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被臭屁小少年贴上了“奇怪”这一标签,是之的心情相当复杂,卷袖子的动作也不由得更用力了一点,扯得五条悟的衣领都快要歪掉了。
“要我说,你才是奇怪小孩吧!”她愤愤然地念叨着,“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麻烦啊,尽喜欢装出成熟大人的模样……”
五条悟拧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装。”
“嗯嗯嗯,好好好,知道啦。你没有在装大人。”
是之很敷衍地回答着,怎么看都不像是相信了他的这番说辞。不过,这烦人的衣袖总算是卷好了。她用发卡固定在袖口上,心想着这样应该就不用再多操心了吧。
“搞定了!”她拍拍五条悟的衣袖,握住他的手,“乖乖牵好我的手哟。可别走丢了。”
五条悟别开头,倒是没有脸红,只是耳朵有点烫而已。他慌忙抽出手,缩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会走丢。”
他执拗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可爱。是之抿唇偷笑,悄悄地想着,在她的眼里,今天的他就是个小朋友呀。
就算再怎么否认也是一样。
不过这话她可没有直白的说出来——她才不会故意惹五条小少年不高兴呢。
她向五条悟伸出手,摊开的手掌像是在索求着什么。
“我又没有说我担心你会走丢。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会走丢哟。”她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好像还挺骄傲似的,“我是路痴。”
在小朋友的面前光明正大地说谎,这一定是从很久以前遗留下来的坏习惯,不过是之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愧疚的心情。她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催促五条悟快点握好她的手。
“要是我走丢了,你今天可就回不了家啊——钥匙在我这儿呢。”
这可谓是明晃晃的要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威吓到了五条悟,总之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把手塞进是之摊开的手掌中。
虽然身高相仿,但五条小少年的手掌却要比是之大上一圈。是之本以为牵他的手会有一种拉着小朋友上街的既视感,可现在看来,似乎她才更像是小朋友呢。
果然是她的手太小了吧。
在是之暗戳戳地这么想着时,五条悟也在垂眸打量她的手。
她的十指纤细苍白,轻轻搭在他的掌中,微冷的指尖勾在手掌的边缘,戒指也带着冰冷的温度。她的手太凉了。
五条悟看了很久,直到在斑马线前停下了脚步,他才抬起头。
“你的手,有点不太对劲。”他说,“残留着很多没有完全消散的残秽。”
而且做出动作时也是木讷僵硬。早上五条悟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还会无意识地发抖。她本人一定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好像并不多么在乎。
“哦……你说我的左手啊。”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在五条悟手掌的边缘,轻描淡写地说:
“以前发生过意外,一度失去了这只手,后来夺回来了。不过,就算是利用反转术式进行治愈,也还是没办法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了。”她笑得轻松,“没有哪道伤口是可以完全痊愈的,不是吗?但既然不影响日常生活,那也没什么好介怀了。”
“哦……”
五条悟有点词穷,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明明提出疑问的他应该顺势成为这段对话中的“安慰者”这一角色,可他并不知道应当怎么安慰才好。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去安慰是之。
他只是沉默了而已。
倒是是之一直在问着零零散散的小事,譬如像是觉得读书有趣吗,在家时会做些什么,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之类无聊的小问题。
除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这种一听就知道是直钩钓鱼的问题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像是她在努力窥探着他的童年似的。
是之确实是在这么做没错。
她不常从五条先生的口中听到过他的童年。同样,她也很少对他提及过自己的小时候。
她只觉得自己人生的前半段时间过得很疲惫——那是背负着不切实际的各种期望的童年,也是不值得与他人诉说的时光。
那么,五条悟的童年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是之只记得他说过小时候他总是会遭遇诅咒师的暗杀,他的性命一度被炒到了数亿高价的悬赏金。
不过以五条悟当时的说法,那些为了悬赏金而试图对他发动袭击的家伙,全部都是弱鸡。
“但现在会来袭击你的人,应该相对少一点了吧?”是之把他的帽子往下扣了扣,“因为你已经成长为令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超可怕咒术师啦!”
这是实话,五条悟确实挺可怕的。不过能用如此欢快地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是之,好像也略有一点可怕。
但尽管说得如此轻松,在出门前是之还是让五条小少年戴好了帽子。理由和动机当然与昨天一样,而且是之也不希望他人因为注意到了五条悟今日的不同而产生什么坏心思。
五条悟依然不喜欢她这种刻意放软的语调——这完全是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干巴巴地说:“就算有人来袭击我,那也无所谓。”
对,无所谓。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他们全是杂鱼——我周围的每个人都是垃圾。在我看来你的实力也很垃圾。他们时刻注视着我……我的强大。就像是超大型的磁铁会把悬浮在空中的铁灰吸到身边一样。说不清究竟是强大吸引了弱小,还是铁灰出于自己的意愿奔我而来。因此五条家的人需要担心我的安危,因为太多诅咒师想要杀死我;但他们也无须为我担忧,因为我是最强的。”
他抬起双眼看着是之,清澈的眸中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只是冷静得宛若深潭。
“那么,你是属于这两者中的哪一派呢?”
“……啊?”
是之眨了眨眼,表情似是有几分茫然,扬起一丝尴尬的笑,似乎是在对自己的分神而感到抱歉。
“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我刚才不小心盯着橱窗里的面包发呆了。不过这个蛋挞,看起来真的好诱人,一看就知道特别好吃……”她轻轻晃了晃五条悟的手,“你想吃吗?”
认真地做出了某件事却没有得到同等认真的回应,五条悟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至于是好的复杂还是坏的复杂,一时之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不爽的表情是免不了的——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吃算是怎么回事啊?
他想要抱怨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是之又叫起来了。
“啊啊啊这个甜甜圈看起来也很不错!长得超可爱!”她回过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五条悟,“想不想吃?我买给你吃呀,不用和我客气哦!”
五条悟嫌弃似的轻哼了一声,别开了头,视线却忍不住也往橱窗的方向打量了起来,嘴上倒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明明就是你自己想吃吧,干嘛摆出一副阔气大人的模样?这也太……我要吃草莓味的。”
“了解!”
是之比了个“ok”的手势,还调皮地wink了一下,拉着五条悟走进面包房。
虽然这家店就在离家附近不远的地方,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光顾这里。先前走在橱窗外的人行道上时,就已经能闻到咖啡与面粉的香气了。步入洒满温暖橘色灯光的店内,这复合的醇厚香味变得更是浓郁。
是之把垫着吸油纸的托盘和夹子稳当当放入五条悟的手中,大度地说:“想吃什么就随便买吧,今天全都由我买单。”
不过,用的是五条悟的卡结账就是了——反正他也不会在意账上少去这么一丢丢微不足道的零头。
可没想到,难得摆阔一次,却被五条悟报以嫌弃的眼神。
“都说了不要摆出阔气大人的样子了。”
他抱怨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她推着五条悟的后背,走向摆放了蛋挞和甜甜圈的货架,“请帮我拿一个抹茶味的,辛苦你了。说真的,既然今天有着往日少有的轻松自在,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嘛。老是摆出这副气鼓鼓的表情,可是很容易就会变老的哟。本来就已经满脑袋白头发了,要是连脸都变成了小老头的模样,那可就太难看了,对不对?”
她说着,毫不温柔折腾起了五条悟的头发,把本就不长的发丝揉得乱糟糟。幸好她还算是留有些许良心,在一番蹂.躏之后,贴心地帮他重新捋顺了。
否则小朋友可就要有大脾气了。
“刚才……你不是问我,我是哪一派的吗?”
她的手轻搭在五条悟的肩头,一只手的暖意透过了厚重的衣衫,另一只手却还有几分微冷。
其实她不是没有听到五条悟的话,当然她也可以一直将“分神错过了你的话语”这个假象继续下去,但她不太想要这么做。刚才装了傻,也只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此刻也依然很茫然,这可是她第一次被问到这么直白而尖锐的问题。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是哪一派的。如果一定要给出答案的话,我想我是后者吧。我不需要担心你,因为你很强。我好像也从没有担心过你……当然啦,我现在说的只局限于人身安全这一方面而已。在日常行为上,我倒是经常都很担心呢。”
她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担忧着我的一切。但我不觉得‘担忧’是什么负担,也不觉得这是不信任的体现。我只觉得……能被你担忧是件很高兴的事。谢谢啦,悟。”
伴随着她的话语,五条悟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都快要埋在衣领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他,只能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但心中蠢蠢欲动的明亮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又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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