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那感觉微妙,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动声色,像隔着糖纸吃糖果。

你一直没有回应,学长也没有试图剥开那层壳。

他在宿舍里有人的时候很少和你说话,但□□上表情包层出不穷,各种卖萌打滚的猫猫狗狗。

即使他发出那些表情时就坐在你对面床上。

看起来一脸冷漠,但是你回复的消息发过去,屏幕亮起来,对方立刻抱着手机,飞快的看你一眼,似乎感觉很难为情,却还是坚持不懈的敲出一个——么么哒的表情。

学长在外语系,和你们物理系隔着老远,但他每次都能提前到你们上课的教学楼下,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你面前:“好巧,南飞,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是后来才知道,为了赶过来,在下课的时候凑巧和你吃一顿饭,他买了一辆自行车,偷偷摸摸藏在楼角,这也是他每天下了课,无论是在哪一栋楼,都能和你恰好碰见的原因。

后来有一天,你用勤工俭学的钱买了一辆小电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学长阴郁系的脸慢慢泛红,最后变成猴屁股,因为寝室的人都在,他明明十分不自然,还是绷着脸,装作普普通通,收下车钥匙。

当天晚上你收到了他的表情包轰炸。

他坐在对面床上,穿着整齐的睡衣,见你抬头,他没有回避,目光一寸不错的看着你。

你笑了笑,低头接着看书。

隔天晚上,出门散步前你收到了一本递过来的书,学长递给你就走了,你翻开书,扉页写着一首情诗。

正如夭折的美丽的身体

在泪水中封存于奢华的陵墓,

头下枕着玫瑰,脚边摆设着茉莉——

那些无法满足的情/欲就是这样,

连一夜的欢情,一朝的明媚

都从未得到允许。

……

大学生运动会的时候,大一的新生被抓壮丁,你顶不住女班长的攻势,被迫报了很多项目,跳高,跳远,短跑……

最后一项是1500米长跑。

河松友和骆驼两个宅男,因为长得高,被拉去打篮球,和中文系的人菜鸡互啄,居然还啄赢对面,收获了物理系凤毛麟角的女生破嗓子的加油呐喊。

你拿了短跑第一,跳高的成绩也不错,最后到长跑的时候,体力有些支撑不住。

但是长久以来,不会半途而废的习惯,还是让你坚持跑完了全程。

学长在你们开始比赛前就准备了很多东西,他给河松友他们送完水,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到你这边,身上挂了好几个包。

当天的太阳很大,你跑完长跑,慢走着平复呼吸。

终点等候的人一拥而上,纷纷围住自己系的运动员,有些人体力不济,直接跪倒,还有的因为剧烈运动,反胃的干呕。

一片混乱中,你听到学长的声音,转过头,立刻对方被糊了一把冰凉清爽的湿毛巾,从脸到脖子,粗鲁的擦干净热汗。

因为人很多,他的存在一点也不突兀,你们自在的站在阳光下,对视间,有种隐秘的慌乱和喜悦。

“学……”

你拿着冰毛巾,对方掏出喷雾呲呲狂喷。

明明是那种阴郁系的高大帅哥,平时从头到脚都讲究得不得了,绝不肯油头油脑的出门,这时候跟个老妈子一样,身上叮叮当当,挂着水壶,毛巾,挡住了想要走过来的女生,百宝箱似的掏出防晒喷雾和风油精。

一边又捞起你的胳膊,用不容乐观的口气说:“晒伤了。”

他很威武的啪啪啪拍了你好几下,给你放松肌肉。

虽然动作僵硬,但是气势仍然如同具有专业水准的理疗师,一脸阴郁的对刚下赛场的运动员关怀备至。

你哭笑不得,攥住他呲喷雾的手:“学长,我没事。”

旁边的扶人的女生一脸为难的跑过来:“南飞南飞,我们没准备风油精,能不能请你……”

你把手上的风油精递给她:“这是学长的。”

学长回神,立马变成了不爱说话的瓷人,对女生说:“没事,你拿去用就好,不用还。”

一堆人挤挤囔囔,他冷不防被撞到你的怀里,短暂的接触,你们都有片刻愕然,你扶正他,不动声色。

学长的脸异样的红,尴尬的顿手顿脚,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这样看起来无关紧张的擦碰,会让人脸红心跳。

你知道,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他和你都是正正经经的男人,撸起衬衫的袖子,还能看到手臂上隐约的肌肉线条,但学长那时候掩饰不住的窘迫,还是让你联想到了,含羞草这种植物。

那时候你和他的关系在暧昧中浮动。

只是后来,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外语系一个女生刺伤了自己的室友,利器导致对方肝脏大出血,送进医院,没有抢救回来。

女生被抓起来,宿舍里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有人找到她的日记,里面的文字流露出对舍友的荒诞爱欲。

消息不胫而走,同性恋这个词很快又成为学校里风靡讨论的话题,学校论坛里一片指责和恶意。

而恰巧,学长的家人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儿子藏在ipad里的同性视频。

学长是独生子,父母是保守的传统工厂工人,面临的巨大压力让他一下子暴瘦了二十多斤,那段时间你和学长的关系莫名冷静下来。

你们每每对视,又生生错开,似乎身边的一切都在警醒你们的不同。

你能感受到那种痛苦,那种恨不得连心肺一起烧成灰的焦灼感,不能辩解,不能发声,每次打电话时,他站在阳台长久的沉默,似乎除了对不起和我不是,再说不出什么。

而人无论长大多少,面对生活给予的劫难和考验,同样的无能为力,措手不及。

有一天,你发现他躲在卫生间,不知道在干什么,两个舍友在打游戏,声音很大,你走过去,隔了一扇门,轻轻敲了敲。

你看到门后一个侧立的影子,慢慢靠过来,像冬日里迎风的松柏,为风力摧折,不堪重负之下渐生断裂之感。

“想跟我出去走走吗?”

你问他。

那回答隔了很久,他打开门,你向他伸出手:“现在去。”

没有人注意到你们,你们悄悄溜出校园,漫无目的游荡。

你们在街头演出的艺人前驻足,在深夜里,跟随着乐手吼到声音沙哑,你们去吃火锅,去喝酒,去骑自行车,不要命的发泄精力。

北方的冬天那么冷,他骑在你的前面,忽然车子一晃,倒在地上。

你扔了车,跑过去拉他,发现他盖着眼睛,很小声的在哭,你拉他,他忽然伸手抱住你,周围没有人,什么也没有,空旷的冬夜寂静无声,你们从来没有那么大胆,放肆的拥抱,沉默的亲吻。

学长抱着你,他说:“南飞,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难受过,我以前以为那些自残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可是我刚才摔倒的时候,明明那么疼,我心里却忽然松了一块,好像压力飞走了,我付出代价了,可以不必那么难受了。”

他声音沙哑:“我好怕我会做错事,南飞,像我们这种人,是不是没有未来?”

你把他的脑袋摁进怀里,轻声说:“不会的,我们都有未来,很好的未来。”

那天晚上,你们说了很多很多。

学长问你你想不想去认识圈子。

你问他:“什么圈子。”

学长说:“我们的圈子,里面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大家平时会在固定的地方聚会,在那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你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说:“你想做什么吗?”

学长停顿片刻:“有时候觉得很累,你不累吗?”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低,也很坚定,对他说:“那在我面前,你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学长看了你很久。

那之后,你们的关系回到重前。

他对你依然很好,只是更隐晦,更小心翼翼,那种感觉让你真切的觉得,去爱一个同性的人,是那么压抑辛苦。

到了大二下学期,河松友搬出去和女朋友同居,宿舍里只剩下三个人,骆驼和你准备考研,他自控力不强,选择到图书馆自习,你不喜欢人多,留在了寝室。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学长上课一直没有回来,你想了想,拿着雨伞出门去接他。

你在半路的湖心亭碰到他。

雨下的很大,他右手拿着两本书遮在头顶,低头走在雨幕里,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走上前,拿着伞站在原地。

他低着头从小路那头走过来,撞到你,讶然的张大嘴巴。

那场景委实不算美,他平时打理得清爽好看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他走的是阴郁系大帅哥风格,走到哪里都自带闪光灯,就算一动不动也很养眼。

现在却因为被大雨浇透,整个人又颓又丧,抱着两本书,

落汤鸡一样狼狈。

看到你,他乍然色变,像遇到心动对象的小姑娘一样,赶紧撸自己的头发。

你问他:“怎么淋着雨回来?”

学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十一月份的天气有些冷,高大的男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僵硬的,不自然的悄悄捋自己的刘海:“我走到半路才下起来。”

你把卫衣外套递给他,学长沉默了好一会,伸手接过。

雨幕将天地连成一片,行人匆匆,你们两个人走在安静的鹅卵石小道,雨水落在爬墙虎翠绿的叶片上,沙啦啦的歌唱。

“南飞。”

学长忽然停下来说:“我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

文中的情诗是希腊现代诗人,卡瓦菲斯的《情/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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