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吗?”
“我什么都没想。”
海边的日头很烈。
作为著名的旅游圣地,夏天的冲绳的确不愧网上的盛誉,日光明媚、沙滩金黄,海水折射细碎宝石般的光,侧躺在沙滩上时,细沙柔软得像松松的棉。
你侧躺着、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少年湿漉漉滴答水的浅色发丝。
他游鱼般轻松地浮在水中,低头对凑过来的小姑娘笑着说什么、一串水珠自发顶滑过左脸,顺着下颌线一路淌下,在锁骨停留片刻、旋即便随着俯身逗她的动作散落扬开,于水面与空气相连的、朦胧的腰腹位置荡开浅浅的涟漪。
“……”
“——朝奈?”电话那头的声音微不可查地加快了语速。
“啊,抱歉,稍微、有点走神……但我真的没事。”
你注视着水中被孩子包围的少年,轻轻说。
“如果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仿佛感受到连你自己都没发现的危机,他异常认真的强调,“最好不要回到你原来的家。”
“嗯,我知道了。承蒙、……关照。”话至半途,视线尽头的少年忽然转过头。
被发现了。
声音不自觉停下。
他露出毫无保留的、连牙齿都闪闪发亮的笑,用沾满了水的手揉揉身旁小孩子的脑袋、便直接从水中走了出来。
……一瞬间就从离这里还挺远的位置窜出来了。
他经过的海水甚至被过于优秀的体力震荡出了一条类似潜水艇后方的雪白浪花……
赤脚踩上沙滩时,水珠描摹着小腿的线条、从踝部汇成流,将沙滩洇湿一片小小的深色。
“……好好玩吧。”
谁在耳边无奈地说,声音模模糊糊,被电流声击碎。
你放下手机,撑着身子坐起来。
被阳光炙烤过的发丝沾着细细沙砾散开,滑过肩颈、是比温暖还超过了一些的烫。
抬头时,过长的发尾从撑着的手臂上滑开。
你望向他的眼睛。
虎杖悠仁:“——不行不行!该走了!回去了!躺着吧!”
他胡说一通,抓住你的手就做出气势汹汹要走的姿态。
并没有真的想走,只是又一次信口开河而已,你太清楚他了。
说是回去,其实就是海边的某个小屋啦。
因为时常照顾爷爷的缘故,这次旅行本来打算下午过来、待一晚上就走的,结果告知计划后悠仁的爷爷几乎震怒地把他赶过来了……说是被「你脑子缺根筋吗臭小子!这几天不许都过来!去给我把夏日祭也过了再回来!」这样骂了。
……不过夏日祭倒还有一段时间吧,悠仁的爷爷难不成根本不想让他回去吗……
“时候还早呢,好不容易早上就来了,多玩一会再回去嘛。”
总之你很配合。
早晨的人其实不多,由于这边阳光很好,大家都不约而同聚集起来了。
不过沙滩很大,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
“而且,”你垂下眼睛,“悠仁宁愿和小孩子玩都不想和我一起……”
虎杖悠仁:……。
他露出微妙的,混合着忍笑和得意,好像下一秒就要捂住肚子一样的奇怪表情。
……你明明是认真的。
“因为朝奈说了不想下水嘛。”他坐到你旁边,似乎刻意没离得太近,随手把带来的毛巾搭在颈上,身上水气未散便被布料吸收,肌肤却仍残留着海水的些微凉意。
带着笑的腔调故作抱怨。
“就是说、会呛水的。”你小声沮丧地说,“每次下水都会呛到,鼻子很不舒服啊……而且也没带泳衣。”
你只有姐姐留下的泳衣,虽说不忌讳什么……但尺寸不太合适。
有点大…带子有时候会散开。
虽说也不止这一个原因啦。
——在来之前就说了这样的话,后续被悠仁紧张兮兮的叫停,不知道擅自脑补了什么内容,脸可疑的红了。
“和我一起不会出事啦。”
他侧着身子面向你,手臂和你对称着按在沙滩垫上,尾指悄悄勾住你的手。
“我会保护朝奈的。我会寸步不离的在你身后保护你。”
你不动声色地把手掌压在他指尖,“那要买泳衣吗?”
“……朝奈。”
“怎么了?”
“我没有感觉错吧?”
“没有哦。”
“——还没说什么感觉呢!”
“我知道哦。”
“果然在挑逗我?”
“没错呢。”
虎杖悠仁:……竟然毫不掩饰!
“晚上还要睡在一起呢,这种程度紧张什么呀?”你用掌根压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挪上去。
细软的沙隔着层五指在掌下变形。
恋人侧着身、低头望向你,好像你也是个小孩子一样,眼睛微微弯着,映着你轮廓的瞳孔干净又温柔。
表情混杂着期待和紧张,看起来有点纠结。
“而且,悠仁不是喜欢比基尼吗?”你抿着唇、没忍住轻轻笑着问。
“!!!”他露出被戳穿的狼狈表情,另一只手猛地捂住脸,“啊啊啊别说了!”
这是能拿上台面的事吗?!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明确的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这样的内容。
的确,被女朋友发现自己喜欢欧派这种事简直丢脸到家了,如果是陌生人你也会心疼他的。
“因为卧室里有海报被揭下来的痕迹,上次我就稍微翻了一下。”你凑过去把他的手拨下来,仰头不怀好意地说,“海边、沙滩、比基尼泳衣的女孩子,真是男孩子会喜欢的内容呢。”
“现在喜欢的只有朝奈啦,这种内容拜托不要再说了!”虎杖同学自暴自弃地反手握住你的腕部,视线落下来时却微微怔了一下。
这个角度,能看见吧。
“没事的,这说明悠仁是健康的男孩子。”你若无其事地拨弄颈上的纱巾。
“……朝奈?”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究竟要不要问,然而最终,思考了不到两秒就相当单线条的问了出来,“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根本没顺着你的话说下去。
你的男友日常其实相当体贴,虽然由于是男孩子,很多事情比较粗线条,但一般情况下倘若发现你心情不好、或者有什么不想说的事情,是绝不会直接问出来的。
说起来,七海先生刚刚也问你是不是出事了…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吗?
实话说,上次吃掉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你没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反而觉得精神上更舒适了。
但身体并不一样。
身体更加虚弱了。
仿佛无法承载灵魂的力量,精神愈发冷静亢奋的同时,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缓慢。
偶尔会有种精神拖着躯壳艰难行走的感觉。五感倒是恢复了,但恢复形式相当可怕,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看见人影、捂住耳朵也能听见声音,简直好像、身体只是灵魂附着的承载物一样。
很可怕。很疲惫。
只有身体上的疲惫。
精神无时无刻不高亢地运转,思索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
你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
“没事的,悠仁,别想太多。”你仰着脸,指尖绕上他的手,“身体最近不太舒服……我只是在想,死掉之前,果然要多和最喜欢的人交流才行呢。”
——你已经,不会死掉了。
恋人望着你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
他在想什么呢?有关你的事情……还是同样重病的爷爷的事情呢?或者,在思考自己的亲人、恋人,仅剩的亲密的人悲惨而无可避免的共同命运吗?
多思考一会儿吧。
你专注的与他对视,甜蜜的想。
然后,更多、更多地,把注意力倾注在我身上。
粉色发顶未蒸发的水珠滴在交叠的掌心。
虎杖悠仁如梦初醒:“……这是朝奈的事情,我说什么恐怕也没用吧。”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脸上却是强打精神、一如往常的笑容,“能作为最喜欢的人陪伴你我当然很开心,但是……正因为同样是最喜欢的人……”
好似情绪不稳,没控制住力道的手将你攥得都发痛了。
“我也想要朝奈……能多陪伴我一些啊。”
他垂下的眼中,含着颤抖的期待。
你看见映着天空和你的琥珀色。
——奇怪。
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
心脏、稍微有点……超负荷了。
——说不出话。
你张嘴怔了半晌,才忽然说:“我前些天去纹身了。”
虎杖悠仁:“……啊?”
纱巾被扯开,你仰头露出脖颈,指尖裹着浅色的纱巾指在侧边。
那是宛如真实的缝合痕迹。
“悠仁。我们有谈及过有关死亡的事情,对不对?”
他紧紧盯着你的侧颈,眼神过分集中,肌肤甚至传上热感。
他的身体、也逐渐热起来了。
海水渐渐被蒸发掉。
不是情/欲的热,而是紧张到近乎不适的热。
“你说、死亡本身并不可怕,那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只要是「正确」、「正常」、「合乎常理」的就好,对吧?”
精神不知为何颤抖起来。
不该和他说这些的。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一直瞒着他才是最好的——
“是…这样的。”你的恋人艰难地说,似乎从你的话语中感觉到某种不妙的成分,握着你的力气好像生怕你散开逃走。
你想到那天葱翠草地上的吻。
——可是。
他有时候也有点黏人。
所以。
“那,换个说法呢?”
你突兀地松开他的手,自顾自收拾沙滩垫,把带来的上衣递给他,从半跪着的姿势站起来。
他仍坐在那里,状况外的抬头看你。
好呆,又有点乖。
过长白发垂在粉色的发丝边,同为浅色系的色泽对比成微妙的错杂感。
“活下去的话……”对视时喉咙蓦地哽住,你错开他的视线,“如果是,以「异常」的方式活下去呢?”
不远处的海仍然闪烁宝石般粼粼波光。
你看见海面下隐约的赤色,沙滩边缘形状奇怪的海蟹慢吞吞地行走。
他会,怎样回答呢?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异常吧?”
他穿好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把带来的东西也卷成包裹,拎着包裹站起来。
“我不认为死而复生和重病痊愈是异常。说实话,如果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无论什么方法我都能接受。”语速相比平常稍微慢了一点,像边说边在思考,他重新牵住你,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说大话当然很容易,但我其实有点双重标准哦。”
“如果是朋友和…关系亲密的人,总会更容易理解和原谅吧。”
……啊。
真的可以做到吗?你无意识问自己,你能够不伤害到任何人,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吗?……你真的,能被他理解吗?
不。
理解是不存在的,不会有人真正理解对方的。无论再怎样亲密的关系,哪怕是亲人和恋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被理解。甚至哪怕经历过高度相似的事情,但凡存在个体差异,都不可能真正被理解。
短暂停顿片刻,他突然偏过头,举起握着你的手臂,透过相握的、颜色健康的手指望向你。
思绪蓦地截断。
每每与他对视,胸口都会翻涌想要缠绕上去、永远留下他的期盼感情。
——想让这个人陪在身边。
那份感情一定是爱,是和理解与否无关的感情。
“而且你看,朝奈,我还蛮强的,对吧?”
他没有特意改变语调,望着你的眼神甚至称得上平静。
而那份平静中,蕴藏着无声的、如今仍未成型,却已经能看出日后光芒的信念。
即便如此。
你不自在地单手把纱巾重新缠回去,含糊得像被刺痛,“嗯。”
“所以,如果遇上麻烦的话,”他难得强硬地将手放在你侧颈、掌心覆盖在你手背,认真开口,“我会保护你的,朝奈。”
即便如此。
“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明明用着强硬得仿佛要侵入你精神的姿态,语气却像在请求,你恍惚中以为他在颤抖,可视线终于凝在日光下浅浅的琥珀色时,却忽然不清楚颤抖的是谁了。
“拜托了,请信任我吧。”
你空白地张了张嘴,被他触碰的地方传来灼烧的、格格不入的痛苦。
——果然,不能说出来。
“好、的。”
于是,你这样说。
“我会全心全意、信任悠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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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七海知道你在外面旅游,他只是日常叮嘱,结果你光顾着看男朋友的泳装及腹肌压根没怎么听他说话……
电话那边的七海建人:(平静地)……果然年纪差太多会有代沟吗,连朝奈这样的乖孩子都不愿意听我说话。
——然后当天加班时心情很糟咒力都多了13%(胡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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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把女主很渣这句话在脑子里重复n遍
这里就是标准选错选项……「什么都不说」和「隐瞒」「欺骗」结合这种。
选这个选项如果没开别的线就是分手结局。
如果说出去一定会失去他,朝奈是这样想的。
可谎言堆积起来,总有一天会像越涨越大的气球一样被戳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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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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