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之后,五条悟没开无下限,而是用手随意抹去脸上的血污。他看了一眼远处的五条修,却一言不发,同时也无视了周围聚集起来的各路人群,冷着脸,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远处的白猫向我跑来,三步两跳蹦到我肩上。它的皮毛依然油光水亮,纤尘不染,和此刻衣服上溅满了羂索血肉的五条悟形成鲜明对比。
五条修原本想去追五条悟,却被咒术界的人堵住了。他们从躲避的掩体中走出来,却一个个都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不肯放过御三家里这样炸裂的新闻:“五条家主,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个说法?关于那个人口中您和宇都宫夫人的事情?”
对此,五条修保持了沉默:“无可奉告。”
但那群人却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他们大有如果不好好说明,就要当场围捕五条修的架势:“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身为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家主都能被人冒名顶替,这对于我们咒术界而言是何等的大事?万一您是诅咒呢?五条家之前所做出的决策是否也有您刻意引导的成分?”
我帮不了五条修,因为我在咒术界什么都不算,甚至他们已经把还在现场的我遗忘了。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见没有人注意我这边,我低声询问肩上的白猫:“他死了么?”
白猫眯着眼看了我一眼,缩小了身体,趴在我的肩头:“没死。几千年了,那家伙没别的本事,就是跑得快。但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他觊觎杰的身体了。毕竟他虽然没死,但这次的伤也够他吃一壶的。”
“那……”我看向被人群围住的五条修。
白猫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懒洋洋地说:“不用担心。那些人都只是花架子,没有五条家的允许,他们不敢把修怎么样的。你现在更应该担心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他又没经历过杰的离开,不知道突然得知这些,会不会发疯。”
我看着五条悟离开的方向,心中计算了一下:“他想去砸了五条家?”
白猫却回答我:“他不是觉得愤怒,而是在害怕。”它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毕竟即使强大如五条悟,也有很多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和不管怎样都保护不了的人。”
沉默了片刻,我对白猫说:“能带我追上他么?毕竟是我把他带出来的。在夏油爸爸过来前,我得看着他一些,别让他一时冲动,做下什么傻事。”
白猫睁开蓝色的眼睛,语气宠溺而揶揄:“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白猫带着我进了一处巷子,然后它迅速变大,像叼一只奶猫一般叼起我的衣领。它在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撕开空间,带我来到了五条家的主宅。
我们面前是曾经来拜会过的紫苑夫人所居住的佛堂。紧接着,我听见五条悟的声音从这座安静的佛堂里传来:“紫苑夫人,您是我真正的母亲么?”
我躲到了窗沿后面,偷偷观察着佛堂里的场景。
紫苑夫人依然穿着素色的和服,带着让人看不清容颜的面纱,跪坐在青铜佛像的面前,十分虔诚。她转过身,安静地注视着浑身满是血污的五条悟。过了许久,她才垂下眼,却清楚地说出了一句话:“不是。”
五条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就像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局外人,只有满脸的冷肃:“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紫苑夫人的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巨大佛像。那尊青铜的佛祖依然庄重安详,手中莲台上的紫金钵盂在烛光的影映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我终于知道那个大小是什么了。
是骨灰盒。
我能想到的,五条悟自然也想到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虽然是调笑的语气,却略微有些嘶哑:“能麻烦您进内室里休息一会儿吗?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里静一静。”
紫苑夫人并没有提出异议。她从蒲团上站起身,经过五条悟的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很爱你的,悟。”随即迈出了这个一直幽闭着她的佛堂,把佛堂里的空间留给了五条悟一个人。
然后,以五条悟为中心,咒力催生的风浪关上了所有的门窗,并把缝隙压得死死的,让我再也无法看到佛堂里的状况。
退出了佛堂的紫苑夫人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身边蹲下,询问我:“要去吃些点心么?”
我看向木质窗户的方向:“他不会有事么?”
紫苑夫人温和地笑了笑,轻声说:“有些事情,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永远都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无论好坏。”
可我还是放不下心:“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好了。”
紫苑夫人又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额头:“那我陪你一起等。”
夏油大人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晚。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衣服上也有许多褶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走进我们院子,看到我们后,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降下‘帐’,把整个院落都围了起来。
他走到我们面前,从地上抱起我,低头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额头:“没事的,我来了。所以别担心。”然后转向紫苑夫人,“抱歉,我来晚了。”
紫苑夫人倒很宽和:“夏油先生,这个时候您能选择过来,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我怎么可能留下悟一个人。”夏油大人笑了笑,眉眼间却有些阴翳,“紫苑夫人……不……”他应该突然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宇都宫紫苑,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还是这样称呼我就好,毕竟我已经用了这个名字十七八年了,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紫苑夫人微笑着说。
“是,夫人。”夏油大人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外面的情况……不太好。五条家对咒术界的影响力太大了。以至于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很多人的心思都动荡了起来。有的家族刚刚公开宣布,脱离五条家的管控。有人不怀好心,故意在网络上散布关于五条家和诅咒相互勾结的谣言。还有人哗众取宠,在咒术师协会门口发表演讲,质疑五条家内部已被诅咒腐蚀,应该剥离其御三家地位来保持咒术界的纯洁性。很多人都聚集在了主院那边,叫嚷着让悟马上继承五条家家主之位,来审判五条修,以正五条家的御三家之名。”
紫苑夫人没表现出恐慌与震惊,仿佛这些她早就有所预料。她看向紧闭着的佛堂大门,轻声说:“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吧。我和修大人应该还能再支撑一阵的。”
夏油大人从怀里放下我,揉了揉我的头发,对紫苑夫人说:“您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会和他一起面对的。”
“夏油先生,”在夏油大人转过身准备去佛堂那边时,紫苑夫人叫住了他。她真诚地说:“悟能认识你,真的很幸运。”
夏油大人却笑着回答:“不,是我更幸运。能在万千人群之中有机会遇见他。”
夏油大人走到紧闭的木门前,隔着木门询问了一句:“悟,我进来了?”
屋子里没人应声。仿佛佛堂里并没有人。
夏油大人并没有因此而止步,他选择直接推门而入。
盘腿坐在佛像前的五条悟闻声转过身来。在阴暗的烛光下,他怀里抱着那个本来位于佛祖掌心莲台上的紫金钵盂,却没有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油大人,冷淡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我都听到了。等下我会去主院进行说明的。辛苦你了,杰。”
夏油大人却叹了口气,继续走近五条悟:“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他在五条悟面前俯下身,用手捧起五条悟的脸,指尖拂过他的眼角,以确定那里并没有泪痕。
“因为拥有六眼,所以你只能是咒术师。”夏油大人的语气轻柔,“也因为你是最强,所以你身上被压上了诸多的责任,该属于你的,不该属于你的……他们知道,你做得到。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觉得那些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是悟的话,一定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我们都忽略了你的意愿。大家都只是期待着你走在所有人前面,横扫所有的障碍,被众人奉为神明。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你愿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做会不会很累?”
夏油大人直视着五条悟那双清澈的、仿佛不属于尘世的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所以我现在来问问你,这是悟想做的事情吗?不用考虑其他的任何因素。因为这里有我。我想给你选择的权利。”
五条悟瞳孔微缩,呆呆地看着夏油大人,没有回答。夏油大人却仿佛听到了他的答案,垂眸浅笑:“我知道了。”他松开捧着五条悟脸的手,起身转身走出佛堂。五条悟下意识地抬手去捞,却扑了个空。
夏油大人在离开前对五条悟说:“悟只要做悟自己就可以了。你不该接受御三家给你的定义,把自己限制在五条家的种种既定规则之中。我会挡住所有针对你的恶意,而你,去给咒术界制定新的规则吧。”
夏油大人匆匆忙忙走出了‘帐’,不一会儿,五条悟从佛堂里追了出来,却被‘帐’挡在了内侧。我意识到夏油大人应该是准备做什么,于是立刻站起身,跟在夏油大人身后,向院外的方向冲了过去。
好在‘帐’并没有阻拦我,跑到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夏油大人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扩音器,站到了门口浩浩央央前来讨个说法的人群之前。
“喂?”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扩音器的话筒,似乎是在试音,“听得到吗?大家?”
人群骚动起来,很多人纷纷出声:“你是谁啊?”
夏油大人笑了笑:“我?我是你们新任家主的爱人。请问这个答案可以么?”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有人在质疑,有人在取笑,更多人在谩骂这个毛头小子在咒术高层面前出言不逊。
“吵什么呢?本来我还想和你们好好讲理,但是你们却不想听。”夏油大人打了个响指,顷刻间,他的所有诅咒从虚空中浮现,占据了整个五条家的上空。密集的人群被这末日般的场景吓到,忌惮着纷纷收了声音。
夏油大人脸上的微笑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冷酷:“那么现在,诸位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吧?呐,是哪一位想让悟以死谢罪的?又是哪个想剪去悟的羽翼,逼他成为你们的傀儡的?”
诅咒一个个从空中降下,与成群的咒术师对峙着。
风雨欲来,双方随时即将开始一场残酷而惨烈的厮杀。
就在夏油大人即将与人群动手之际,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夏油杰!!!”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扑向了被人群包围着的夏油大人。那个扑过去的人动作之迅猛,把夏油大人向后撞得踉跄了几步,直接撞飞了夏油大人手里拿着的扩音器,可他却不管不顾,无视了其他人的惊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头咬住夏油大人的嘴唇,亲得忘我而热烈。
等一吻终于完毕,五条悟大笑着抬起头,挑衅而张扬地看向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听说你们想掌控我?来吧,让我看看,谁敢代替我,来决定五条家的事情?”
每个个人的成长都是一场鲜血淋漓的谋杀。
杀死过去的自己,毁灭曾经的信念,最终从往昔支离破碎的尸骨中凝成一个新的人形。
这就是所谓的,破茧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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