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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基地附近建筑不算密集。
总归五条悟就在这边,没道理在他旁边都会遇见危险,想通后你胆量见长,最近常常在白天跑到基地外面,坐在公园草地看人类小朋友玩沙子。
悠仁回来得越来越晚,你一向不打扰他的训练,有次悄悄尾随还被五条捉个正着,自然再不敢跟着,并不清楚内情。无非是任务和咒力训练,以他的实力出事可能性不大,你其实不太担心,况且哪怕真的有问题,会有人通知你的。
已至夏末,烈日不减威势,午后坐在公园角落,能清晰看见将草坪晒得干燥的明亮阳光,连孩童倒下沙桶倾泻的流沙都映着日辉,渡上一层细碎的金。
小孩好像想搭城堡,你从她试图勾勒窗框却把房屋雏形戳了个大洞的行动中隐约意识到这点。
……搭的好烂。
隐约能见房屋雏形的沙体被戳了一个又一个贯穿洞,根本就是鬼屋。
你实在看不下去,顺手把她身后正喊着「Loli…我的…」、疑似中年变态大叔的异形咒灵戳破——这次好险没溅上血——打算自己弄个好看的。闲着没事用咒力操控精细工作的训练果然有用,你觉得玩个沙子应该没问题,不枉你弄坏了那位教师家几十只玻璃杯和净水器付出的努力……
说起来,夏天白日其实很少见到咒灵,它会出现应该是公园人多的原因。
对孩子安危的担忧变成诅咒,反过来伤害孩子,分明是出于爱,却与本意背道而驰。
有关诅咒的故事向来这样,像一出离谱的荒诞剧,连讽刺效果都算不上,根本是一团找不清主线故事的乱麻,它的存在本身就扭曲恶意,伴随上演的故事绝不可能温馨愉快。
咒力涌出掌心,你操纵它搭了一座小小的沙砾城堡,盯着看一会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悄悄从旁边小朋友的袋子里卷了一支小红旗偷走,插到城堡顶端,这才心满意足,向后一倒,干脆躺下。
晒烫了的草坪散发出温暖的清新草香。
身为咒灵会被警惕是很正常的事。
你抬起手臂,透过指缝看清澈晴朗的天空,被过于明亮的日光刺激得眨了眨眼睛,不久便轻易适应,兀自出神。
被接纳,反倒是不正常的。
难道不幸与幸运真是守恒的吗?每每发生糟糕的事,要撑不住的时候,总会遇上不折不扣的好人,显得你像在自怨自艾,连困扰都相当可笑。
变成咒灵却没有死掉,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健康的身体,找到了曾经的恋人,还与长辈汇合、交到了新朋友,非要说的话,说不定幸运的成分比不幸要多一点。
暖风拂过散发,眼瞳映着晴空,你又想到海边那晚。
相拥濡湿的亲吻、垂目对视的问询,干燥外套的余温。
以及最后、滚烫又甜美的…疼痛。
回去的路上,气氛融洽得像在做梦。
「训练?的确很辛苦,不过还好吧,习惯了倒也还行,还是能忍的。」钉崎和你一路闲聊,即便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衫也丝毫不局促。
……两个男生试图让她重新穿上让你披自己的衣服,被痛骂成了想占女生便宜的渣男,自闭得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哪怕你在一旁拼命否认也没起作用。
「因为有交流会嘛,和京都那边的学校,伏黑没跟你说吗?算了,反正这些男生都不怎么管用,之前有几个有病的京都高专学生过来挑衅,专门挑我们三个落单的时候打,他被打飞了好远,都吐血了。」他,指伏黑,「我们,还有前辈们,都非常、非常、非常生气,所以最近训练量增大了。」
「啊。」你说,「那是不是没时间再见面了?」
「怎么可能,想挤出时间怎么样都挤得出来,高中生能有多忙啊。」她转头看你一眼,「喂,这是想约我的意思吗?」
「欸?不…嗯,好像是的?」你没想那么多,「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出来逛逛…?我好久没遇上女孩子了。」
她露出沉痛的深有同感的表情:「我也,虽然有位前辈是女生,但毕竟是前辈。」
「是吗?我感觉,钉崎是没那么在意学园等级的人诶。」
「那位前辈超厉害的!而且人也很好,不过我们学校不值得尊敬的前辈的确挺多的……不值得尊敬的老师也存在。」
「我好像知道你在说谁了……」
「是吧?第一时间就能想到吧?」
「的确…啊,对了,因为我没有联系方式嘛,最近、想约我的话,告诉那个人就可以了。」
一瞬间,好像几个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伏黑惠:瞳孔地震。
然后他就震撼到静止了。
「——五条老师?!」顺平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摇晃你的身体问你是不是疯掉,但好在最后忍住了,表情精彩得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打了脑袋。
怎、怎么了嘛忍气吞声的!你也没,你也没做什么…吧?
你努力移开视线,「就,嗯,我最近在……进修?所以才可以联系到。」
男生们沉默的视线快把你击穿了。
你只是提了一嘴而已…!为什么他们一副笃定你们已经搅在一起的表情啊?伏黑不知道悠仁的事就算了,为什么顺平也那副表情?!他能联系到你很正常呀!
……但,怎么说,这些人异常的笃定,感觉并不仅仅因为你水性杨花……那个人到底给学生们留下了什么印象啊?居然问都没问一句就被当成对少女出手的糟糕成年人。
「啊,是吗?你们关系蛮好的嘛,我们最近都不常看见老师。」钉崎随口说,转眼就丢在脑后,「喂,罔咲,过两天一起去逛街怎么样?」
……谢谢,钉崎女士,非常感谢。
你由衷地想,果断答应了。
——当然要去!你无聊得不行!比起被那个人捉走,和女孩子一起简直再好不过了好吗!
你们一起走到岔路口,你把外套还给她,与几位少年咒术师道别。
月华如水,路灯昏黄,投下长长的影,与声音一同渐行渐远。
你站在原地,望了三人背影许久。
任由夜风将衣衫吹至半干,洒出一地水渍。
水渍晕进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的月光。
然后回头,控制并不能支撑身体的人类下肢,沿着小路慢慢地走。
正值深夜,圆月高悬,路灯一路向前延伸、道路仿佛没有尽头,视线尽头暗得像通往深渊。
你顺着那条路走了很久。
你已经很久没像人类一样行走。
大概,一年前吧?你和虎杖悠仁一起走过夜路。
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你自己待在家里、不敢独自出门,于是蛮不讲理的把他叫到家里,要男友陪自己一起下楼买甜食。
你家楼下就有超市,要他顺便送上来甚至花不了半分钟,但你——你们——非要一起手牵手,慢悠悠地绕远路闲逛。
那天月亮没那么亮,只是普普通通的弦月,弯弯的,星星也不多。
所以路灯就显得很亮。
「我觉得,」他严肃地说,「抹茶味比较好。」
「才不要,理解不能,莫名其妙,不许总提抹茶。」你抬头看月亮,晃晃悠悠地、把重量压在他身上,「我现在更喜欢草莓味!」
「随便啦,反正朝奈也不会留给我。」
「还不是因为你不吃!」
「因为,我更喜欢虎口夺食——对不起请务必当我没说!!总打头男朋友会变傻的!这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的天才男朋友!朝奈要珍惜啦!!」
……你有珍惜他吗?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居然闲逛了整整两个小时。
慢慢地、顺着小路走,偶尔趁没人的时候交换一个草莓味的吻,然后因为聊毫无营养的内容一起笑出声,那时你们居然经常做这种无聊的事。
其实现在也是,一样无聊。
现在更无聊。
虎杖悠仁是笨蛋。
他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他居然试图治愈你。
你好讨厌他。
他以为自己很大度吗?还是觉得这样就可以留住你?才不是,你一直在欺骗他,你才没有什么苦衷,你根本就在拖他下水。
变成咒灵之后,你总是会冷。
那种冷并非生理性质,而是,像心被掏空;像原本一直存在的某种无形的、与人的基本构成息息相关的精神物质被强行斩断剥离一样,它让你无可救药的空虚,让你无法自控。
它只在接触与汲取爱时短暂消失。
找到他之后,它长时间的消失了。
你知道你一定在吞噬他的什么,这或许对他的身体无害,甚至也许是有益处的——但你——但你一定在潜移默化的消磨着他的某些东西。
咒灵是与利他性无关的存在。
那也许不是爱,也不是耐心,它的消失并不会诱发任何人的不便,甚至反倒会带来便利。
可是。你。
寂夜沉得像一抹埋在海底的梦。
光斑醉酒似的落在发顶。
湿发未干,水珠却顺着光斑落处坠下来。
……水珠?
你忽然停下步子,向后退一步,抬起头。
光斑与水珠一起掉在额前,又从鼻尖滚落。
少年浸在黑暗里,你站在路灯下。
你说:“……悠仁?”
他说:“嗯,朝奈。”
他的眼睛在发光。
不是比喻,而是、野外盯上猎物的野兽的眼睛一样,那一瞬间、忽然从眼底冰冷的亮了。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蹲在路灯上?”
“唔,锻炼平衡力?这招的确蛮有用的,你要上来吗?”
你觉得路灯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现在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于是从灯上跳下来,刚好落在你面前。
“这些水……”
“海水啊,朝奈不是说想去吗?”
他直白地几乎咄咄逼人了。
是海腥味吗?不,不止。
虽然刚刚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的脸色…好像有点……
“……你喝酒了吗?!”
虎杖悠仁:“?”他露出短暂的、有些迷惑的表情,“啊,知道了,原来是酒啊,我还在想为什么今晚格外亢奋。”
你迟早把五条悟杀了。
“……骗你的。”恋人看着你的表情,忽然近乎开朗的笑了,“是我自己拿来喝的。”
你甚至问不出为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问了倒像羞辱。
只好苍白地,以含混不清的语气词应答。
大型野兽又看了你几秒,才像往常一样、牵着你的手,往回走。
“我们小的时候,不是有那种电视剧吗?恋爱偶像剧。”他说,“和现在的还挺不一样的。我经常自己在家,无聊的时候看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剧,所以有个重复度很高的情节,到现在还记得。”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你们走进建筑物,走在幽深空荡的走廊,月光从窗外大片大片、水一样倾了满地银辉。
你问:“什么情节?”
夜中无人,脚步声规律回响。
连门锁打开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就是,「把自己洗干净」或者「把痕迹覆盖掉」之类的?”
他把湿透的上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半点犹豫没有的动作让你再次意识到他果然有点醉了……你居然有点兴奋。
不,怎么说好,你其实、一直在期待。期待他对你生气的样子。
虽然很扭曲。……哪怕施暴也好,你期待他的失态,最好终于难以忍受、做出难以挽回的伤害,以便你确认自己正被发狂的爱着。
你可以轻易把这些行为与爱挂钩。
“悠仁…要把我洗干净吗?”
“我一直觉得这种情节没什么设计的必要,人实际上是不会因为那种事变脏的,不过仔细想想、偶像剧里没必要出现的情节其实特别多。”
他开始擦身体,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得一身水,感觉像刚从水里跳出来就跑到你旁边一样,把上身擦完又顺带着擦了头发,最后又拿了一块毛巾,走过来盖在你头上。
然后开始帮你擦头发。
他的温度比平常烫一点,你站在原地乖乖被揉了一会儿脑袋,在他打算离开做下一步动作时忽然抱住他的腰。
肌肤还残留水的湿意,指尖触及愈合伤痕,你蛮不讲理地把半湿衣衫压在他身上,将脸贴在他身前、怎么也不愿松开。
“悠仁。”然后小声说,“不要走。”
虎杖悠仁:“我不明白。”
他还挺心平气和的,“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朝奈,你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的,你也说过吧,我是笨蛋。”
你抱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自己也…不知道。”最终、松开了,呓语般轻轻地说,“可能…比如……让我消失?”
究竟是下意识挑了恋人最无法接受的选项刺激他,还是真的如此期望、借题发挥呢?这话几分真假,连你自己也不清楚。
你听见他的心跳声,视野中那双拳终于攥紧了,连血液流速都加快似的,耳膜中传来沙沙的声响。你看见咒力猛然窜出来、火焰般的轮廓,稍微抬起眼睛,灵魂的颜色也被过于混乱的情绪染得缤纷。
他现在看起来能徒手打穿承重墙。
指尖攀上那只手时,胸口下意识蔓延面对天敌的恐惧。他松开拳头、与你十指相扣,你便觉得随之入侵的疼痛都是快乐而甜蜜的。
原来他抑制不住自己时、会捏的人这么痛呀。
你同他对视片刻。
——那个瞬间,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你的恋人吻了你。
……奇怪,怎么会呢?你分明应该尝不出味道才对。
客观地说,非常痛。
非常…非常痛,好像整个人都被撕扯开一样,他似乎察觉到你的用意,将怪物般可怕的力道毫无保留的使用,在夜晚发光的、野兽的瞳孔一眨不眨的看着你,你有时觉得他要吞噬你,不知为何、竟觉得满足得要落泪了。
……啊,对了。
湿发垂在额前,色调对比鲜明的发尾被落水纠缠,又在短暂分离时缠绕着分开。
意识漂浮中,你晕晕乎乎地想。
酒精之外的、是草莓味呢。
旋即又浸入深海,隔着摇曳水纹,遥望那抹幻梦般高悬、混在光斑里轻吟摇晃的寂夜。
你竟安静而满足。
“你只是想看我发疯而已。……不过刚好,我也不想忍了。”
恋人的声音隔着远远的天幕传进耳中,你仰着头,与那双晚上亮得叫人发慌的眼瞳对视,只觉存在都要被幸福的碾碎,不禁吃吃发笑,将自己送进獠牙之下。
尽管如此,连疼痛都渡上一层蜜一般甜美柔软的粉橙色,在那朦胧的暖金色里,似乎被连骨头一起吞下都显得那么温柔迷醉,醺然快活。
“洗干净自己是朝奈的事,”
他低下头,咬在神志不清的恋人的颈肉上,吐字模糊的轻声说。
“我只要把痕迹覆盖掉就好。”
他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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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酒,嗯……是别人和果汁一起带过去的?应该是无意识放在那里的吧……
独守空房的男朋友顺手打开喝了一口发现不对,但是又觉得喝了也没什么,就坐下来一边玩手机一边喝,不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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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朝奈,你把男朋友逼得更疯了!
不过没关系!你自己也差不多!
……救命……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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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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