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定格就好了,宇都宫青芜有时会这样想。
五条修和宇都宫紫苑成婚了。宇都宫青芜作为陪嫁的侍女,被紫苑堂姐带到了五条家。
相比于五条修,成婚后的宇都宫紫苑才是那个活跃在咒术界的人。蜕去家族的束缚,她开始在咒术界累积影响力,并试着掌握更大的话语权。
五条修总是很支持她,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看着已经成了五条紫苑的宇都宫紫苑在他为她铺就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宇都宫青芜从没见过堂姐和堂姐夫吵架。直到那次——
“打掉他!趁我父亲还不知道。”她第一次看到修少爷神情那么激动,“那个孩子,他会害死你的。”
堂姐的神色却异常镇定,她甚至笑着劝五条修:“替我检查的医师已经知道了。修,不会有事的。”
“你不明白,六眼的诞生需要多么庞大的咒力。越是优秀的母体,受到的反噬就越会严重。”五条修的眼眶微红,用双手紧紧握住宇都宫紫苑的肩膀,“家族的记录只记载了历代的六眼作为家主一生是多么波澜壮阔。他们才不会记录那些诞下他的女人。毕竟六眼都是家族百年难遇的天才,与一个小小的母体的牺牲相比,取谁舍谁,实在是太明显了。阿苑,他们都以诞下六眼为荣,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宇都宫紫苑却只是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小腹:“修,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的。”五条修神色复杂地移开了脸。对他来说,无论是妻子还是刚刚知晓存在的孩子,失去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但作为丈夫,他必须做出决断,才能保护眼前的人。
“不一样的。这个孩子会是咒术界下一代的希望。五条家需要他,咒术界也需要他。”宇都宫紫苑笑着握住五条修的手,“他一定是知道了爸爸妈妈非常的相爱,才会想要投胎到我肚子里的吧?这么聪明的话,干脆叫‘小悟’好了。”
五条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十分挫败地把头抵在宇都宫紫苑的肩上,拥抱她的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阿苑……”
宇都宫紫苑抚摸着五条修脑后的短发,声音轻柔:“修,还记得我们留学的时候,生命科学的教授教导过我们什么吗?对于母体而言,胎儿其实是一种入侵者。母体的本能是排斥这个新生命的存在,竭尽全力想要杀死它,所以才会产生一系列的剧烈的妊娠反应,目的是为了杀死体内的入侵者。但人类拥有‘爱’这种情感。母爱是一种选择,而不是本能。我会选择去爱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是我和你的孩子,而不是因为他是六眼。”
“你知道家族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后,为了防止你堕胎,会对你做出什么……”
“修,人与动物的差别是在于人是有意识地让自己去做出选择的。哪怕只有不好的选项,却依然能选择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它。”
“……”过了好久,五条修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好。”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眸里却蕴含着笑。他对堂姐说,“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家主,让小悟能在五条家里自由自在地成长。”
当时的宇都宫青芜并不知道那两个人在此刻做了什么决定,就像她之前也从未敢肖想过,充满罪恶的宇都宫一族会因为一个母亲的爱,而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宇都宫青芜感受到自身被宇都宫家种下的束缚突然消散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宇都宫紫苑。
当她匆匆忙忙赶回宇都宫家宅邸,第一眼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曾经欺辱过她的宇都宫家继承人正死不瞑目地倒在主宅前的血泊之中,而曾经那些不怀好意上下打量她的族人此刻也东倒西歪地栽在四处、被凌厉的术式一击毙命。
家主的主院里传出男人的大声斥责:“宇都宫紫苑,你竟敢对我动手!以下犯上,你这是谋逆!”
接着,宇都宫青芜听到堂姐冷静却坚定的声音:“父亲,悟绝不会成为你转生的容器。”
“你难道忘了你出嫁前的姓氏了么?!你的孩子,天生就流有一半宇都宫家的血。即使我不对他动手,其他知道禁术的族人也会把他当作备用的躯体。谁让他是五条家百年不遇的六眼?咒术界向来弱肉强食,这就是他的命!”
“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宇都宫紫苑说,“宇都宫家族的禁术不过是一百年前你们从那个邪恶的诅咒师加茂宪伦手中学得的东西。当年的宇都宫家先祖作为加茂宪伦的助手,曾残杀了族里多少无辜的女性?加茂宪伦被击败后,这一百多年间,宇都宫家族的嫡系利用这种术式,又剥夺了多少旁系优秀咒术师的未来?你们将家族里的女孩子送去联姻,是为了让那些大家族的后代里都流有宇都宫家的血,这样才好方便你们夺舍。那种邪术,根本不应该存在。我会保护我的孩子,在他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替他抹平所有障碍。”
“你…你你你不能杀我。该死的!当初五条修那个病秧子来求娶的时候,我就该换个更听话的人去的。像你这样带有反骨的白眼狼,就该被送去吉原,被千人骑万人压。”男人见威吓不成,先是吓得连声求饶,继而恶毒地咒骂起来。
宇都宫紫苑对男人的诅咒表现得充耳不闻,她面无表情地凝起咒力:“永别了,父亲。”
男人在临死前,讥讽地对宇都宫紫苑说:“你等着吧,你的孩子活不了多久的。加茂宪伦还没死,你和五条修的婚事就是他谋划的。你的孩子会是他最好的载体。即使那孩子能侥幸从加茂宪伦手中活下来,做为拥有宇都宫家族嫡系血脉的最后一人,他也不得不承担宇都宫家族所有的业报。我说了,这就是他的命。”
“你错了。”宇都宫紫苑站起身,随手打翻了桌面的烛台。她看着火光从桌案处燃起,直到渐渐吞噬掉宇都宫家族的一切,“宇都宫家的所有罪孽都会在我这里终结。而悟会清清白白地降生,干干净净地自由行走于世间。”
“阿苑!”五条修赶到宇都宫家后,并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把满身是血的宇都宫紫苑拥进了怀里,“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召出式神,四处放火,加速了毁尸灭迹。他让式神在外传出消息:五条修因窥伺宇都宫家族的术式与财产,趁着紫苑夫人有孕,吞并及毁灭了整个宇都宫家。
被熊熊烈火火吞没的宇都宫宅邸就像炼狱一般恐怖。灼热与死亡的气息传遍了整个东京。烧焦的门廊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一切昂贵华美的雕梁画栋此刻也一文不值,皆数化为灰烬。可是一对夫妇却站在这炼狱之前,紧紧相拥着。像在看一场盛大的烟花。
“悟是因爱而生的孩子啊,所以才会拥有六眼。”宇都宫紫苑轻声说。
五条修拥抱着她,看着宇都宫家一点点消失在漫天的火焰之中:“嗯,他是被世界所宠爱的孩子。”
“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得会像我呢?还是性格会更像我一些?”
两个人相视一笑。
“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到达我们到不了的地方。”
“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感受到我们的爱,并把这份爱好好地传递下去。”
太多不被人知晓的情感融进了岁月里,最后化成了人类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
此后的一个月里,五条悟在万众瞩目和咒术界的期待下按时降生。而五条家的紫苑夫人带走了所有宇都宫家族的业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个人。
这是五条修和宇都宫紫苑编造的第一个谎言。它骗了整个咒术界整整十八年。
其实两个人最初的计划是让一位五条家的死士扮成宇都宫紫苑的样子,以‘被五条修灭掉宇都宫家伤到了心’为由,退居佛堂,从此不见世人。这样才能保守好这个秘密。毕竟当时的五条修还未完全掌控整个五条家的产业,如果被五条家的长老们得知紫苑夫人已死,他们一定会强迫他迎娶一位新的女主人。
但在五条悟诞生的第二天,宇都宫青芜却主动找到了五条修:“我愿意成为新的紫苑夫人。我和堂姐有血缘关系,更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扮演她,没人会比我更合适。”
五条修没立刻答应,而是冷静地告诉了宇都宫青芜这件事的弊端:她会回到之前在宇都宫家的那般生活,如同被困住的囚鸟,从此不能再见外人。她可能会失去自己的一切,从此不再有人记得宇都宫青芜这个人。
宇都宫青芜却跪在了五条修的面前:“能替堂姐照顾悟少爷是我的荣幸。我没有咒力,帮不上你们的忙。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希望我能参与到你们的计划中来。”
五条修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为了一时的恋慕赔进去你的一辈子。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但是我不会背叛阿苑的。青芜,你是阿苑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一直想替你寻找个好人家,不要参与到咒术界里的风风雨雨中来,过个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宇都宫青芜抬起头笑了:“修少爷,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是那个一直都长不大的小女孩了。个人的情感在无常的世事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我只想用我的余生好好照顾悟少爷。毕竟他是您和我姐姐的孩子,交给其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心。
就这样,宇都宫青芜成了新的紫苑夫人,带上了厚厚的面纱。
没有人看出端倪,因为她们有一双很像的眼睛。
五条悟出生后,五条修一直很忙。忙着收拢五条家的产业,忙着剔除试图插手五条悟成长的其他派系。新的紫苑夫人曾问过他:“不去看看小悟么?那个孩子非常的聪明,也像极了你和堂姐。”
五条修摸了摸腰间装有幼童胎发的御守,语气却十分淡然:“我就不去了。毕竟加茂宪伦还活着,我得像个办法,让他没有办法对悟出手。”
“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么?因为他,您失去了堂姐。但您又是爱他的,所以才不想与他见面。”
五条修却只是笑了笑:“青芜,从未拥有过的失去和得到后再失去,二者的痛苦是完全不同的。加茂宪伦还没死,我不想让悟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疼痛。所以等到我已经创造出让小悟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事的局面时,我再去见他吧。”
只是这一日,最终还是没能到来。
宇都宫青芜最后一次见到五条修,是在一个秋日的雨夜。五条修的式神匆匆忙忙来找她,她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第一次离开了那间为堂姐守了七八年的佛堂。
到了五条家的密室,她见到了几乎快被术式劈砍成两截的五条修。他就要死了,可脸上却带着畅快与释然的笑容:“青芜,悟不会有事了。我毁掉了加茂宪伦的术式,并强行束缚了他,让他永远不能对悟出手。”
“您别说话!我去找医师!”
“没用的。”五条修的瞳孔已经开始渐渐涣散,他拽住了宇都宫青芜的衣摆,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苦涩,“但是我后悔了。过去我该多陪陪他的。青芜,帮帮我,告诉我宇都宫家禁术的方法,让我把一切都献祭给我的式神,让他代替我,陪在悟的身旁。”
式神只是一道沉默的影子,没有姓名,没有样貌,自然也不懂得人类的感情。
直到那天,他接到了那个从未向他低过头的男人的恳求:“拜托你,好好照顾我的儿子。”也是从那天起,式神拥有了‘人’的身份,成为了新的五条修。
这是足智多谋的五条修所编造的第二个谎言。这次稍微差了一点,仅仅只骗了咒术界里的人短短的十年。
在很小的时候,五条悟很多次都发现,有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男人,喜欢站在自己的院落外,一站就是许久。但那个人从来不会进他的院子,只会默默地关注着他。
有一次他终于抓住了那个人:“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要太依赖六眼。”那个人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是六眼。”
聪明如五条悟,即使男人不说,也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他们都说六眼是咒术界最强的术式,难道你不为我骄傲吗?”
男人笑了,却依旧没有松开遮住五条悟眼睛的手。他撕下自己的袖子,做为绷带,蒙在五条悟的眼睛上,又揉了揉五条悟的短发,在离开前对他说:“这与你是不是六眼无关。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你有没有术式,我都为你而感到骄傲。”
五条悟在那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拉下盖在自己眼睛上的绢布。六眼就是这样,即使被遮住了,他也看得见咒力的流动。
那个人会不知道么?做为他的父亲,他肯定是知道的吧?“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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