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俊给方文光带早餐的行为一直持续了两个月，风雨无阻。

方文光开始佩服起从俊的毅力，毕竟带早餐是一件小到微不足道的事，但它对于他自己来说又实在是太繁琐了，如果是他根本不可能在得不到任何反馈的情况下坚持下来。是的，方文光没有给从俊这个行为什么反馈，顶天了是一个微笑，或者一声道谢，而方文光给从俊的钱，对方从来没收过。

他感觉从俊把自己当成了铁哥们……或者大哥一样的存在？

这一大段时间的相处里，方文光知道了从俊的成绩，文科稍欠，但理科都是班级第一。可能就是因为理科成绩和那个身材的对比太强烈，这个人才不那么招人喜欢。

方文光自己不太清楚，但其实他和上辈子一样一起成了学校里别人口中的风云人物。因为外表，因为家世，那种遗世独立的和别的高中生不同的画风和确实牛得不行的家境，不知怎么地就慢慢传开了。

从俊一直待在方文光身边，被其他人默认是方文光的小弟。

似乎有谁嫌弃从俊外貌条件不佳，觉得从俊又胖又驼背，皮肤还不好，确实配不上待在方文光身边，不知怎得就传到了从俊耳中。从俊比方文光高半个头，和方文光走在一起的时候腰又更加低了。

不得不说，方文光本人确实是比较在意他人的外表的。但他一直认为外表不是一个人最终的评价标准，只是外表会阻碍从俊和他发展更深的关系。

方文光擅长观察人的状态，于是又是一次放学的时候，他看从俊再一次在背后默默跟着他，走着走着便停下来：“有什么事？”

从俊踌躇了一会：“我有问题……想问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这倒是主动提出来了。方文光有的时候会想，从俊并不和其他人一样，对处理自己的问题一点主动性都没有。他是有主动性的，就像学习理科，而且在有的地方有超乎别人的执拗和毅力。只是理科的练习册上有参考答案，但生活里没有。

这个时候，从俊将方文光的一切当作了参考答案。

“跟我来吧。”方文光带着从俊拐进了街角的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黑咖啡，配上一块芝士甜蛋糕。他坐在柔软干净的皮革沙发上，落地窗边，干净得像个王子，瞬间吸引了许多视线。

从俊不经常来咖啡馆，不知道点什么，行为举止都有些局促，方文光就顺便给他点了一杯红茶。

从俊的视线隐秘地看向咖啡馆里悄悄看向方文光的那群人，漂亮的，有男人和女人。有的人已经准备上来搭讪，从俊本应因为自己在方文光身边而感到自豪，但他没有，他比其他人都更清楚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待在这个男人身边。

其中从俊一直很听方文光的话。严格来说，只要是方文光做的决定，从俊从来都不会质疑。

“……我觉得他们不喜欢我。”

从俊踌躇了一下，说。

你才发现吗？方文光端起咖啡，把奶方和糖收进口袋，抿了一口。冰咖啡，不烫。“确实。”他并不打算假惺惺地同情和安慰对方。

“我该怎么办……”从俊显得很苦恼，这样的愁不是一天一夜就能积累出来的。每次看着坦然站在阳光下的男孩女孩们，他都会唾弃执念深重的自己。他嫉妒别人配得上方文光大过想提升自己。待在方文光身边，这是从俊逐渐垒砌的执念。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排挤你？”

“因为我丑，还胖……”

方文光仔细观察了一下从俊的外貌。其实除了胖、皮肤不好之外，从俊的五官长得还算过得去，眼睛比较大，骨架也还可以。只不过一般没有人仔细观察过他的外貌，也自然而然觉得他是丑的。

他倒没有评价过从俊的外貌，他身边一直不缺好看的人，所以一般只会找好看的人一起。他是懒于评价一个人的外貌的。

从俊还没这么被人仔细地端详过，眼神有点躲闪。方文光的视线好干净，眼睛很漂亮，他的视力很好，隔着一张桌子，能看到少年的睫毛很长，眼神淡淡的。光是被对方盯着，他就呼吸发紧。

方文光问：“如果我和你说，一切都可以解决，你信吗？”

从俊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我信。”只要是方文光说的，他就信，方文光的话像是有某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

“很简单的解决办法，你先每天在学校操场上跑十圈。”

“十圈、我……”

从俊刚想说“做不到的”，却抬头蓦地看到了方文光的眼神。

那是一种冰凉的淡漠。

方文光在给从俊指出一条明确的路，而这条路是从俊请求方文光给的。至于从俊能不能做到，则全靠他自己，从俊有这种直觉，方文光根本不会去在意。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从俊隐约觉得，方文光也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就像某个时刻，对方曾经用这样毫无怜悯的眼神看着过他的尸体。

他默默地把下意识的抗拒咽到了肚子里。

“我会试试。”

“不错。”方文光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些赞赏，这样的赞赏被从俊捕捉到，立刻在心里掀起喜悦的狂澜。他几乎没有见过方文光有这种神情。

“少吃大油大肉，多吃菜，多喝水，别熬夜。吃饭不能吧唧嘴。”方文光继续数着东西一样说，从俊一一记在心里。

“他们敢欺负你，只不过是因为你的神态和语气，这并不全是你的错，但如果你想改变，你就必须做出行动。这当然是因为他们幼稚至极，但如果你想得到他们的承认，只靠着觉得他们是错的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记住，做出相同的行为，就不要妄想能获得不同的结果。”

方文光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咖啡杯的杯壁，声音很平稳。

或许有人会因为他丝毫不同情从俊而怒骂他，但事实上，他对从俊确实没有一点同情。

把一条奋力挣扎的落水狗捞上岸，本来就只需要“捞”这个动作，而不是站在岸边同情地大呼小叫。他不提供任何情绪价值，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不需要和任何人提供情绪价值，而只有别人向他提供情绪价值的可能。

是从俊的毅力，让方文光终于愿意松口。

方文光直视着从俊的双眼。从俊感到本能的畏惧。

方文光明明有一双笑眼。

“走路的时候把腰直起来，你多高？”

“……一米八四？”

已经很高了。方文光还是有些羡慕从俊的身高的。在此之后，从俊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拉着方文光问了一些问题，方文光都答了。最后的账是从俊主动帮忙结的，方文光也没怎么在意。

结账了之后，方文光刚想离开咖啡馆，就看见店主端着一个甜点盘，笑吟吟地走过来。

“你们是今天的幸运顾客，这是小店的赠礼。”

男店主有一张清秀的脸，但是身材有料，外表比起方文光来说还是差了，但也是百里挑一的亮眼。把甜点盘放下的时候，他和方文光挨得极近。方文光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他并不太在乎别人的触碰。

“加个联系方式怎么样？”店主再次向方文光提议，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示好。

方文光抬头，看了店主一会，开口：“我是高中生。”

只是穿着太休闲，看着像个模特。方文光只是冷淡，不是傻子，他还不是看不出这个男店主对自己的示好。但是和常浅并不一样，常浅是未成年，还是个学生，和他一起是奔着谈恋爱去的，而他上辈子就没谈过一段恋爱，所以遭他拒绝。

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又死了的情况下，试一试上辈子没有试过的东西或许感觉也不错。

方文光很坦然地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迎着从俊的视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咖啡厅。

即将有一些东西要改变了。

只是方文光依旧没怎么在意。他已经开始提前再次熟悉他爹的公司，和前世大差不差，但没有插手太多，毕竟他还要高考。

他已经记不清楚，从俊到底是什么时候坠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