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生母，宇都宫紫苑，居住在一处远离主建筑群的僻静佛堂里。

“紫苑夫人，夏油先生到了，以及他的两位养女，美美子小姐和菜菜子小姐。悟少爷被家主大人叫走了，要稍后才会到。”引路的侍女走到佛堂的门前便止住了脚步，低着头恭谨地向门内的人汇报。

不久，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知道了，辛苦你。麻烦帮我告诉家主大人，他忙自己的事物就好，不必担心我这边。顺便帮我看一下厨房的进度。我让人给悟少爷准备了些糕点，不知道现在做好了没有？”

“好的。”侍女应承了下来，转身对夏油大人说：“夏油先生，请您带着两位小姐进去吧。紫苑夫人的房间一般是不许其他人入内的，只有悟少爷和紫苑夫人的贴身女仆才可以。”

“麻烦您了。”夏油大人微微点头向那个引路的侍女致谢，然后俯身抱起美美子，又牵起我我的手，走进了那个装潢十分肃穆的房间。

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一尊巨大的如来佛像。青铜的佛祖高坐莲台之上，双手托着一朵莲花，低垂着眼，无喜无悲地注视着浮世中沉沦的芸芸众生。在他的脚下，是一盏盏经年不灭、象征祈愿与祝福的长明灯；而在他手中的莲台上，一个紫金的钵盂安静地伫立在其中。

宇都宫紫苑正跪坐在沉香木的佛龛前，穿着黑色的色无地，衣服上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胸口绣了个我所不认识的家纹。一头长发由一只檀木簪子盘起，脸上带着厚厚的面纱，露出一双美丽忧郁的眼睛，清冷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任何人的内心。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只是不再年轻。无情的岁月使她的鬓角间染上了斑驳的风霜。她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或许是因为周身的憔悴感，就像一株许久不见阳光的花，仿佛呼吸重了都会让她支离破碎。

可她的声音却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苍白虚弱，意外地透露着一股坚韧，带着和善的笑意：“你们来了？请原谅我没能迎接你们，因为日常礼佛，我已经许久不踏出这个院子了。”宇都宫紫苑一边说着，一边从蒲团上站起身，“夏油先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孩子们都饿了吧？先稍微吃点儿点心吧。”

见宇都宫紫苑从一侧的桌子上端起一整盘瓜果向我们走来，夏油大人赶忙放下美美子上前帮忙：“五条夫人，不必这么客气的。”

“叫我紫苑夫人就好。”宇都宫紫苑绕过夏油大人，把盘子递到我们面前，“你们俩多吃些。小孩子正长身体，多补充营养才能像悟少爷那样长高高。”

“谢谢紫苑奶奶。”发现夏油大人说错了话，我赶忙补救。

没想到这声‘紫苑奶奶’却让宇都宫紫苑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而那双和五条悟很像的漂亮眼睛里，居然微微泛起泪光。

宇都宫紫苑掩饰性地低头拿了几个蜜柑塞到我手里，摸了摸我的头发：“乖孩子。”又给美美子手里塞了一串晴王葡萄，这才转向夏油大人，“夏油先生要是想帮忙的话，可以帮我点燃今天的长明灯么？”

夏油大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他走到那尊巨大的佛像旁，用佛祖脚下快燃尽的长明灯点燃了新的烛火，供奉到佛祖手中的莲台前。

做完这一切后，夏油大人又按照礼仪拍了三次手，恭敬地鞠了一躬，这才转向我们，开玩笑地问：“紫苑夫人，这尊佛像手中的钵好像有些特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盖子的。里面不会藏了什么宝物吧？”

宇都宫紫苑微微笑了笑，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夏油先生听说过一莲托生么？同生共死，同甘共苦，两个人无论在哪里，命运都紧密相连。我见证过这样的情感，所以放在钵里的物品，只是我个人的小小祈愿罢了。”

联想到五条悟口中五条修和宇都宫紫苑的爱恨纠缠，紫苑夫人向佛祖祈愿‘希望能获得一莲托生的感情’并不突兀，毕竟那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但这种女人心里的细腻情思被夏油大人以玩笑的口吻问出来，就稍微显得有些尴尬了。

夏油大人体贴地试图用赞同来化解尴尬：“我也很羡慕一莲托生这样的感情。不论结果如何，行为和命运都绑定在一起，死后投生于极乐世界的同一莲花台上，永远永远不分开。即使这是对于来世的期许，但也是种很浪漫的事。”

“夏油先生，你的这番言论倒是让我想起了悟少爷。”紫苑夫人说，“悟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五条家这样复杂的家族。让他离开家族去咒术高专就读，是我的心愿。没想到能让他恰好在此期间遇见你。大概是佛祖也在保佑着他吧。记得上次我问他毕业后是不是准备回来继承家族。’反正老子绝对绝对不要与杰分开‘，悟少爷说了这样的话呢。虽然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但他看向你的眼神，和曾经的修少爷一模一样。”她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支票，“所以，还请您收下这个。”

夏油大人在听到宇都宫紫苑的话时，神情有些复杂难辨。可他还是接过那张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一百亿日元？”他干笑了一下，“紫苑夫人这是希望我拿了钱离开他？”

“不。”出乎预料，宇都宫紫苑却说，“这是五条家给您的见面礼。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看待悟少爷的，但希望您能看在他是第一次对人付出全部真心的份上，至少不要让他受伤。”

“……抱歉。”沉默了片刻，夏油大人说，“我不能收。我还没想清楚自己对悟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宇都宫紫苑笑了。她握住夏油大人的手，半强硬半哄地把那张支票塞进夏油大人的手里：“夏油先生，我并不是想用这个逼迫您做出什么承诺，而是想向您表达我的谢意。也许是因为天生拥有六眼的缘故，悟少爷从小就比常人通透，却也比常人冷漠。很多时候看着他，我都很担心他会厌烦了这个世界，要么伤害他人，要么伤害自己。因为世上的一切在那双六眼面前都是索然无味的，天地就像一副牢笼，把他囚困其中，而五条家更是一道如影随形的枷锁。他生来便是如此，无法自己做出抉择。”她的声音慢声细语，却有种独特的韵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倾听，“所以我向家主大人请求：让悟少爷离开家族，去族外的世界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家主大人虽然担心悟少爷的安危，却还是力排众议，压制住了一众反对的长老们，把悟送到了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因为自那以后，我第一次见到悟少爷的那双一直以来都冷漠到平静无波的眼睛像被点燃的星火般，明亮到闪闪发光。他告诉我：紫苑夫人，我在咒术高专里遇见了一个人。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有趣啊。”

趁着夏油大人愣在了原地，宇都宫紫苑合上了他的手。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五条悟的声音：“紫苑夫人——”

“是悟少爷。”宇都宫紫苑转过头，眼睛里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她转身向佛堂门口走去，等夏油大人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错过了还回支票的最好时机。他只得把那张团在他手里的支票先收起来，准备将来另做打算。

五条悟一阵风地跑进佛堂，张开双臂给了宇都宫紫苑一个大大的熊抱。

“阿苑。”与五条悟前后脚踏入佛堂的，是拎着个点心盒子的五条修。他依旧温文尔雅，和善的表情无懈可击，完全看不出五条悟口中的那个冷酷无情、卸磨杀驴的样子，“你让厨房做的点心，我顺路帮你拿过来了。”

“真是麻烦家主大人了。”我悄悄打量着宇都宫紫苑和五条修两个人的神态，稍微觉得有些奇怪。与其说这是一对怨偶，不如说他们对彼此的态度过于恭敬了。

五条悟从宇都宫紫苑的怀里抬起头插嘴：“臭老头你少向紫苑夫人献殷勤。你还是少搞些女人吧，今天的无下限术式都虚了不少。别人也许还看不出来，但老子的六眼可不是白给的。”

五条修还没生气，夏油大人却已经一拳揍到了五条悟的后脑勺上，来管教他：“叫父亲和母亲。”

五条悟揉着后脑勺不情不愿地开口：“……父亲。”他转向宇都宫紫苑时，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询问和小心翼翼，“母亲？”

宇都宫紫苑并没有纠正五条悟的称呼，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发：“悟少爷，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她把视线转向五条修，“家主大人的事务还顺利么？”

“都处理好了。阿苑，你不用担心。”五条修微笑着把装满点心的盒子放到桌上，“只是禅院家的人突然来访，又有人坐不住了而已。”

“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宇都宫紫苑直直地与五条修对视着，两个人通过彼此的目光好像交流了什么，最终宇都宫紫苑低下了头，充满不舍地对倚偎在她怀里的五条悟说：“悟少爷，我暂时先不留你了。你带着那些糕点回咒术高专吃吧。临走前如果可以，请再帮我点一盏长明灯。”

“都什么年代了，您还相信这个。”五条悟虽然对这一行为十分鄙夷，却熟练地走到佛像前点好了一盏长明灯。随手摆放间，那盏长明灯十分凑巧地和夏油大人点亮的那盏摆到了一起。

宇都宫紫苑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个巧合，她略显忧郁的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我看不见诅咒，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祈求你们长长久久、平安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