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亡，世间一直都有一种固定的说法。
【□□的衰亡不是终点，而遗忘才是】
不论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多么美好的回忆，只要拥有逝者记忆的人也跟着逝去，大家存在的痕迹就都会被抹去，仿佛从未诞生。
如同脚下松软的雪，一旦春季来临，就会全部消融。
男朋友的工作，再一次占用了休息日。
“呐呐就是这样，伊地知顶着一身雪去修车了诶——超麻烦对吧？走到半路突然出问题，耽误了好多时间嘛……”
我噗嗤一声笑了，感觉到对方的委屈几乎隔着屏幕溢出来，“已经是第二个月了吧？五条忍耐这么长时间的话，多一天不是问题？不能为难伊地知先生哦。”
【现在在附近正好可以过去。】结束通话后，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我决定直接见面。
“五条先生的话，在那边的墓地……”伊地知说。
……墓地？头发被吹散在空中，模糊了视线，我用手重新拨开，点点头说 “好，谢谢伊地知先生，辛苦您修车了。”
“那个，顾小姐……这是……”
“类似小摊里可以插在雪地里的那种伞，不算沉，虽然不能完全遮住，但应该可以好点的。”我挥了挥手，撑起另一把伞离开。
熟悉的黑色背影伫立在碑前，将自己隔离成一座孤岛。即便是蓝色的花朵，好像也无法驱散沉重。
“这家伙，自顾自选的时间真冷呢。”
听到他的感慨，我朝前几步，伞的阴影盖过了肩膀，“雪下得很大，注意别着凉。”
气息化作白雾从嘴角溢出，早已觉察我的靠近，他把脸稍稍侧过来偏向这边，眼罩与高领的包裹令神色难以辨别，相反，语调轻巧如常，“娜娜，这是杰，不算初次见面了吧？”
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全部咽回去了？还是想要去保持……
“嗯。”我配合他朝向墓碑，“稍微补充一下，我现在是五条悟的女朋友，因为察觉到他的心里在下雪所以就撑伞过来了，你是不是也需要一把伞呢？”
寒风里透出满天香的气味，五条悟用手摸摸我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弯下身子用手扫去墓碑上的落雪。
“今后的日子里，我会陪着你。”
“娜娜的陪伴啊……真是荣幸。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让我们分离，放心放心——毕竟爱情、友情、亲情……不论哪种，最终都会像诅咒一样呢。”
这是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答案。但我仍然希望，这样的答案可以如同未来会消融的冰雪般，迎来转变。
我能够做到吗？
……
再次醒来时，眼前浮现出一片灰白色的混沌。
眼皮像是被黏住，我拧起眉，强迫它打开，头抖成筛子，突破了这层雾障，邻近的方向传来呼吸声，男朋友的脸有半边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我伸了个无声懒腰，将视线倒回去。
五条悟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
之前不论多么努力将声音隐去，回头永远都可以上他的视线，好看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传化为笑意。
我选择停止动作。过了很久，他的呼吸由深及浅，在咕哝几声后才吐出清晰的字。
“欸？？我睡着了吗？？抱歉呢！”他瞬间瞪大眼睛，似乎是把我当成了辅助监督。脸上浮现出打瞌睡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的表情。
“噗……今天是休息日。昨天的工作辛苦了，还陪我买了那么多东西，觉得困的话就好好睡个回笼觉啦。”我抚了抚他的头说。
他眨眨眼睛，帮我理顺耳边炸起的碎发后圈住我的腰，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就这样搁在我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对哦，辛苦，就是这样没错——要恢复精神这个可比睡觉有用得多咯。今天的安排是化妆？有我在，可以超安心地完成呢。”
我被他弄得有些痒，歪了歪嘴角，粘粘腻腻中，洗漱工作快速结束，在简单食用了便利店的面包，我便被按在了柔软的垫椅上。他似乎特别专业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绽放得更加灿烂露出两排牙齿，这让我联想到了电视里播放的牙膏广告。
……真的是要化妆吗。不会是拿我来试手吧？
“嗯？怎么一副即将进入试验的小白鼠的样子？”他挑挑眉，摆出一堆高高低低的瓶瓶罐罐算是要开始。
“说一点也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如果化成鬼至少也要烟熏妆嘛……配件红嫁衣还是挺好看嘟。”
“……伤心！竟然这么不信任老师我的化妆技术！”他继续在眼罩上抹起不存在的眼泪。我在心里默默算起“伤”到他心的次数，他的语气突然又认真起来，“首先——要[洁面]，虽然饭前已经进行过一次了，不过为了保证后续能好好上妆，还是再来一次比较好哦。”
“嗯，好的。”
“然后，像这样把面膜贴上——”
冰凉湿润的触感弄得我一哆嗦，奇怪的脑补和莫名的笑欲通通开始浮现，我转移注意，眼珠子在眼睛里上上下下划起了地形。
“噗！”
“你干嘛！好好给我弄，不要捣乱啦。”
“为什么要转眼睛？”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老想笑。”
“啊，娜娜这个样子好像我见过的章鱼咒灵，就是体型小了一点。”
“……”
我从两个圆圆的洞/洞/里朝他咪起眼睛。
……
“好了——”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自己，明明都是自然妆的点缀，却神奇地变得更加秀气和精神。
“你有过做这个的经验吗？”我好奇地问。
余光里，一道长长的黑影讯速逼近，背上传来重力，白的过分的，带着蓝红指甲的一双手圈住我的肩膀，瞬间，我从“时尚可爱美少女”变成了“弯腰蜷背老奶奶”。
“呃呃呃小金——我的腰要断啦……”我佯装碰瓷趔趄几步，仿佛一只随时随地都会散架的无骨人咒灵。
“文文说要带我们去吃烧烤！！他会在海边搞自助！”她贴住我的面颊蹭来蹭去。
“是肉啊！！”我瞬间来劲，用更大的声音表示庆祝。
“……就算娜娜姐把备用钥匙给你了也不要这样突然闯进来。”玄关里有冷气吹入，阿文抬眼扫了一下我们，推着一个大箱子往敞开的门里挪，“看看小金，和娜娜姐亲的，在家都没这么亲我。”
十分亲我的小金对着阿文“噗噗噗”地吐舌。
我想接话，突然想到刚才脱口而出的中文，回望自己的男友。
好像不知不觉达成了互不关联人物的相识“副本”……
……
“你朋友的时空能力无法经常使用吗？”五条悟从烤架上夹起一个热腾腾的肉片放进我的碗里。“锵锵~请品尝！五条老师特制烤肉。只有一个人能吃到哦。”
“嗯，体能消耗过大。并且，他也没有要接受任何危险行动相关训练的意愿。“因为也想到你们有一天会偶遇，就提前说啦。”
“那关于游戏人物来到现实的事情？”
“嗷，那个啊，打算自己解决来着，因为阿文能很好抚平所以就……”
额头被敲了一下。
“呃唔！！很痛的啊！！”
“我说过吧，既然决定要交往，就不可以在我面前瞒这个瞒那个的了吧？”
“哼。说的好听，自己遇到点什么却从来都不和我说。”
“要不要看看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然后某一天真的要去什么大战场了，就面色阴沉一个人穿着老北京布鞋就上了是嘛唔唔唔唔！！！”
嘴里被塞了一个冰块，他把我接下来的话完全堵了回去。
“啊啊啊？拜托，谁有问题我都不会有问题，我超超超可靠的好不好？———”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用手掐住了我的一边脸，表情仿佛开了十级的颜艺。
“……倔牛。长角的闷头倔牛。”我眯起眼睛，干瞪他，顾不得自己现在的表情究竟有多鬼畜，其实这样的问题在心里早就想了万遍，现在对着他提出来了反而是变得黔驴技穷。本身具备杀伤力的外号也如同漏了气的皮球，干瘪又无力。
毕竟这个人总要想到几句话来反驳。而我始终要从这样一段关系里找到平衡点，这大概也是存在冲突的原因。
只是觉得……这样的话。如果说作为恋人没有办法共享到他完整真实的烦恼，只是单方面在帮助我解决问题。那不就变得和大家相处时没有区别了？还算什么【特别的】。
我清了一下嗓子，试图让声音变得更加有力，“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成为了咒术师，悟还是悟，我还是我，对吧？你总是对我说，一切交给你就好，你会保护好我，但有时候出差做任务，悟自己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与苦难选择自己应对时，好像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实话实说……”
“我很害怕。可是，就算是成为最强咒术师，悟始终还是悟。在联络视频里见到的认真工作的、大家眼中十分强大的悟，和在这里与我约会，日常中更加鲜活真实的悟，对我来说，每一个都是最重要的，我最喜欢的悟。你的梦想可以是伟岸的，也同样可以是为了自己。不管哪一项，我都会支持你，协助你。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希望悟如果真的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烦恼也愿意和我说。那次借住不算数哦，我是被动的。”
夜风呼啸，朦胧的月光下，星星也变得不再清晰。五条悟觉得疑惑，距离远……说他把控的距离……远？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把控不了距离感的。神情浮现出少有的迟钝迷茫，在后面突然蹦出如此热烈的表白以后才逐渐领会，变得熠熠生辉，每一个自己，都是被喜欢着的。
而【距离感】，是指【心】的距离。
从未听过这番言辞从他人口中对自己道出，小姑娘心思细腻，但总是细腻在自己想不到的地方。
习惯了一切都由自己来扛，一路的挫折路程也许会压垮任何人，但是其中不会包含自己。肩膀上的事情，更多时候甚至很难同她分享。
习惯吗……
难掩笑意般，他双手环搂住了女孩的腰肢，“哎呀，没想到娜娜竟然这么喜欢我，受宠若惊——好狡猾，刚开始明明脸臭得像是要审讯我一样呢，我可是害怕得不行，思考了很多处理办法。”
“略噗噗——谁信啊，我能有让你害怕的本事？”
过分可爱了。
“真是犯规，这样滔滔不绝地说喜欢，会真的让我认为我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哦。我也很喜欢娜娜酱。很喜欢你的拥抱，很温暖。让我可以暂时停一停脚步，在这里放松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我的额头贴在一起，鼻尖相触，白色的睫毛遮盖瞳眸，“我们一直都挨得很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嗯……会让我思考的事情，最近咒怨暴动了，老师我既是盾牌，也是利剑，而尤为出色的人不允许任何失误，娜娜酱能懂吗？”
正好是夏油杰葬礼之后的事情，巧合？
“怎么不是完美的呢……”我抚摸他的脸颊低语，“嗯，我可以明白，会好好协助的，我说过悟绝对不是一个人。然后……是关于悟的信友的事……嗯，可以理解悟的心情，也许这样说会比较残酷、道路是向前的，后视镜偶尔看一看就好了，但是一直盯着后视镜看，会很危险。”
需要为责任付出，同时也被情感束缚。很难放下也同样会影响判断成为心魔。甚至说，他会因为吸取夏油杰的教训而对我产生过度的保护欲也说不定。
不论是挚友还是恋人。凌驾于咒术师之上产生深刻而不同的含义。我期待着这份特别，也同样担忧着这份特别。
“是是——”
“啊，还有还有，总之一次性说完好了。 ”我晃动手指继续说，“悟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吗？嗯，就是说，平时你因为搞怪引来大家的白眼，但其实会不会更喜欢温柔一点的相处方式……”
“啊呀……”
被这样形容的当事人张着嘴。
“什么表情啊！果然还是说了很奇怪的话吗。我也是最近才理解到的，其实很多想法都仅仅是我对于外界自以为是的想象和揣测，我也想用在积极的方面……”
“这可真的是。在为这种事情困扰吗，的确每个人的想法都无法被一概而论，我也同样无法用我的标准来衡量你的想法，缩头缩脑、瞻前顾后可不是我的风格，毕竟在我的逻辑里，根本不会管那么多。不过啊，自由地选择你喜欢的方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会讨厌矛盾吗？”
“矛盾与烦恼，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啦。在冲突不断的发生与解决中，同样也可以构成更为厚重，稳固的情感。不论是我与学生们的，还是和你的。至于所谓[自以为是]的部分，我很中意哦。”柔软的嘴唇碰到了我的额心，瞬间双脚离地，他把我抱了起来，“这样就很好不是吗，真希望假期能长一点啊。”
“嗯，我也是。还，还会觉得，爱是诅咒吗？”我在脸热的同时，仍旧坚韧地继续着问答环节。
“真是认真呢……在我看来，只要能够握住心爱之人的手，能够像这样看着你的眼睛，这一切不就是爱吗？你在我的身边，就是莫大的安慰，比一切外在方法——也要管用！！”
“ 爱也是慈悲。”我同时说，“是尊重每个人的不同，尊重大家处于成长的不同阶段，在我发现可以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时，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接受自己想法所具备的局限性，不断走出偏见，保持谦虚，正视自己内心的晦暗。保持慈悲，接受一切的存在。了解自己的不足，愿意学习，不断成长进步。如果我们在同一条路上的话，悟就是跑在我前面的人吧。”
“ 不，你是我的身边，很厉害的持剑人。把落后的想法抛在脑后吧。”
“嗯。”
“啊！烤肉偷袭——”他突然夹起我碗里的肉丢进嘴里。
“哇！！你耍赖！！抗议！！”我也迅速抢走他烤架上的烤肉，张开大口吃下结果被烫到。
“嘶——”
有笨蛋忘记这个东西刚出炉了。
无奈吹着气。五条悟在一旁发出感慨。
“呜哇，稍微太捧场了一点吧？”
“因为很想吃嘛，闻着就很香，说了这么久也口干舌燥啦。”
脸被两只大手捧起来，白色的雾气飘到了过来，“好了、好了，让我看看——没有烫伤，至少不会变成嘴巴肿肿的娜娜了。”
“嗨呀，没有啦。”我憨憨笑了几下，大大方方把完好的嘴唇展示给他看。
下唇抵住指腹，六眼检查过健康的口腔后，出其不意地落下一个吻。
“真是笨蛋，平时沉稳的娜娜老师居然有这么贪嘴的一面，拍下来给学生们看好了……”
“ 啊！！你偷袭！！”
“欸——如果这算偷袭的话，娜娜早就死掉一百次了哦。”
“……yue——”我对他做了个鬼脸装死趴下。
“别对着食物干呕嘛？现在烤肉已经凉了，快来，啊——”他拎起我的后劲开始投喂。
为什么是这种动作……
“啊……”
看到我的反应，他更加得寸进尺地把我提起来坐正，并且大发慈悲没有使坏地将烤肉送进我的嘴里，还贴心地为我抹去了唇角沾染的酱汁。
……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样？现在想出三个词语夸赞我哦 更多也行。”
“你真帅。”
“还有还有？”
我着急地想吃烤肉，于是秒答，“你太帅了。”
“……这就想不出来了？稍微有点伤心啊。”
为了预防他再次心碎，我使坏补充了一句，“哈哈哈哈哈……嗯，奇特的恋爱感？”
“咔哒”，额头被敲了。
“嘶……干什么！”要被敲傻了啊！
“这时候怎么也该称赞一句男朋友做的烤肉很好吃吧？真是的多注意我一点啦。”
“ 好好——男朋友的烤肉超好吃啦，日本第一——世界第一——”
远处，金克丝把阿文无情地扣在了冰冷的海水里。不过也多亏了她们，这次烤肉自助进行得十分顺利。
等到春季来临，风也会变成透明的温暖河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