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伏黑惠僵持着。

他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想向他过多解释。我们沉默地对视了半晌，他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挫败地松开我的手：“我会给五条先生打电话的。”他说，“至少告诉他你在这里。免得他担心你。”

“打吧。”我没有反驳。毕竟我也没打算逃。

逃什么呢？

我不想再逃了。

夏油大人说得没错，咒术师的未来就是一团垃圾。所以他虽然打着要消灭所有普通人的旗号，实际上却总希望我和美美子能适应没有咒术的生活。

为此，我们上了普通人的小学和初中。甚至他还给我们留了钱，希望我们能离开东京这片纷扰之地，好好地读个大学。

可是逃避没有用。

我生来就是个咒术师，最终也会以咒术师的方式死去。

如果期间能让夏油大人稍微觉得幸福一些的话，那就是渺小如我、之所以存在的价值。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来得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快一些。

他先是让伏黑惠和美美子回去上课，转过身看向我，似乎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跑远。”

我并不打算和他说实话：“我只是想美美子了。”

“不会和大人说一声再来吗？”他似乎有些生气，冷着脸问我。

“……”我自知理亏，内心却别扭地不想轻易道歉。所以我扭过头，却牵住了他的手。

“我和他吵了一架。”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说。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像经常用护手霜保养。

“……”我低着头没作声。

“我觉得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有问题。”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继续说。

“别污蔑夏油大人！”我抬起头，用力地反驳。

“哈，”二十八岁的五条悟低头看我，“那你自己说说吧，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从咒术高专跑出来？而且，你和乙骨说了什么？把那孩子吓成那样？”

“……”我再次抿起嘴，准备一声不吭。

“真是，服了你们父女两个了。”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叹了口气，站到我身前，蹲下身，戳了戳我的脸。“菜菜子小盆友，”他歪了歪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杰黑化前一个样嘛？”

因为五条悟的举动，我被迫看向自己眼前的人。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我，可为什么呢？

说到底，我也并没有真正好好了解过他：“上一世，你怎么会死呢？”

“……”五条悟虽然沉默了一瞬，却依然选择了没有骗我，“我和宿傩打了一架。在杰死后，第二年的平安夜。”

“然后你输了？”我有些惊诧，心里也有些酸涩，“但你怎么会输呢？”

“因为我很想见他。”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轻声说，“亲手杀死他后，其实我一直都没什么他已经离世了的实感。我以为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只是不见面罢了……直到看到羂索的那刻，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而我是如此地想念他。”

“……”我的心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苦涩。五条悟，作为上一世百鬼夜行的胜利者，他为什么不开心呢？

“不过你放心。上辈子，羂索已经死了，在我死之前。所以杰是安息了的，我向你保证。”五条悟的声音轻快，他对我露出‘放心吧’的笑容，仿佛我依旧可以把所有重担都甩给他，“嘛，我猜想宿傩应该也活不下来。毕竟我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实力。剩下的，我的学生们一定可以解决。我相信我培养出的学生。”

“你不是很厉害吗？我以为……至少你可以活到白发苍苍。”我用手抚上五条悟的脸，隔着纱布，感受他睫毛细微的颤抖。

“一个人是会很寂寞的。”二十八岁的五条悟语气轻巧，却说了一个沉重的话题，“况且，我已经把他弄丢很久了，得赶紧追上去才行。不然的话……”

他虽然隐去了后面的话，我却自然而然地接上：“不然，你怕他不要你了，对不对？”

“……”沉默了一阵，五条悟笑了，“所以啊，说混蛋，谁能比他更混蛋？我不是向来拿他没辙的么？”

如果……夏油大人是用他仅有的一切换来的这条世界线，那前世的五条悟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他的。

他虽然在很久之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但就连我一直深信不疑的夏油大人也会骗我，谁知道那个故事会有多少的真实？

“这个嘛……”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卖了个关子。他看着我打量的神情，这才偏了偏脑袋，头顶的短发中突然‘噗’地露出两只尖尖的猫耳，长长的毛发雪白柔软，但在他的头顶却显得一点儿也不突兀。他的口吻有些炫耀，似乎在臭美：“我这具身体是猫又哦。猫又的报恩，听过没？被人救过所以以身相许之类的……”

“等等，难道那不是狐狸吗？！”我打断他的话，满脸的‘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唔，”五条悟假装思考了一下，接着调皮地告诉我，“那个说不过我又怕我揍祂的世界意识恼羞成怒地的告诉我，我们五条家只与猫又有旧。诶嘿。”

“？？？”准备去揍世界意识？我有些无语。这还真像五条悟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不就问候了一下祂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至于这么生气么？”二十八岁的五条悟向我吐槽，“没喝上几斤假酒，祂都编不出这么烂的命运线。”

“所以，”我斟酌着询问，“你说你用所有的功德做交换……”

“啊啊，”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我问世界意识，如果我变成了神明，能不能把你们全都复活了。祂说不行。然后我说，这都不行，那老子成神有个屁用，不如赶紧去追我对象。祂依旧说不行。所以我就友好地和祂‘切磋’一下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祂以为祂是杰吗？我在祂书写的命运线下弄不死宿傩，和祂直面后，在平等的状态下我还搞不死祂？”

“等等！你和世界意识打架了？！！”我心里槽多得无从下口。

“弄死祂，我不就是新的世界意识了嘛。”五条悟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你爹我好歹也替咒术界扛了那么多年的大梁，说是无心也好、顺手也罢，但我的确救过很多人。所以世界意识只能暗戳戳地写死我，却不能抹消我身上的功德。我即使要成神，也要成为一个能给你们一个完美结局的神。所以呢，我和那个世界意识打了个赌：这一条世界线，无论祂怎么插手，都不会如愿以偿。”

既然五条悟对我坦诚，那我也不准备瞒着他。

我对他说了那个曾经被我忘记的事情，说了这条世界线的由来，也说了夏油大人提前为自己铺设的结局。

伴随着我的叙述，二十八岁的五条悟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半晌，他冷笑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祂还真是好算计，用杰谋划的因果想要困住我，是觉得我会再次选择成全他吗？既然我上一世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那么在这条崭新的、由杰的愿望所创造出的世界线里，我必不可能再走入同样的误区。”

“但现在和我们的前世不一样！现在是夏油大人一心求死，因为这就是他创造出这条世界线所要付出的代价——”焦急地说到这里，我蓦地顿住。上一世，不也是夏油大人自己选择的死亡吗？

揪住五条悟衣襟的手臂开始变得有万斤沉重，我茫然地看向五条悟，充满了无措，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只有他能给予我答案：“所以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死呢？”

“就是啊，为什么他非死不可？”五条悟对我露出柔和的笑容，带着肯定与赞许，“那当然是因为，世界意识，祂在害怕我啊。”

有什么东西在我灵魂深处响起，像烙印一般，夹杂着宿傩的嘲笑和羂索的讥讽——

「因为，那就是你们的命。」

“作为造物主的世界意识居然开始嫉妒起了自己的造物，这才是一切的初始。大概是因为我太强了，获得的爱与赞美甚至超过了祂。祂越来越无法掌控我，所以才硬要给我制造一个软肋，使我死于祂的笔下。

“如果杰不死，那么这一切的命运线就无法按世界意识所编造的那般开展。整个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故事也不复存在。不会有能束缚住我的东西，更不会出现涉谷事变、死灭洄游，最终的决战也更是无稽之谈。”五条悟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这就是为什么——‘夏油杰’非死不可。”

五条悟抚摸着我的额头，像所有父母宽宥着自己的孩子那般，带着纵容与爱怜：“因果因果，他总是给你们讲述因果，却从没察觉出是谁制定的这个因果法则。明显具有偏向性的命运线，又为何还要遵守？杰可真笨，他自以为的‘自由意志’，不过是在命运书写者的安排下带着镣铐跳舞。

“所以，菜菜子，你要记住，命运永远是由人来编定的。不是由你自己书写的命运，不要承认。在遵循既定规则之前，首先问问自己，这是谁制定的规则？如果那一切不是你真心想要的话，那就跳出这个由命运提前拟定好的剧本吧。我足够强大，会帮你们挣脱既定的命运，给予你们‘绝对的自由’。”

“菜菜子，这世界很大，又很小。因为这世界再大再好，你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是个无比自由的人。世界意识的选择困不住你，你可以去任何你想要到达的地方，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五条悟对我露出一个灿烂而肆意的笑脸，“如果有什么试图把你束缚住，那就遇神弑神，佛挡杀佛。就像如果——那个和杰交易的世界意识不复存在了的话，那么，他还需要为此支付交易的代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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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