么？”少女抖着手接过茶杯。

“也不见得都是假的。我教你的力量运用，你不是实践的很好吗？”中年女性为自己也斟上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喝起来。“虽然现在看来，条件还是不足啊......牌桌上还差了人呢。”

少女沉默着喝了一口茶。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我遇见五条老师，也是您安排的吗？”

“是了，我还给你精心安排了出场首秀呢。你看，你今天不就在这里了？准一级呢。”

少女直愣愣的看着桌子，茶杯被放下了。她像醒着陷入沉睡。

“好了，小月影。可别忘了我给你讲的睡前故事。”中年妇女起身，“有人要等不及了。真没耐心啊，连一点叙旧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们——我为你准备的见面礼都还没有拆封呢，等下记得去塔楼底下看看。以这幅躯体见面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月影，我的名字你还没有忘吧？”

“......羂索。”

妇女温柔的拍拍她的头。“对了。下次要记得正确的叫我，别那么生分嘛。”

她走到了塔楼边缘，转过头看着少女：“那么，再见了。”

然后她面对着少女，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数分钟后，穿着白色西装外套和蓝色衬衫的男人登上了塔楼顶端。他手上还拎着那把柴刀咒具。

“既然解决了咒灵，就早点出来报告。我正在加班中呢，莲见同学。”

“......七海先生？”

“怎么了，是术式的后遗症吗？你的状态有些奇怪。”

“塔楼底下，有什么东西。请允许我查看一下。”

“事前报告中确实说有一个地窖，但是这里的咒灵应该已经被祓除了才对。要查看的话请尽快。”

“嗯。”少女急匆匆的向楼梯冲去，却突然一顿，转身跑向露台边缘。她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莲见！”七海建人阻止不及，皱着眉往下看。少女已经稳当当的站在地面上，正在寻找地窖入口。

“真是胡来。”七海头疼的捏了捏眉头，走向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