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郎一顿，侧耳倾听刮过的呼呼风声。
外边的碎木头声戛然而止。
他不由轻轻向那里走了两步，这时的氛围静悄悄的，能够听到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浅响。
“是渡边先生吗？”他用比刚才还重点儿的声音问道。
或许他想问的是：‘是人吗？’
然而，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这个时候，他也走到了能够望见外边景色并与此有些距离的地方。
有一郎捏紧了拳头，心生警惕，心脏砰砰直跳。
‘碰到鬼也是有可能的。’
白日里千景随口所说的话和曾经遭遇过的惨状，霎时如潮水涌上脑海。
有一郎心脏砰砰直跳，手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瞬间埋怨起千景——都怪她胡说八道！什么话都敢说，真是多余长了张嘴。
万幸，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毫无异常。并没有突然蹦出个青面獠牙的鬼，也没有飘过什么诡异白影子，仿佛一切只是他疑心疑鬼产生的幻听幻觉。
那里有风经过，门口只余一地碎木屑，似乎真的有路过的小动物不小心踩到罢了。
这很好，他松了口气，草木皆兵也总好过一语成谶。
他松开拳头，转过身正要回去。
道路的前方，悄无声息出现个白色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一郎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立即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穿着白无垢嫁衣的女子正低垂着头，她似乎是有些羞赧、不敢直视外人的样子。宽大的白棉帽盖住了大半脑袋，投下一片黑深的阴影，尖尖下颌上只露出一张鲜红的樱桃小嘴，轻声细语如猫叫，悠悠飘进有一郎的耳朵里。
少年的心凉了半截。
他很是疑心渡边十三其实养的不是人，而是个乌鸦成精的。
千景和有一郎，在某种程度上这俩人达到了高度的一致意见——皆认为对方不是个人。
只听那鬼说：“请问，阁下可曾见过妾身的夫君？”
要是白日，或者在婚宴上见到这样的新娘子，或许他会多看几眼，并难得用几分趁喜庆的好心来回答：‘抱歉，没有看见’。
可是、可是！她出现得很不巧！
现在是大半夜，而且这个地方是个废弃了不知多久、且很可能还死过人闹过鬼的荒宅，周围都是荒郊野岭，连路过的鸟都不乐意来。
一个独身且着一尘不染白无垢的女子，怎会凭空出现在这种地方？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绝对是又见鬼了！
有一郎断掉的胳膊疼痛加剧，这使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脑门上出现豆大的汗。
被鬼袭击的那天要成为他的沉疴，从此在梦里不断侵袭，大片的血色与哭泣哀嚎在眼前、耳旁闪现回荡……
他不由再次后退一步。
不退还好，一退，那女子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也跟着前进一步。
她又说：“请问，阁下可曾见过妾身的父母？”
“……”有一郎牙关紧咬，抿紧了唇，脸色苍白成纸，身体绷到几乎要断掉。
脑门儿有汗水滑落眼睫，滴入眼角，咸涩得他痛了一下。
而就这么眨眨眼睛的瞬间，女子的脸在他的瞳孔里无限放大。
有一郎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移动到他面前的？！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动作！仅仅在瞬息之间！
“请问，阁下可曾见过……”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近到无可退避，那张樱桃小嘴贴而他的鼻尖，细如猫泣，又如婴儿哭声：
“你自己……”
就在他感觉自己呼吸要被冻散的时候——
“嗳，当然见过。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不照镜子？”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乍然传来，带着熟悉的欠揍味儿。
啊……
有一郎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死水般的气氛被骤然打破，脑子和身体一下子就活泛过来。
“嗖”——！
一片黑黝黝的东西飞来，噼啪砸在女子白棉帽上，碎成了一朵黑花。
因为靠得近，有幸被那“黑花”扑了一脸粉尘碎屑的有一郎这才发现，那原材料竟是张破瓦片。
与此同时，他后领子一紧，某只纤细的爪子破空抓来，铁爪似的一把揪住了有一郎的衣领，跟扔垃圾一样轻松甩开至几米远。
有一郎回过神，踉踉跄跄稳住身体，差点儿就要丢面摔个大马趴。他此时竟还有空余诧异想道：这女的她好大的力气！
那只爪子的主人——突兀出现的千景与有一郎置换了位置。
从有一郎的视角里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无鞘短刀，正在月色下闪过一抹透亮的冷光。
千景头也不回地对有一郎摆摆手道：“去把你弟带走，‘傻弱病残’别留在这里碍事。”
对，是了！无一郎！
涉及到弟弟，有一郎便变得听话了起来，立即毫不停顿地转身跑回去。
借着天上撒下的月光，千景看清了眼前鬼。
此鬼露出来的下半张脸长得眉清目秀，姿态娇柔，一看仿佛是哪家教养颇好的女子。会是渡边十三做梦都不敢想、只希望自家不要脸的小街溜子如果学到几分祖坟能冒烟的标杆人物。
千景假模假样啧了声：“哎，卿本佳人，奈何做鬼。”
话虽如此，但也不耽误她下手狠辣，提着刀便率先攻了上去，攻得还是人家的门面要害。
女鬼迈着小碎步瞬时后仰，披着一身好看又累赘的白无垢，却是轻巧避开闪着寒光的刀锋。
见这击没能得手，千景也不气馁。她跟猫儿似的落地悄无声息，随即再次弯膝蹬地，期间不过一秒时间，气流爆起，地砖霎时裂开几条缝！
她比女鬼更快，空气里甚至捕捉不到她留下的影子——千景瞬息来到女鬼面前，女鬼即刻后退抬手拂开。
长长袖子扑了她一脸甜蜜蜜的香粉，藏在其中的尖利指甲差点给千景挠破相。
千景稍一侧头与那指甲擦脸而过，油皮都没蹭破一点儿，顺便不合时宜想道，怎么感觉此鬼的战斗力似乎并不太行？村头的大黄狗都比她会打人。
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妨碍她的发挥。千景身手利落，伸出一只胆大包天的手，一把撑在女鬼的肩头借力翻个身，在越过女鬼头顶时手腕一抖，刀背转回，尖的那头在那宽大的白棉帽从头划拉至尾。
刀切黄油般的顺畅与极佳的手感，恨不能让千景喊着再来一遍。
而另一头——
此时已经跑回破房的有一郎正好看到察觉身边无人便爬起来、睡眼惺忪的无一郎，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马上紧张了起来。
他寻思那女鬼要是咬人功夫不太到家的话，啃掉千景很可能得费点时间，因为那乌鸦精不光会咒人不说，还有俩翅膀很会扑腾。
思及此，他一边拖着无一郎东西也不要，一边往外奔，打算寻另条路绕过跑出去。
这支短暂因缘际会的‘逃难队’突遇大难临头，立时解散，将要各自飞去。
无一郎懵懵懂懂随他一起跑，脑子没转过来，抽口气问：“哥、哥哥，怎么啦？”
他不瞎，看他哥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就预感到此时很可能发生了极不好的事儿。
“那乌鸦嘴成精了，”他哥头也不回，咬牙切齿道，“我说什么来着，荒郊野外一旦沾上这邪门事儿就扯不掉。什么鬼不鬼，她会不会说人话！大白天说鬼，晚上就得碰鬼！”
无一郎艰难地从这句“乌鸦精”“鬼不鬼”里捋出个大概事项，大约是说他哥大晚上不睡觉，倒了大霉出门碰见鬼了。
“那，那她呢？千景呢？”无一郎又问。
“她？”有一郎终于想起‘傻弱病残’的仇，没好气说，“估计正在给那女鬼塞牙缝呢吧。”
“等等！不行，”无一郎猛地停下脚步，打定主意道，“我们得去救她！”
“你说什么——救？”
“哈……”有一郎被弟弟的天真烂漫给气笑了，五脏六腑卷成一团，生疼。
他一把甩开弟弟的手，颤抖地指着回头路厉声道，“无一郎！你什么时候能控控你脑子里的水！救？说的好听！你拿什么去救？你这条命倒是不值一提，反正我在你眼里不如早死了，我妨碍你当英雄是吗？那你去啊！你别认我再叫我哥了，你跟她一块儿送死去，明年今天我给你俩上柱香扫扫坟好不好？”
我很喜欢写少年们的欢乐相处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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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