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游戏馆，2楼场地。

小河千春气喘吁吁着，背靠锈迹斑斑的金属隔板，从裤袋里摸出备用的塑料弹匣。

防弹背心又厚又热，护目镜蒙了层热雾。汗浸湿了她的掌心，弹匣差点从指尖滑落。

小河千春手抖着，咔哒将弹匣卡进突击步枪，小心从金属隔板看向外面。

满地都是白色的BB弹，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明明对手不是凪，为什么怎么都打不中……啊、看到了！”

黑影一晃而过，小河千春瞬间扣动扳机——砰砰砰！BB弹划出直线，秒速5粒，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命中。

“嘁！今天状态好差，要不是有个家伙抢劫捣乱……”

她正嘟囔着抱怨，身后，有硬物抵住她的后脑。

“不准动！”女声冷冰冰的，小河千春只觉得后颈一阵激灵，好像吹来了北极寒风。

是枪口。

小河千春举起双手：“中弹。”

“呼……”

身后之人好像松了口气，语气顿时从冰冷转为活泼，像一匹捉弄了同伴的小鹿。

“耶！这是我第一次胜利，再来一局！待会儿你有空吗，我请你一杯，好好庆祝一下！”

小河千春回头。这是场随机1对1的战斗，对手藏得很好，她这是第一次看到对手的全貌。

女子差不多与她同龄，穿着沙漠配色的迷彩服，浑身都包裹得严实，像刚从战场上回来。

战术背心鼓鼓囊囊，挂着对讲机和备用弹匣。黑色面罩覆盖口鼻，护目镜的镀膜泛着淡紫色的光，头上也戴着迷彩钢盔。

迷彩女子兴奋地将手枪转了圈，似是想要插回绑在大腿上的枪套，但一个不慎手滑了下，手枪就啪嗒掉到了地上。

她讪讪地弯腰捡起：“失误、失误……”

小河千春笑了声，问：“你穿那么多，不热吗？BB弹又不会打伤人，护目镜戴好就足够了。”

“哈哈，我有点怕疼啦。”女子不好意思着，隔着头盔抓着脑袋，“还有啊，我想尝试下姐姐的夏天……”

“美树！！！”怒吼从场地门口响起。

女子大步踏来，她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根本看不清面容。宽松的夹克和长裤掩住了她的身形，但从手腕可以看到，她手臂上似乎蔓延着蜈蚣般的刀疤。

“啊、糟了，是姐姐！”

美树慌张逃跑，但她一急，沉重的装备反而让她摔了一跤，头盔砰的撞到地上。她姐姐一把拎住她的后领，竟然将她连人带装备地扛在肩上，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美树挣扎着：“我租的时间还没有到，不可以浪费！放开我，阳菜姐姐！”

“啊、找到了，伏黑小姐！”

门口，橘茂也喘气着赶来，这少年高高挥着护目镜，目露焦急。

“伏黑小姐，请佩戴护目镜！这样闯进场地很危险……呃？”

伏黑阳菜扛着美树，冷脸往前。橘茂也呆呆的，见着这乱糟糟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

美树拼命挣扎着，伏黑阳菜怕伤到她，也不敢用太大力气，只是严厉斥道：“美树！你到底要我说多少回，不准再玩这种游戏！太危险了！”

“枪都是仿真的啦，而且看我看我！我防护都做得超全！”

“哈？我说的不是这种危险——”

美树钻了伏黑阳菜反驳时的防御漏洞，拼尽全力挣开，伸手快速扒下自己的面罩、头盔和护目镜，露出了俏丽的脸庞。

她短发利落，鬓角有些汗湿，但笑容却灿烂无比，兴奋展示着每一件装备。

“你看，这个头盔是军用级的钛合金材质，护目镜通过了ANSI防冲击认证，战术背心是陶瓷和聚乙烯的复合板，据说能抵御步枪！全都是姐姐同款，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就像姐姐一样——”

伏黑阳菜咬紧牙关，双手揪起美树的衣领，大吼着：“就是像我才不可以！拜托你搞明白啊，美树！”

回音回荡，鸭舌帽因伏黑阳菜的大幅动作飘落，露出了与美树一模一样的眉眼。

“双胞胎？”小河千春讶异了下，但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们。

美树的眼睛亮得惊人，笑起来时，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随风摇曳的向日葵，连带着周围空气都变得灿烂起来。

而伏黑阳菜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虽然，她的轮廓与她妹妹如出一辙，但伏黑阳菜的眼神却冷峻而锋利，像是暴风雪中岿然不动的雪松，每一根松针都淬着冷光，连呼吸都好像带着凛冽的寒气。

美树倔强着，根本没被她吓到。

“没搞明白的是姐姐才对！”她大喊着，强硬瞪着伏黑阳菜，“这些装备全是我自己接戏赚钱买的。小时候，是姐姐赚钱养我，长大后，我来赚钱养姐姐！那种危险的工作，以后不要再做了——如果你还执意要去，那就把我也带上！”

“美树！”伏黑阳菜又气又急。

危险的工作？小河千春上下打量着伏黑阳菜。

橘茂也虽然也很困惑，却并没有打探客人的**，只是轻咳一声。

“两位客人，这里是这位千春小姐开的场地。如果有什么想商谈，我们有其他空闲场地，不介意的话请随意使用，我去拿点能量饮料……”

“不用了，我们这就离开。”伏黑阳菜冷道，拽着美树的手臂走向门口，“美树，我工作的事，回家再谈。”

“你肯谈吗？”美树眼睛一亮，边走边回头向小河千春挥手，“抱歉，今天我还有事，要是下次遇到，我会请你的！”

小河千春的瞳孔里，倒影着她们的背影。

这对姐妹是向日葵和雪松的组合，她们并肩而行，争吵不断，但言语间却满是对家人的担忧和关心。

真热闹。

橘茂也那双温柔的眼睛，也闪烁在她的视野里，不知不觉与遥远的过去重叠了。

吉野凪方才说过：「千春，多结识些新的朋友，也不差吧？」

小河千春攥了下拳。

她深吸了口气，双手拢嘴，从胸膛喊道：“喂，伏黑姐妹，这里有个委托，接吗？”

她们同时回头，一个好奇，一个拧眉。

小河千春扬起嘴角，拇指指向身后的场地：“陪我再打一局，开价随你们，场地装备我全包。我和妹妹美树一队，对战姐姐阳菜，怎样？”

……

…………

………………

橘茂也推来了金属小推车。他一个来回，脸色就苍白了些，喘气有些粗，手背擦拭着额头。

小推车上的绒布上，躺着五把手枪，还有护目镜和防弹背心。

“这把是Glock 17，使用6mm的BB弹，枪身是非常舒适的尼龙材质。那把是Walther P38，虽然它是半自动，金属外壳冬天也有些冰手，但许多玩家都着迷于它的经典……”

伏黑阳菜一把握住Walther P38，指尖一拨，弹匣咔哒落下。

“不用啰嗦了，就这个，反正只是街边打气球的程度。”

小河千春挑眉：“嗬，你胆敢这么小瞧本小姐？”

美树也瞪着她姐姐：“就是说，我才不是气球！”

方才，美树一听到可以免费玩，就走不动路了。她激动地摇着伏黑阳菜的手臂，不断撒娇，闪着星星眼央求。

“姐姐，去吧去吧！拜托，我真的很想看姐姐实战的样子！啊、而且我最近试镜的角色有打戏，你就让我参考参考嘛！”

伏黑阳菜根本没法拒绝她的妹妹，只得在现在稍微补句：“你比气球还弱。我这就让你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跟着我去工作。”

伏黑阳菜检查着弹匣内的BB弹，橘茂也赶紧递上护目镜和防弹背心。

“伏黑小姐，为了您的安全，请您佩戴上再进行游戏——吓！”

砰！伏黑阳菜朝无人区发射了一枚BB弹。这明明这是玩具枪，但在场所有人都有了幻视。BB弹的轨迹上，好像有看不见的敌人，胸口绽开了血花。

“哦，是这样的弹道，我知道了。”伏黑阳菜食指扣着扳机护圈，漂亮地转了几圈手枪，将它随意揣进外套内侧的怀里。

之前，美树也做过相同的动作，但不同于美树的笨拙，伏黑阳菜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像重复过千百万次这样的动作。

橘茂也喉咙吞咽了下，颤抖着递上护目镜、防弹背心、还有备用弹匣。

“那个、伏黑小姐……”

伏黑阳菜嗤了声：“游戏而已，用不着这些，直接开始吧。”

“这……”橘茂也很为难，“至少护目镜，我们场地规定，必须要佩戴……”

美树挽住了伏黑阳菜的手臂，眼睛眨巴眨巴。

伏黑阳菜叹了口气。

“这太傻了。”她戴上护目镜，低声抱怨，“这简直就像浇花时还穿着烈性犬扑咬服。我闭着眼睛都能赢……”

橘茂也见客人遵守场地规定，也松了口气。

他一放松下来，目光便不自觉地流转到小河千春身上。

小河千春在看他，向他竖了个拇指。

“做的好，少年，我喜欢你的专业精神！”

橘茂也立刻脸红了，匆匆鞠了一躬：“我、我先走了，有别的客人叫我。千春小姐、还有两位伏黑小姐，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他逃似地出去了，美树肘了下小河千春，揶揄着：“千春，我的眼睛是雪亮的！那少年绝对喜欢你！你对他感觉……怎么样呀？”

小河千春想了下，认真道：“他有点瘦，但眼睛非常漂亮。还有，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伏黑阳菜顺口道：“这不是说，你很喜欢他？”

“他的眼睛和白夜很像。”

“白夜？”美树好奇着。

“嗯。”小河千春说，“白夜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门外，好像有枪械翻倒的声音，紧接着是其他客人的抱怨，和橘茂也的道歉。

门内，气氛尴尬了一瞬。

“对不起啊，千春。”美树挠着头，“提起让你难过的事情了。”

“没关系。”小河千春摆摆手，“白夜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略略平气，看向伏黑阳菜，重振斗志昂扬的笑容：“来，让比赛开始吧！”

……

…………

………………

——2分钟后。

砰，砰。伏黑阳菜扣动了两次扳机。

小河千春和美树抱着步枪，张大了嘴巴，死死瞪着无聊转着手枪的伏黑阳菜。

小河千春呆滞着：“无论是射程、射速还是人数，明明都是我这边占优势……”

美树苦着脸：“虽然知道姐姐很厉害，但全程居然只开了两枪，我连姐姐的脸都没有看到……”

伏黑阳菜哼了声：“如果你看到了我的脸，那才是不正常的。还有，我放水了，一枪也行。”

砰！她对着地面扣动扳机。

BB弹飞了起来，从地板高高反弹，射中了美树的头盔，又反弹到了小河千春的心脏位置，分毫不差。

“是传说中的跳弹……”小河千春目瞪口呆，“伏黑阳菜，你到底是什么人？”

“猎人。”她说道，“技巧都是打猎时掌握的，打野猪时很好用。”

“是吗？”小河千春试探着，“我怎么觉得，你猎的不是野猪，而是人类。”

伏黑阳菜和美树的反应，都很普通。

伏黑阳菜嗤了声，美树大笑着，手肘挤着她的姐姐：“你又被当成杀手了耶，姐姐。我早叫你不要那么凶，看吧~~”

她们的表现实在太自然，小河千春不禁迷茫了。

“你真是猎人？”

伏黑阳菜从外套里掏出证件：“狩猎许可证，工作主要是野猪、野鹿、乌鸦等野生动物的致害防控。”

证件上，黑纸白字地写着伏黑阳菜的名字。

小河千春仍在怀疑：“那么，你们谈到的危险工作，还有你手腕那里的伤疤……”

伏黑阳菜难得笑了下：“从刚才一战来看，狩猎野猪可比狩猎人类要凶险得多。”

小河千春垮了脸，苦闷着：“啧，我还以为真的碰到杀手了！美树，我们再和你姐姐来一局！这次我们采取弹幕战术，肯定能有颗BB弹打到她！”

伏黑阳菜冷笑一声。

——2分钟后。

砰，砰。

小河千春和美树仰着头，瞪着水泥机械风格的天花板。

6米高空，伏黑阳菜像蝙蝠般倒挂在钢架上，双腿绞着铁杆，腹部一个用力，竟然稳稳坐了起来。

“你怎么上去的啊！”小河千春抓狂着，美树则是Orz式跪地，“又没打中，又没打中……”

伏黑阳菜翻了个白眼：“要是连你们都能打中一发，我的骨灰早就洒进太平洋了。”

“可恶、再来！”

整个上午，这个场地里都此起彼伏着BB弹撞击声和惨叫声。

等到小河千春和美树喘着粗气，面色发白，已经精疲力竭到躺在地上，伏黑阳菜却还是悠悠闲闲的。

“怎么，不继续了？”

“等、等下……”小河千春勉强爬到场地门口，拿起墙上对讲机，颤抖摁键，“橘茂也，拿点吃的，什么都好，我快要饿死了……”

“啊、好！千春小姐，坚持住，我这就过来！”

零食车塞得满满当当，车轮飞快轱辘着，像座移动的小型便利店。

橘茂也推得有些吃力，瘦削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若隐若现，面露焦急。

“千春小姐，没事吧？”

他试图扶起小河千春，但她眼睛都绿了，饿狼扑羊般扑向零食车，抓起巧克力棒就手抖着拆开，大口咬了下去。

美树也是一样，她嗷了声，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绿洲，奔来就扎进冰饮箱，啪地开了两罐橙汁，仰头吨吨同时往嘴里倒。

“有毛巾吗？”伏黑阳菜问道。

“有的。”橘茂也翻出消毒封包的毛巾，递给伏黑阳菜。

她擦着额上和脖子上的汗，点头：“这里服务不错。”

美树砸吧着冰饮，笑道：“怎样啊，姐姐。下次要不要一起来玩？”

“忙。”她说道，“今天难得有空来抓你，待会儿下午还有狩猎委托。”

美树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着易拉罐，发出噶哒的响声。

“呼……活过来了！”小河千春吃完巧克力棒，拿出手机晃了下，“交换下联系方式吧，下次再约，委托费随你们开价。”

伏黑阳菜还在思索着，美树却笑道：“朋友约着出去玩，说委托费做什么。”

朋友。

伏黑阳菜愣了下。

“美树，不要擅自帮我决定这种事……”

美树期待地看着伏黑阳菜，她无法直视那双眼睛，看向了小河千春。

小河千春也有些发愣。

“朋友……吗？”

四目相对。

美树抿唇笑了。

在橘茂也的温和注视下，美树一手拉着伏黑阳菜，一手拉着小河千春。

“朋友！”她举起两人的手，脸上是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小河千春和伏黑阳菜眨着眼睛，然后……

“嗯，倒也不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