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餐桌上投下细密的光斑,夏油杰正用修长的手指缓慢剥着水煮蛋,蛋壳碎裂的脆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今天我休假。”
樱井澪突然敲着碗宣布。
他抬眼,目光掠过她故作随意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知道所谓休假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借口,蛇岐八家前执行官的日程表从来都由自己执笔,哪需要向谁告假。但他只是轻轻颔首,任由这个谎言像晨雾般悬浮在两人之间。
“那我们出去走走?”他问。
“顺便去超市买点东西。”
她转身时发尾扫过他的肩膀,将一套新衣服抛向他。
他接住衣服,布料触感如流水般滑过掌心。
“我还以为你救我是为了干活,不是当模特。”
“你不当模特也是最适合这件的。”她转身时嘴角扬起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不然白浪费我的审美了。”
当他换上那件深靛蓝的和风外套时,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一双画家的眼睛。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肩线,衣摆处的浪花纹样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他对着镜子系腰带时想,这女人连褶皱的走向都计算得精确到毫米。
春日的街道被樱花染成朦胧的粉雾。他们并肩走着,花瓣如雪片般簌簌落下。夏油杰突然驻足,仰头望着那棵盛放的樱花树,恍然惊觉季节更替,原来春天已经悄然而至。
而关于春天的定义,或许就是有人会站在玄关,用出门走走这样简单的理由,将他拽回人间。
推着购物车穿行在超市货架间时,夏油杰忽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奇妙的场景。
两个本该在战场相遇的人,此刻却在比较两个牌子的洗衣液哪个更划算。
“你平时会买这些吗?”
他看着樱井澪在购物车里垒起小山般的食材。
“辞职之后吧。”她拿起一盒草莓仔细检查,“以前哪有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生死边缘挣扎。”
“现在就挣扎在洋葱价格上升和哪个牌子卫生纸好用之间了?”
她轻笑出声:“这样也不错。”
樱井澪把一盒鸡蛋轻轻放进购物车,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以前也会带她们这样逛超市吗?”
夏油杰正准备拿起一盒豆腐,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她们喜欢便利店那种速食便当和垃圾食品,不喜欢等待。”
“哦。”
她的回应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樱花瓣。
商场广播突然流淌出《突如其来的爱情》的前奏。电子钢琴的音色像九十年代的阳光,小田和正的嗓音沙哑而温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东京塔顶飘落的雪,带着泡沫经济时代特有的奢侈浪漫。
“我不是在比较。”樱井澪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购物车把手,“只是有时候会想,她们是不是比我更懂怎么和你生活。”
他停下脚步。
她却没有回头,继续推着车前行,声音平稳得像在念报告:“毕竟她们和你有过完整的日常。”
“那不算日常。”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那是我造出来的一个梦。”
她终于转身,冲他微笑起来:“那你现在醒了吗?”
他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的沉默像超市冷藏柜冒出的白雾,缓缓升腾又消散。
日常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他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如同孩童用积木搭建的高塔,明知有些木块已经松动,却谁都不敢轻易触碰。
冰镇杨梅在青瓷碗里沁出胭脂色的汁液。
樱井澪的指尖沾着几滴鲜红,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一场杀戮。夏油杰望着她,发现这个能在三秒内拆解手枪的女人,此刻正用同样的专注度给草莓去蒂。
这种荒诞的反差让他喉咙发紧,像是目睹一头雪豹正在温柔地梳理幼崽的绒毛。
他别过脸,窗户玻璃映出记忆的残影。
那是他刚被救回来那天。
最初的夜晚,他总被隔壁的声响惊醒:床架撞击墙面的闷响,玻璃杯粉身碎骨的脆响,还有她压抑的啜泣。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声音渐渐被画笔的沙沙声取代。而收纳柜里的药盒始终紧闭,再没打开过,铝箔包装上的药粒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包装上的凹痕永远停留在被刺穿的前一刻。
“我有个问题。”
她突然开口,刀刃在草莓蒂上旋转,画出完美的圆。
夏油杰从回忆中抽离:“嗯?”
她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指尖的杨梅汁在脸颊留下一道淡红痕迹:“能不能让你的咒灵拖个地?”
“……哈?”
“反正你现在咒力恢复了。”她指向地板上一滩未干的杨梅汁,“随便挑几只干活利索的。”
夏油杰的嘴角抽了抽。
几只形似深海生物的咒灵从阴影里蠕动出来,其中一只扁平如鳐鱼的咒灵贴着地板滑行,所过之处水渍尽消。另一只长着六条细长手臂的咒灵正用指尖拈起角落的灰尘,动作精细得像在拆除炸弹。
“它们不是家政精灵。”
夏油杰很无奈。
“但比扫地机器人智能。”她将去蒂的草莓摆成心形,又嫌恶地打乱,“而且不会把拖鞋吞进去。”
夏油杰看着那只鳐鱼咒灵用边缘卷起打翻的杨梅碗,突然想起这些曾撕裂过无数躯体的存在,如今正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脚尖,像被拔去毒牙的蛇收起敌意。
其实从捡回夏油杰的第一天起,樱井澪就明白,咒灵操术的本质是场永无止境的饥饿游戏。那些被吞噬的咒灵是柴薪,而百鬼夜行后的夏油杰不过是座空荡荡的炉灶。
所以当他终于能重新施展术式时,出门狩猎成了必然。
她第一次陪他行动那晚,夏油杰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东西的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被迫吞下退烧药的自己。
“咒灵玉是什么味道的?”
樱井澪蹲在他面前问。
夏油杰抹了把嘴角:“不是什么米其林三星。”
“具体点。”
“像用呕吐物腌过的抹布。”
她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可下一秒却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抗拒。
夏油杰呼吸一滞。
樱井澪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细碎阴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那一瞬间,他竟然荒谬地以为她要吻他。
“现在还恶心吗?”
樱井澪松开手。
奇迹般地,舌根那股腐臭味消失了。
他震惊地眨眼,听见她得意的声音:“我的言灵是神噬,可以吃掉别人的感官。我暂时吞掉了你的味觉。”
夜风穿过残破的走廊,掀起她鬓角一缕碎发,发丝扫过他的鼻尖,带着微痒的触感。
夏油杰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实用。”
“所以以后出门都带上我!”
“为什么?而且你的画展不是要……”
“因为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夏油杰怔了怔。
“……我们难道没有吗?”
“这不一样。”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你管每天凌晨四点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和我清早出门时在玄关擦肩而过,叫呆在一起吗?”
夏油杰这才惊觉,原来过去一段时间,他们就像两条平行铁轨上背向而行的列车,看似同处一个空间,却连影子都不曾真正交叠。而今天,当她站在超市生鲜区认真比较两种草莓的甜度时,当她发梢沾着樱花花瓣转头问他“豆腐要嫩一点的吧”时,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下次你要出门狩猎,记得叫上我。味觉屏蔽的效果可以维持六小时。”
“就为了这个?”
他注视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
“不然呢?”她瞥了他一眼,“你那张吞了抹布的脸实在是影响食欲。”
夏油杰忽然笑了:“行啊,那下次带你去银座那家新开的甜品店。”
“难吃就烧了它。”
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机车,钥匙圈在指尖叮当作响。
“用我的咒灵?”
“用打火机。”
她纵身跃上那辆杜卡迪怪兽,暗红漆面在月光下流淌着血珀般的光泽,仿佛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赤鳞古龙。车身每一道曲线都折射出危险的弧度,如同龙脊上嶙峋的骨刺。
“我以为你会选更低调的车型。”
她眨眨眼,把头盔抛给夏油杰。
“乌鸦那里抢来的啦!”
发动机轰鸣声响起的瞬间,她突然抓住夏油杰的手腕往自己腰上一按:“抱紧我。这头怪物百公里加速3秒。”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引擎便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机车如离弦之箭般蹿出,夏油杰的胸膛重重撞上她的后背,她的长发在头盔缝隙间翻飞,带着松节油和柑橘的气息扫过他脸颊。
“油门拧到底了!”
她在夜风声中大喊。
夏油杰的手臂箍紧她的腰,看着仪表盘上猩红的指针正疯狂扑向刻度尽头。
街道化作流动的光带,制动卡钳在转弯时擦出火星。她压弯的角度几乎与地面平行,夏油杰的膝盖几乎要蹭过沥青路面。
“刺激吧?”她在某个急刹时突然转头,头盔镜片后黄金瞳灼灼发亮。
夏油杰一把掀开自己的镜片:“你根本就是想谋杀我!”
“那你要跳车吗?”
机车再度加速冲上跨海大桥时,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灼热的吐息混着引擎轰鸣灌入她耳蜗。
“做梦。”
这句话像枚烧红的子弹卡进枪膛,尾音被迎面而来的海风扯碎成盐粒,簌簌落进她后颈。桥面霓虹在他头盔镜面上流淌成熔化的金属,而倒映其中的是她在黑暗中明亮燃烧的黄金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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