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清晨的溪边一片祥和,林中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我搜了揉眼睛,洗了一把脸,拍了拍脸颊:“昨晚倒是出人意料的清净……我还以为还会有敌袭……没想到居然好好睡了一觉……”
“这一块的活物应该都被真人清扫过一遍了。”伏黑惠仔细地把余烬埋进土里,一边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剩下的敌人只剩下他了。”
“确实,”我说,“真人和他驱使着的怪物应该就是这里最大的威胁,看那些怪物的规模,我甚至觉得被投进来的其他囚犯大部分都被他屠杀殆尽了……我有些担心棘君。”
“狗卷学长很强,”伏黑惠说,“就算他被真人算计了应该也不会……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甚尔,还是说了出来:“真人应该不会选择直接杀了他、或者把他变成怪物,而是会留着他用作筹码。”
伏黑甚尔收起刀,低头审视了一下身上的伤,皱着眉穿上上衣:“不用太在意,反正那家伙应该很快就会再找上门,那时候就是他的死期……哈,可一向只有我把人劈成两半的。”
我看着他后腰露出的一截伤口,一时间有些沉默。
那一击即使突然又近在咫尺,他原本也应该是可以避开的——关于甚尔身上的天与咒缚我也有所耳闻,他没有咒力、信息素,取而代之的是强悍到了极致的身体和灵活度。
但那时候他没有避开……他挡在惠的面前,硬生生挡下了虫族的镰刀、迎上真人伸过来的手。
他真的很在意惠。
我想。
虽然他们父子看起来相处得很生疏,平时也很少见面,但甚尔的确是他的父亲。被甚尔抓走、惠来救我的时候我就有所感觉,甚尔那家伙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惠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许多。
我曾在书上看过不少描绘爱的文字,“像是突然有了盔甲,也突然拥有了软肋”,那时的我不太能理解,但看到他挡在惠面前的时候,我就突然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是很陌生又遥远的词汇了。Omega自从刚出生、测定性别分化以后就会被带到Omega保护协会“保护”起来,因此我对父母的印象仅存于每个月定期发送给我的、只有寥寥几句的视频通话。
我垂下眼,把突然升到脑中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驱逐了出去。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甚尔突然捏住了我的脸颊,用力往两边扯了一下,“突然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小狗的表情。”
我被他捏得脸都扁了,又不敢打他、怕打到伤口,只能咬牙切齿道:“谁是小狗啊!”
伏黑惠扯住了父亲的衣袖,把他从我面前拖开了:“该出发了。”
甚尔悻悻收手,任由儿子把他拖到一边去。
我心想回头一定要把伏黑甚尔这家伙揍得汪汪叫,一边收好物资放进背包里,嘲笑道:“你看看你,甚尔,惠可比你靠谱多了。”
伏黑甚尔挑起了眉毛:“你什么时候开始直接叫他惠了?不是伏黑君吗?”
我没来得及回答,就神色骤变、看向林中,迅速从腰间抽出激光枪:“好像有东西过来了,小心!”
在我拔枪之前,甚尔就已经挡在我和惠面前,握着刀利落地一刀斩出,将振翅飞过来的小怪物斩成了两段。
“……虫族?”他捻着一截带着翅膀、正在燃烧的飞虫尸体,拧着眉毛:“蝇头……夏油杰?”
“大概是夏油用于侦查的虫族吧。”我微微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么快就又要和那些让人san值狂掉的怪物碰头了……虽然蝇头也可爱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夏油杰的品味一贯不怎么样,”甚尔嗤笑道,“养的虫族一个比一个丑。”
我看着他肩上的丑宝:“……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吗???”
甚尔无视了我的话,自顾自道:“五条悟也是,品味很差……你会和他们合作证明你的品味也不太好。”
我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我这不是还和您合作了吗?”
“这是你唯一一次表现出不错的品味。”甚尔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挡在身后,目光却移向了荒林深处:“怎么?你是想为了证明自己的品味和我打一架吗?夏油杰?”
我和惠同时微微一愣。
木屐踩在枯叶上的细碎响动从林间传来。
夏油杰穿着袈裟,原本平和温柔的面孔上一片冰冷。
他看向甚尔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几乎冰冷刺骨,微微扯了扯唇角:“我找你约架应该不需要理由吧?禅院甚尔。”
“手下败将来约战还是找找理由比较好吧。”甚尔的手指拂过手中刀的刀锋,漫不经心道,“我可没兴趣跟你打,我只想知道你的品味为什么这么差劲……”
我站在甚尔身后,伸手抓住了伏黑惠的手腕。
伏黑惠有些错愕地看着我的手:“怎……”
“……小心一点,”我抓着他的手,皱着眉看向荒林之中,“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惠耳廓的薄红很快就散去了。他回握住我的手,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不对劲。
我抓着伏黑惠的手,看着夏油杰和甚尔的对峙。
我听说过甚尔和夏油杰还有五条悟之间有些冲突,但我没想到那些冲突可能比我想象中大得多——甚尔还好说,他的眼中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煞气,而夏油杰看向甚尔的时候,眼中分明是真切的杀意。
他大概真的想杀了甚尔。
我蹙起了眉。
荒林间弥漫着淡淡的薄雾,那雾气越来越浓,夏油杰踏着雾气,巨大的虫族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你的品味真的差到极点了。”甚尔从咒灵的口中抽出几把带着锁链的刀,“居然和那种垃圾合作……真是出人意料啊。”
夏油杰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阴郁。
“你可没资格说这种话——”他的手向前平指,一条龙从他身后的阴影中咆哮着冲了出来,一口咬向甚尔:“和愚蠢的猴子合作的你,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吗!”
甚尔甩出锁链,速度几乎肉眼无法看清。可夏油杰甚至比他更快——他似乎已经预判到了甚尔的行动,一只虫型的怪物从土壤中钻出、咬向甚尔的小腿。这样的攻击并没有刻意避开我和惠,惠拉着我踉跄着后退,避开了攻击的余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中扑出了数只半虫半人的怪物。它们挥舞着巨大的爪子冲向我和惠,惠结印呼唤式神时松开了我的手,我们被虫群冲散了。
我躲闪不及,被一只虫族的爪子贯穿了左肩,闷哼一声、忍着痛发动能力,让那只虫族迅速衰老致死,跌跌撞撞地靠在一棵树边:“到底是……”
甚尔一刀斩碎虹龙,冷笑道:“还看不明白吗?长老院既然能拉下脸找我这种禅院家弃子合作,也就能去找夏油杰——他显然是答应了合作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夏油杰,感觉血液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夏油……?”
年轻的Alpha面容冷漠阴郁,像是我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飞鸟,”他看着我,扯了扯唇角,语气轻柔又温和,像是对情人的低语,“不要相信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信任。”
真人拖着手臂,站在他身边,冲我露出一个天真又狰狞的笑容:“又见面了哦。”
我捂着肩上的伤口,面色苍白,扯了扯唇角:“该说是出人意料吗……”
甚尔重新拔出一把形状独特的刀具,嘲笑道:“所以我说你品味不太好了吧?”
28.
我受了不轻的伤。
剧烈的疼痛让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去编写基因,只能努力镇定下来、握着激光枪向朝我扑来的怪物射击。
“鵺!”
伏黑惠双手结印,一只巨大的、戴着面具的怪鸟从他的影子中飞了出来。他一边驱使玉犬去撕咬围着他的怪物,一边急迫道:“带飞鸟先走!”
他挡在真人和我中间,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迎了上去。
“那可不行哦?”真人的骨刺向他刺去,却被斜刺里飞来的一柄飞刀刺中。
甚尔一刀架开咒灵向他肩上咬下的利齿,一边拽着锁链甩出飞刀。
“还有余力走神吗?”夏油杰重重地一击击上甚尔的腰腹,冷漠道,“这样可是会死的哦?”
“你杀不了我。”甚尔冷笑着挥出一刀,斩碎咒灵的头颅:“会死的是你——既然已经和长老院合作了,还做出这副心慈手软的样子给谁看?哄骗Omega小姑娘?”
“怎么会呢。”夏油杰微笑着看了我的方向一眼,“我可是相当真情实意……”
强悍的咒力压力碾碎了几只甚尔周边的怪物,伏黑甚尔嗤了一声,面带讥诮:“真是……!”
我已经痛得有些意识模糊了。
左肩上的血洞正不断往外渗血,我努力集中精神,改写了自己感知痛感的基因,把没能源的激光枪丢到一边,赤手空拳迎上了扑过来的怪物:“不用在意这边,惠,得想办法把甚尔带走……!”
我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场上处境最危险的不是较弱的我和惠,而是甚尔。我就不用说了,我对长老院还有用,被抓住了也死不了……顶多被改造。而惠的安危我也并不担心,我了解夏油杰,他不会伤害无辜的、天赋极佳的年轻咒术师。
甚尔就不一样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夏油杰对甚尔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把甚尔杀掉。
如今甚尔重伤未愈,又要分心看顾惠,对上全盛时期的夏油杰,赢的几率恐怕并不大。
如果没有这种因我而起的团体赛……啧,去他妈的,别胡思乱想了!
我紧紧咬着牙关,臂部肌肉紧绷,猛然发力,把一只衰老的虫族甩了出去。
或许可以用信息素……不,不行,真人是场上最让人困扰的因素,万一我全力爆发精神力、用信息素放倒了夏油杰,我毫不怀疑真人会对他下手。而高等新人类似乎对信息素也并不敏感……
所以……
我一枪打爆不断涌上来的怪物的心脏,扭头道:“惠!用鵺带上甚尔一起跑!待会通讯器联系——相信我!我有办法脱身!”
伏黑惠怒道:“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
“我不会有事……我可惜命了。”我大声道,“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快点走!”
“惠,相信她。”甚尔咳出一口血,面上一片煞气。他的伤口在撕打中开裂了,深色的衣服正往下滴血,“走。”
伏黑惠咬着牙,腾空而起。
巨鸟抓住了甚尔,他回身掷出一刀、搅碎了一只形态狰狞的虫族,瞥了一眼携虫族向他攻来的夏油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一刀刺向他的咽喉:“别以为那女人对你的信任是无穷无尽的——你迟早会让她彻底失望。”
“她可比你聪明多了。”那刀离夏油杰的咽喉只有一寸远,就被虫族的利齿衔住、不得存进了。夏油杰身后的一条蛇自斜刺里冲出,一口咬在甚尔腕上。
他维持着那副冰冷的面孔,微微勾唇,用极低的声音笑道:“我和她相识已久,自有默契,与你无关。”
伏黑甚尔嘁了一声,随手斩断那条蛇,不屑道:“跟她相识已久自有默契的人多得是,别自作多情了。”
怪鸟拽着他冲向伏黑惠,抓住伏黑惠的衣领高高飞了起来,夏油杰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握着刀站在战场边缘,皱着眉收回了自己豢养的虫族。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甚尔引到了离战场中心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嗤……假好心。”他嘁了一声,站在林间,看向此时的战场中心——然后皱着眉又后退了几步,捏紧了指节,状似无意般一拳击碎了这附近最后一个摄像头。
真人并没有去追伏黑父子,而是选择专注于近在眼前的猎物。
“你看起来已经屈服了?”他一挥手,又有几只怪物围在我身边,将我包围住,自己却没有上前的意思。他歪着头注视着面前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的Omega,目光清澈又疑惑:“你是打算牺牲自己去救伏黑父子吗?真是出人意料的做法……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如果是之前的你,我或许还会有些忌惮,但现在的你精神力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吧?你的能力与我不同,需要大量的精神力……这也是你自己的那些条条框框使你变弱了。”
“我的确是聪明人。”我指尖捏着针管,反手扎进了自己的脖颈,利落地推入注射:“所以在你面前,我并不打算遵守那些条条框框。”
真人猛地后退。
但已经迟了。
我的精神力连同信息素猛然爆发,如同密密麻麻的刀锋一般刺向真人。
他的身体停顿了两秒,在这两秒之间,我闭着眼睛,把精神力扩张到了整个战场。
【“精神力能使你洞穿敌人的弱点、甚至掌握他们。”七海把手中的针剂放在我面前,叮嘱道,“你的精神力甚至比五条悟还要强,我怀疑这也是你能力的来源。”】
我睁开眼。
触碰对手改写基因只不过是省力和精准控制的用法罢了——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我的能力需要大量精神力支撑,很容易透支,因此我总是能省则省。
而现在已经不太需要节省了。
我炸开的精神力似乎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力场,将场上的活物笼罩在其内。大量的信息猛然涌入我的大脑,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和编码几乎让我头痛欲裂。
我无法分辨这些资料到底属于谁、是什么东西——巨大的负荷让我的身体难以承受。眼眶中似乎渗出了一点温热的液体,施加在身上的改造早已无力支。
我的眼前已然一片赤红的模糊,那道穿着袈裟的身影似乎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咬着牙根,嘶声下令:“崩解——”
【基因崩解】
好像一切都凝固了。
从草木开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化为飞灰。然后是精神力强一些的怪物,他们的身体扭曲膨胀,长出扭动着的触须和翅膀、五个头颅、十只手臂,最后融化成扭曲、蠕动着的丑陋肉块、瘫软在地。
而真人的精神力比他们都强得多,也能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自己居住着灵魂的脑域和心脏震颤着崩解,身体的一切信息已然扭曲成了一团乱麻。在强悍的精神力的压制下,他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甚至产生了由衷的恐惧。
如果再不逃跑……他绝对会死在这里!
他以手为刀、削断了正在不断崩解的左腿,跌跌撞撞地向外爬去。在这个领域里他甚至无法控制身体再生,几乎交出了所有的控制权。
我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动态了。巨大的信息流在我脑中肆虐,精神力与其他人的碰撞也让我的精神力受到了一定的损伤。我死死咬着下唇,感到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鼻端流出、从脸颊上滴落。
在药物作用下狂暴肆虐着的精神力已经很难控制了,我几乎用尽全力才将已然枯竭的精神力安抚下来,喘息着躺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我倒入了一个温暖的、带着血腥味的怀抱里。
有人握着我的手腕,让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帮我擦拭去脸上的血。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咳嗽道:“摄像头……!”
“你身上的摄像头已经承受不住压力炸开了,”那人温声说,“我身上的刚刚也被禅院甚尔砍碎了——不用担心,没人看得到……不会有事。”
我松了一口气,放松地躺倒在他的怀抱里。
夏油杰低头注视着我,低声问道:“你不怕我真的……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说不上信任……只能说是一点默契吧?”我靠在他肩头,轻声说,“或者说了解……?我认为你虽然憎恨着普通人类,却更憎恨那些造成了如今局面的家伙们——而且你不是很讨厌高等新人类吗?真人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们没有真的联手了,你也不会因为长老院许诺的好处破坏我们之间的合作……”
夏油杰轻轻笑了起来。
“你说的并不全对。”他低笑着说,“还有别的原因……”
我的意识逐渐远去,疲惫地缓缓闭上了眼。
夏油杰站起身。
他抱着Omega娇小纤细的身体,把她拢进怀抱里,用很轻的声音自语道:“就是因为你是这种天真的笨蛋,所以我才总是这么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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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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