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棘君……?”我的眼神有些失焦,迷茫又虚弱地看着他。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让我想到了夏油杰在雾气中离去的样子。
“海带。”狗卷回答道。
他把我扶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刚刚一直枕在什么柔软的地方,是他的膝盖和手。
他看起来稍微有点狼狈,嗓子微微沙哑,脸颊上还沾着血,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我头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大脑有些混乱。低头看的时候肩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迹和失血过多的眩晕感昭示着我的确受过不轻的伤。
天色已经暗沉一片,我撑着脑袋坐了起来,靠在树干上,迟疑道:“我是不是晕了很久……现在是第二天夜里吗?”
“鲑鱼。”狗卷有些担忧地注视着我的行动,半蹲在我面前,点点头。
他递给我一瓶开过的水,应该是他得到的赞助。我随身携带的水瓶已经在战斗中被打破了,身边还有一包新来的补给药物和食物,应该是在我昏迷时投递过来的补给。之前的东西都被毁得差不多了,包括通讯器。
我看着那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补给包,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愈合的伤口,有点心虚地抿了抿唇、喝了口水:看来是七海前辈和硝子过来了……不知道前辈看到我身上的伤是什么表情……总感觉回去又要挨训了……
一边想,我一边手有些抖,倒水的手动作大了点。冰冷的水流穿过喉咙,我被冻得一个激灵,这下倒是彻底恢复了清醒。
“金枪鱼?”狗卷问。
“我没事。”我把水瓶递回给他,捏了捏鼻梁,“之前我一直和甚尔还有惠在一起,早晨的时候遭遇了敌袭。你之前有碰到过真人、被他伤到吗?”
“鲑鱼,”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芥?”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他的能力比较麻烦……我?我不是伤在他手上,已经没事了。他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我晕过去这么久都没事,他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
我也想过真人已经死了的可能性,但等级赛仍然在进行,就意味着他应该没有死。高等新人类毕竟被帝国视为重要的资产,如果出事了比赛应该会被叫停、并投入新的能够威胁到我的个体或群体。
而经过上午的战斗,短期内他应该都不敢直接对上我了。这两场战斗已经验证了此时我的能力比他更强,他想来应该会换一种思路对付我。
我想到进入等级赛之前的推测,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真人的反感程度甚至不亚于对制订了Omega保护法的那个长老。或许是因为他的能力,我总有一种他会带走我最重要的人的、不安的预感。而这几次同伴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我也充分感受到了这一点。
“先换个地方吧。”我捏着指尖,呼出一口气,“你找到我之后,有其他犯人来过吗?”
“鲑鱼。”狗卷点点头,神情严肃地拉住了我的手腕。他扶着我有些虚弱的身体,向荒林深处走去。
基于过去相亲时的相处,我大概能理解他语言里表达的意思,便强撑着精神抬起了腿。
狗卷棘出身咒言世家,说出的话便会应验,因此只说馅料名来保护自己和他人。我们相亲的时候成日沉默以对,还是我实在太无聊了才开始研究他到底说了什么,因此倒也有几分古怪的默契。
由于他话实在太少,我就总约他一起看电影什么的,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大概够列一本电影鉴赏大全。看完电影总是要聊几句剧情的,就是在聊剧情的过程中,我才开始慢慢能连蒙带猜地猜出他的馅料和语气代表的含义。
他刚刚说的话大概就表达了中午和下午应该都有敌人来过、但被他驱走了的意思。若是让那些人给其他人通风报信、并让犯人聚集在一起围杀我们,以我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轻松逃脱。
而他们聚集的可能性非常大:有夏油杰、甚尔这样出名的强者在,单打独斗取胜对普通囚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也只能聚集在一起、抓住我送给真人,才有大家一起生还的机会。
“再多撑一天……”我呢喃道,“一定要拖过去。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尤其是打入敌方的夏油杰……我不清楚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但与长老院和高等新人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哪怕夏油杰再强,对上整个帝国也……况且长老院的暗算手段总是令人防不胜防,我总有些担心。
“大芥。”狗卷低声安慰我。
他把我带到了自己的安全点,让我先吃东西,自己则点燃了火堆,准备去守夜。
“我守夜吧。”我咬了一口面包,苍白着脸道,“我下午已经休息过了,你也守了我大半天,该休息了。”
“鲣鱼干。”狗卷拒绝道。
他难得强硬地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着休息,一手拉着拉链,大有要是我不好好休息就直接用咒言命令我睡觉的意思。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你也需要休息,嗓子都哑了。”
他看起来还想拒绝,我只能比他还强硬地站起身,把他按了回去:“就这么定了——好了,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这么一按,狗卷就被我轻轻松松地按了下去。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都写满了对我现在不科学的力量的质疑。
我也才发现自己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了:虽说狗卷并非以身体强度闻名的Alpha强者,但Alpha与Omega之间的身体素质本就如同天堑,我能按住他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我忍不住有点得意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去休息,反正你现在打不过我,就乖乖听话吧。”
狗卷:“…………?”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挣不开我的钳制,眼中愈加迷茫,只能乖乖放弃挣扎,耳朵微微发红地闭上了眼睛:“……”
我收回手,捏了捏自己小臂上的肌肉,还有点小高兴:有肌肉的感觉真好啊……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是不是有一天能一只手按住甚尔?
那些对改造基因的未知的隐忧被我强行按了下去,沉没在心头的阴影里。
32.
甚尔猛然打了个喷嚏。
夜晚的荒林气温骤降,空气里透着一股子凉意。他只当自己是着凉了,没多想,单手把绷带缠在肩上,放下手臂的时候随手抹了抹鼻子。
伏黑惠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把火堆的火烧旺了一些。
感受到一阵暖意从火堆传来,甚尔捏了捏肩上咒灵的尾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太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儿子相处,又不想沉默着什么都不说——现在的氛围着实有些压抑,而沉默让这种压抑如同实质化般粘稠地在空气里缓缓流动。
他只能没话找话,状似无意般靠在石头边、开口道:“你在担心久川飞鸟吗?”
“……嗯。”伏黑惠垂着眼,凝视着燃烧着的火焰,火光在他深蓝色的瞳孔中跳动着:“虽说她那么说了……但我不觉得她生还的几率会有多高。”
独自一人面对穷凶极恶、操纵万千虫族的诅咒师和强大的高等新人类,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就算她不会死,面对真人也……
“那倒的确不用太担心这个。”甚尔捏了捏拳头,漫不经心道,“她还有未竟之愿,不会用自己的命开玩笑,叫我们走也只不过是担心波及到我们罢了。那家伙好歹也是个基因等级高得震撼帝国的家伙,本身的实力强得很,不然某些人也不会让她活到现在、想着分一杯羹了。”
惠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点什么,微微一愣:“不是为了获取基因……”
“只有掌控欲太强的、顽固的老家伙们才会想着杀鸡取卵,野心更大的人图谋的自然不仅仅只是基因序列。”甚尔难得找到了一点做父亲的成就感,用手挡住口型,用极低的声音为自己的儿子解释道,“不然高等新人类又是怎么来的呢?”
伏黑惠瞳孔微缩。
他想到那些被人类的贪婪创造出来的、横行无忌的高等新人类,想到真人熟练地将虫族和人类混合在一起的样子——那家伙显然并不缺少实验体,才能将能力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基因的进化,种族的繁荣,个体的强大。
总有人在追求这个,为此罔顾他人的想法……在这种前提下,哪怕这种“大义”说出口的时候如何伟大、如何动听,也只不过一己私欲罢了。
“人类就是这样的动物,说出口的话明明只是出于自身的立场和私情,还要总要美化一番、假装是为了群体、劝人牺牲——牺牲你一个,造福全人类。本来是个人的选择,偏要绑着人类的大义,好像你不做就是反人类似的。”甚尔嗤笑道,“这种一般被叫做什么?道德绑架?”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收敛音量,直直注视着摄像头,目光锐利如刀剑相交。
片刻后,他勾着冷嘲般的笑意,别过头去,回到了正题:“你应该知道高等新人类是怎么出现的吧?惠。”
“……大概有所了解。”伏黑惠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挑选优质基因在实验室进行配种……”
“众所周知,在人类迁移的过程中,关于生物育种和胚胎培养一类的技术遗失了许多,帝国目前在这方面的科技甚至不如几百年前的人类。”哪怕是甚尔一贯漫不经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收敛了轻佻,语气凝重、带着嫌恶道:“所以你觉得他们所谓的实验室配种是什么东西?”
杂交。血腥。野兽。撕碎。
高等新人类孕育于Omega的痛苦与哀嚎之中。
虫族的身体强度和精神力普遍优于普通人类,这就是所谓的优等基因。把“配种”这个原本十分普通的词汇用在这里显得格外血腥。
在Omega越来越稀缺的现在,这种实验对掌权者而言就显得愈发“奢侈”。实验效率低下,还会耗损珍贵资源,当然会有人想用效率更好的方法来研究这个……恰巧,被制造出的高等新人类中就有能力能满足高层需求的存在。
伏黑惠紧紧攥紧了拳,指节微微发白。
“……飞鸟的能力优于真人。”他用很轻的声音喃喃道,“不只如此……有人在诱导她、把她带到那条路上……基因编辑、人工胚胎……”
甚尔拍了拍他的脑袋,露出赞许的目光:“猜对了。”
他比惠想得更多。
帝国高层里,有人谋求着更多、更危险的东西。这样激进的手段可不太像那些保守派的老东西们,帝国内部大概正在进行一场规模很大的变动……这场变动将把所有人都卷进去。在那些站在顶端的、自以为是的人们的眼中,全世界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商品和棋子。
只可惜有些棋子根本没找清楚自己的位置,认为自己也是棋手,能够俯视他人的生死。
甚尔并不排斥与棋手对弈,只觉得有些人真是自大又愚蠢。
他想到清晨遇到的、看似为长老院所用的夏油杰,冷笑了一声。
33.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油杰倒是挺喜欢自大的猴子的:容易操控的猴子当然是好猴子。
“如果帝国真的想完全压制五条悟,最好去多争取几个同盟——”他揣着袖子,对着通讯器另外一边的首席长老悠然道,“比如虎杖体内的虫族宿傩,比如乙骨忧太的虫族里香、比如……”
“你到底想说什么?”首席长老紧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想逞口舌之利、嘲讽帝国只配和虫族那样的外族为伍吗!你别忘了,夏油杰,你现在可和我们在一条船上!”
夏油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他很快收敛了堪称恶意的表情,平静道,“我只是觉得帝国常用的狗——那些所谓的‘高等新人类’,和虫族也没什么两样吧?既然你能做主创造出他们,那应该也不介意大度地和虫族合作吧……反正都是为了巩固帝国的政权,不是么?”
长老沉默了半晌。
他看着那份堪称完美的基因检测记录,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那是自然……为了帝国的利益,偶尔也应该屈尊降贵……”
如果用那样的基因和虫族配种……会诞生出更完美的高等新人类吧?
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丑陋的算计,夏油杰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
那老家伙明明已经十分心动了,却偏要摆着长老的架子拿乔,挑剔道:“那个虎杖身上的宿傩另说,乙骨忧太养的那只虫族身上混了劣种低级Omega的基因吧?那样的虫族说得上完美吗?”
夏油杰正要开口,就看到虚拟屏幕的另一端,长老身后的秘书上前一步、在长老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其貌不扬的秘书,微微皱起了眉。
被长老带在身边,应该和加茂家的年轻人。首席长老向来刚愎自用,不是那种听取年轻人建议的人。
但是……
年轻的秘书抬起头,冲夏油杰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他后退一步,重新站进了阴影中。
“哈,那就这么定了吧。”长老看起来思考了片刻,一槌定音:“恢复乙骨忧太的爵位,让他回到帝都星,为我们所用——你也是,夏油杰,等级赛结束后立即抓住久川飞鸟回到帝都星!”
夏油杰挂断通讯,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
他本以为长老会有所顾忌、只敢把他放在监狱星与五条悟相互牵制,没想到竟然敢把他和乙骨忧太一起召回帝都星吗。
那个秘书到底是什么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了。
34.
乙骨忧太接到了一通电话——由执政官亲自拨来的电话。
“帝国已经决定宽恕你私自饲养变种虫族的死罪,若你能在等级赛后抓住久川飞鸟、让她爱上你、为帝国所用,我会做主让你回归帝都星、恢复你的爵位,并认你们的子嗣做义子,尽我全力扶持他成为新的执政官。”执政官大度道。
这听起来的确相当优厚了。
乙骨手执茶杯,垂着眼,淡淡地想着。
执政官出身于帝国有名的政界世家,若这种家族倾力相助某人,那人的确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新的领袖。
但对方的一切优待显然都建立在某个基础上……“下一任国王将在她的子宫中诞生”。
不,或许不止如此,还有其他的图谋。
“不只如此吧?帝国还需要我做什么呢?”他白皙修长的手轻握着刀柄,语气平淡地问。
“乙骨君果然是聪明人,”执政官笑了起来,“你还需要配合执法人员监视有叛国嫌疑的五条悟,羁押违反了帝国法令、本该被立刻判处死刑虎杖悠仁,将他带回帝都星。”
混淆视听。
乙骨想。
把这些东西并列在一起,仍然无法掩盖帝国目前最想要的是久川飞鸟的事实……不,倒不如说这次的命令像是由不同的利益相关方同时下达的、混乱的命令,帝国内部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礼貌的微笑:“我当然会好好配合帝国。”
执政官满意地挂掉了通讯器。
乙骨随手把通讯器丢到一边,伸手抚摸身边躺着的、巨大的虫族。
……长老们一边在背地里说里香是劣等产物、一边摆出这副施恩于人的姿态真是过于可笑了。
那些由他们亲手制造的高等新人类又好到哪里去呢?满手血腥的他们又有什么可优越的?里香分明比他们都要纯粹、干净。
因为里香是由他、由她亲手制作的。
桌面上的相框斜立着,上面的小女孩被另一个女孩和一个看起来相当腼腆的男孩簇拥着,露出阳光的笑容。
乙骨收回了视线,看向里香。
“要见到飞鸟了哦?里香。”他抚摸着她半人半虫的狰狞面孔,微笑着说,“这几日有些不长眼的家伙伤了她,我们去为她报仇吧。”
“忧太、一起、飞鸟……”巨大的虫族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像是狂喜般地曲起了身体:“想见她、和她一起……!把想伤害她的人、全、全都杀光——”
“嗯,”乙骨的笑容依旧温和而腼腆,语气温柔,仿佛轻柔的爱语,“全部杀光。”
添加修改了部分设定。
诅咒(咒灵)—虫族
高等新人类—人类与别的种族(如虫族)的混合基因产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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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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