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018年2月,东京,医院北楼五层—
坐在木制的长椅上,是之与五条悟之间,差不多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一眼望去,仿佛他们俩互不相识似的,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考虑过是不是要将这间隔再缩短一些。
至少五条悟觉得,这个距离就很不错了。他暂时没有比这更高的追求。
但如果他能够不在这里的话,那么一定会更好的——这是是之的想法。
五条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认真监督着她的一举一动,这问题的答案是之无从得知,也毫无头绪。她只知道他现在坐在这里,和自己一起耐心且无聊地等待着午休中的医生回到诊室。
其实她也不是排斥五条悟的存在。如果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的话,那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或是不满。但……
“我刚吃过午饭。”
是之盯着地砖的缝隙,莫名说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五条悟当然没听懂。
“我想我刚才好像没有提出一起吃午饭的邀请。”他揉了揉一缕翘起的发丝,双手托腮,嘴角扬起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共进晚……”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用这种很恶心的笑容看着我了。”她抬起眼眸,以略带不满与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冷冷抽动嘴角,“恶心得我都快把午饭吐出来了。”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
五条悟的笑意变得更浓郁了。他坐直身子,将后背完全贴在椅背上,发出了几声轻笑。
“抱歉抱歉,我只是太惊讶了。”他拖长了声,视线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是之那浅金色的发丝上。单听这语气,他好像真的很震惊,“呀——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把头发剪短了,所以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原本长得近乎累赘的杂乱长发被剪去了一大截,变成了清爽利落的及肩短发,尽管垂下的发丝依然会遮挡住大部分的脸。参差不齐的发梢透着一种明显的粗糙感,很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短发,全部都是她的错才对。
是她自己剪断了长发。
但这是一个好征兆——这一定会成为好征兆,五条悟如此坚信着。
他抬起手,指尖轻抚过柔软的发梢。是之面无表情,没有呵斥他别这么做,也没有躲开,依旧是很冷漠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小动作。
“什么时候剪的?剪得实在是不太好啊,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糟糕。”
说着,他动手揪了揪一截略长的发梢,又将一缕发丝缠在自己的指尖,尽情玩弄着她的头发,尽情看着她那冷漠的表情裂开碎纹,名为不满的情绪从裂缝中钻了出来。
她别开头,发丝从五条悟的指间抽离。
“别乱动我!”
完全不温柔的话语,甚至可以说是警告。五条悟立刻收回了手。
看来是生气了。
还愿意同他生气,他想这也是一个好征兆。
23.
—2010年12月,北海道,礼文岛动岸—
“腿冷死了……还没到吗?”
是之低着头,把脸埋在针织围巾里,呼出的白气从围巾的褶皱之间缓缓浮起。
她知道今年北海道的冬天格外寒冷难熬,特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头厚重的熊,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装束还是没办法抵御冬日海岸的寒冷。寒风过于凛冽,穿透了布料间的空隙,直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现在只想与暖和又大只的五条悟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穿了这么多还冷吗?”
五条悟垂眸看着这个贴在自己身边的超大型人形挂件,实在有点想笑。他用力把是之的针织帽往下拽了拽,盖住她的整个脑袋。
“就快到了。”他说。
这样的答案可没办法让是之满意。她抱着五条悟的手臂,轻轻蹭了蹭他的外套,可这防风服材质的布料也是冷冰冰的,根本不能让她暖和起来。
“‘快到了’是什么时候能到?我怀疑我的鼻子都快要被冻掉了。”她已经被冻得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说真的,我们为什么非得要选在这里度假啊?”
“啊?”
五条悟疑惑地看着她。
“谁说我们是过来度假的?”
“……啊?”
是之也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来度假,还能来干吗?
“当然是来工作的啊。”以理所应当的语气,五条悟说,“这里有个特级咒灵,不祓除可不行。”
“……那你昨天干嘛以特别兴奋的语调问我去不去北海道?我还以为是度假呢,明明就只是为了工作而已!”
“把工作全部做完之后,剩下的时间不就等同于度假了吗?”
“这可不一样啊。我觉得你出发之前起码要告诉我一下你是来……算了,现在再纠结这种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意义了。”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种小事。”
“因为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嘛。”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提前说。”
依然是理所应当的语气,听得是之皱紧了眉头。她松开了五条悟的手,往旁边跨了一大步,也不说什么,就只是快步走着。
这莫名出现的距离让五条悟有些无所适从,当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闷闷不乐了。但五条悟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对于她的脾气,五条悟已经了解得近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毕竟,再过不久,他们交往的日子就要以“年”作为计数单位。
至于如何处理小女朋友的脾气,他当然也是了如指掌。
在小脾气出现的前期,应该冷漠以待才是,否则任何说出口的话语都会变成助燃剂,让她更不高兴。
秉持着这一想法的五条悟,直到抵达了旅馆也没有和是之多说几句话。是之自己当然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愿,脱下外套放好行李箱后,就窝到了房间角落的小矮桌旁,看起了自己带来的书,根本不愿意用心欣赏一下这间和室房间的精致设计,对于窗外的风景也满不在乎。
五条悟依旧穿着厚重的大衣,心想是之的小脾气大概是快要进阶到第二阶段了。
第二阶段该做什么,他当然是心知肚明,只是现在根本没空。
“我要去调查那个咒灵了。”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一起去吗?”
“不去。你自己小心一点。”
虽然是冷冰冰的回答,但末尾却追加了一句温暖的叮嘱,看来她也没有很生气嘛。
五条悟安心了不少。不过,还没能猜出是之的小脾气究竟来自于何处,他暂且不能彻底安心。
可直到处理完了“棘手”的特级咒灵,他还是毫无头绪。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真要说起来最多也就只是拽着她一起来工作了而已,可事实上是之也没付出任何实质性的劳动。
所以到底在生气什么呢?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五条悟回到旅馆。天已经彻底黑了,偏远小岛的黑夜又格外昏暗。这个季节的白昼总是短得可怕。
五条悟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耐心等待着残留在身上的寒气全都被空调风吹走,这才走进房间。是之依然窝在那个矮桌旁,书已经快要看到结尾处了。五条悟走到她身旁,与她一样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歪着头好奇地盯她手中的书。
原来这是一本悬疑小说,已经看到了讲述作案手法的环节,就算是对前情一无所知,五条悟还是勉强看明白了。
看完尾页的最后一个字时,是之恰好合上了书。书页扬起的风扑在五条悟的脸上,吹动了额前的几缕发丝,害得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是之,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拉着你过来工作?”
啪——
她把书丢在桌上,把自己丢进了五条悟的怀里。
“嗯!生气了!”她紧紧地抱着五条悟,闷在怀抱中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沉闷,“真的生气了!但不是因为你拉着我过来工作。”
五条悟轻抚着她的脑袋,莫名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想是在安抚着一只毛绒绒的狗。
“那是为了什么?生我的气不要紧,但要让我知道为什么才行吧。”
“唔……我不太喜欢你把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混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你知道的,我们的私人时间是多么稀少而宝贵。”
诅咒是那么的多,咒术师却是那么的少。为了祓除诅咒,咒术师们总是在各个城市游荡,像是追逐着猎物的捕食者。
“在工作时间,我们是咒术师。只有在私人时间,我才是他人的爱人、家人、朋友。我想要将这两种身份清晰地分离开来,所以我不是很乐意在你工作的时候以很私人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当然也不喜欢你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抬起头。大概是憋着一口气,她的脸都涨红了。
“就是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五条悟笑着,轻轻一戳她的眉心,“是我想到这一点,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所以四舍五入,我们确实是过来度假的。”
“别乱戳我嘛。乱戳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哟!”
“又生气了?真是的,我的女朋友脾气好糟糕。”
五条悟转而揉起了她的脸,这下可是毫不留情了。
“明明在弟弟妹妹们的面前是那么一个好脾气又温柔大姐姐的形象,可到了我的面前,却变成了爱生气的臭小孩,老是为了一点点小事情和我闹不开心。这是什么区别对待?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面对五条悟笑着说出的这番控诉,是之全然接受——毕竟他说的可是实话。
但如果要说这是不公平的表现,那她可不能接受。
“能让我任性地宣泄各种情绪的人,只有你啊。”
在其他人的面前,她不能这么做。
对于父母而言,她是承担一切的长女。对于平辈的弟弟妹妹们来说,她是指引一切的长姐。
“你是姐姐”、“你是最年长的”、“他们还不懂事”。这些是她最常听到的话。
可如果是在五条悟的面前,她就不必再当一个“姐姐”了,也不是更年长的那一个,所以就算是不懂事也没有关系,拥有烦人的小脾气也无妨。
因为她就是可以在五条悟面前这么做呀。
“所以你就好好珍惜一下嘛。说真的,你不觉得这很难得吗?”
说着,是之在五条悟的怀里用力地蹭了好几下。这样的撒娇一点也不细腻,但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撒娇没错。
“也就是说,这是只属于我的特权咯?”
是之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对的!是五条悟专有的特权哟!”
听起来倒是不错,虽然实质内容实在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棒,五条悟依然还是很满意。
他悄然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那我就心满意足地拥抱你的怒火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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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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