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2018年6月,东京,西多摩郡—
提着冰桶走在无人的小径,重叠的深浅绿意一度让是之感到有几分迷茫。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出错的话,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颗松树,应该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
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悲观,可她怀疑他们已经迷路了,然而五条悟却以信誓旦旦的语气说,他们绝对没有走错路。这般自信反倒是让她产生了一丝没由来的质疑。
她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个美好的休息日午后和五条悟一起来到这里。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是被这家伙蛊惑了。
昨天莫名主动提议说一起去郊外钓鱼的他,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堆钓鱼是多么有趣之类的话。是之就这么被他唬住了。
但现在她后悔了。
她真应该果断地拒绝五条悟的邀请。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提着冰桶走在雨后的森林里和他进行着“丛林探险”,也不用念想着钓鱼是多么遥遥无期了。
“怎么,累了吗?”五条悟从她的手中的接过冰桶,当然也看到了她不耐烦的表情,却不觉得抱歉,反倒是笑了起来,“只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疲惫了?你平时倒是好好锻炼一下啊。”
是之的表情更难看了。
“你说的‘这么一会儿’是指三十六分钟吗?那确实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时间呢。”
“好啦,别不高兴嘛,我们难得一起出来一次。河就在前面了,再忍耐三分钟吧。如果三分钟之内没办法走到,你再抱怨我好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轻快,莫名的让是之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连思绪都陷入了一瞬恍惚。而后,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之所以觉得熟悉,都是因为他的语气与过去太像了。会陷入恍惚,也皆是由于她短暂地忘记了现状。
飘飘然的心绪重新沉回现实之中。是之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将每一步都踏得更用力了几分。繁杂的树影渐渐散开,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终于走到了河边。至于这段路耗去了多少时间,又是不是像五条悟说的那样,是短暂的三分钟路程,她全部都没有在意。她只想坐下休息一会儿。
短短的这段河岸边的大部分区域已经被钓鱼爱好者提前占领了,不过想要找到一处空地也不难。是之什么也不想坐,只愿意当个旁观者,默默看着五条悟驾轻就熟地捣鼓鱼竿,却想不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钓鱼的。
钓鱼运动与最强咒术师五条悟,这两者之间显然存在着一层无法忽略的隔阂。
其实五条悟也不喜欢钓鱼。确切的说,应该是还没有喜欢上钓鱼。他只是很感兴趣而已。
“呶,拿好。”他把鱼竿递给是之。
“……谢谢。”
明明是习惯性的感谢,可说出口时,是之却感到了一种分外别扭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别扭,她也无法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鱼钩抛入河中。
她坐在在河边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双手垂低着,恍惚的目光注视着被风与河流抚动的鱼线。五条悟站在她的身旁。他把鱼钩抛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成为共同在一小片水域进行钓鱼斗争的对手。
在钓鱼中度过的时间好像比平常更难以捉摸,似乎是变长了更多,也有可能是被缩短了,但总之就是久久等不到鱼竿传来的动静。
是之轻轻踢着脚下的落叶,
“你肯定不是为了钓鱼才叫我一起过来的,对吗?”她笑了一声,“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既然都被这么问了,那么五条悟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不过,他必须先为自己正名一下。
“我想和你一起钓鱼,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他推了推墨镜,话题切换得飞快,“心理医生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
“这样啊……那家伙真烦。”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明明感觉到她的情绪了,五条悟还是偏要火上浇油:“想知道他是怎么描述你的吗?”
“不想。”是之的拒绝来得相当果断,但话说出口了,却又劝和了下来,“不太想听实话,但如果你说点谎言给我听也不是不行。”
这可是一个不错的回答思路。
五条悟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好,那就依照你的想法来吧。对于上周心理咨询的结果,你的心理医生觉得相当满意。他很高兴你能够表现得如此坦诚,并且不希望你在下个月前再去找他。他建议我,可以尽量不打扰你,也不要和你说话。就是这样。”
“嘁……谎话不比实话更好听呢。”是之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说,“医生为什么偏偏要和你说这种事?难道是怀念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滋味吗?”
“谁让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
五条悟说得好像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让是之有点莫名的不满。
“别描述得好像我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但能够担任紧急联系人这一重责的,好像就只有我而已吧。”五条悟轻拍了一下是之的头顶,“所以别不满了。乖。”
是之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他的动作:“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学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五条悟立刻收回了手,“我也觉得那个医生很无聊,估计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所以做事太过直白吧。说真的,要是你什么都和我说的话,我肯定会嫌烦的。”
是之笑了,这是久违的真心笑意——她是真的被五条悟的这句俏皮话逗笑了。
而这一声笑也是五条悟不曾料到的。他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与是之一样的弧度。
鱼竿依旧一动不动,也不知水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动静。是之一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摩挲钓竿的表层,玻璃纤维的冰冷材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义肢。
一切坚硬而不自然的东西都会使她联想到自己,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任何糟糕阴暗的情绪伴随着这番联想一同浮现在她的心头。意外的,她觉得内心很平静。
“有件事想问你。”她说。
“什么事?”
“惠惠最近还好吗?”
一定是因为上周毫无防备地在便利店见到了他,所以是之才会忍不住想要在意起这个孩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在意似乎存在了一点小小的违和感,可她却不想直视这一点。
她只想关心这个孩子而已。
“现在的他,应该有在好好地当一个乖学生吧?有没有认真地祓除诅咒呢?话说起来,他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干嘛不说话,你懒得回答我吗?”
“没有懒得回答。”五条悟收起钓竿,又重新丢回河中,并未看她,话语也平淡,“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把对你的弟弟们的情感放在惠的身上。”
“哦——”
这声“哦”听起来很像是笑,却不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了,而是纯粹的嘲弄。
“担心我错误的感情也会伤害到他吗?哈,多么贴心的好老师啊,我很高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教育着惠惠。这句话不是嘲讽。”
五条悟耸了耸肩:“他是个坚韧的小孩,是不会被轻易地伤害到的。而且你的感情也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又不是咒灵,你的情绪也不会变成诅咒。哎,先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什么,所以就算你已经听厌了这句话,我也要再重复一遍,而且我以后会重复很多遍,拜托你认真听好。”
他看着是之,哪怕她别开头,逃避着他的注视,但他还是要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会那场意外不全是你的过错,会诞生八重家的咒灵完全与你无关。如果你真的对死去的弟弟妹妹们感到愧疚的话,就不要把无法安放的温柔寄托在惠的身上。
“也不要,再放纵这愧疚的长姐情结继续刺痛自己了。”
50.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是之盘腿坐在矮桌的一侧,虽然很想吃摆在桌上的仙贝,但为了给坐在对面认真写作业的小学生伏黑惠做一个好榜样,她努力忍住了这份馋念,继续专心当一个监督者,在旁边看着他奋笔疾书。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写完了英语作业,是之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够休息一下啃啃仙贝了,却没想到伏黑惠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数学练习册。
看些烦人的作业,是之愁得头秃——哪怕她并不是写作业的那个人。
实在有点坐不住了,她忍不住问:“惠惠,你的作业究竟还剩下多少?”
“马上就要写完了。”伏黑惠表情诚恳,“对了,下周是运动会,您会来参观吗?”
“运动会?那当然啦。惠惠参加了那些项目呀?”
伏黑惠放下笔,掐着手指开始清点了起来,零零散散地算起来,居然参加了七个比赛项目。他自己都忍不住得意了起来,微微脸红的小表情莫名可爱,看得是之心都快化了。
“我们家惠惠真厉害呢!”她笑着揉了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很期待你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哦!”
大概是错觉,在说着这话时,她的余光好像瞥见到了一个怨念满满的白色脑袋从厨房里探了出来,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眸中简直是写满了问号。
至于为什么会充满怨念,是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伏黑惠没有邀请他一起去运动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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