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集团剿灭行动落下帷幕的一周之后,安室透见到了那个来自情报本部的女自卫官。
“波本——是吧。”
夏目坐在审讯室小桌的另一端,专注地翻看着手里那一沓厚厚的档案资料,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抬。她明明是在提问,使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而这种方式总是会带给听者更多的压力。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是安室透,曾经的“波本”,重大跨国犯罪组织的高级干部,能力出众的情报专家,必定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伎俩而轻易动摇的。
“噢……你们终于商量好如何处置我了吗?既然来的是你,看来这次是情报本部的胜利。”
金发男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夏目却自顾自地忽视了他话中的讽刺,缓慢地掀了掀眼皮,轻飘飘地往对面瞥了一眼,继续说道:
“根据防卫省和公安方面与稻见加贺里达成的约定,检察厅会放弃对你的起诉,并且,我们将抹消你的身份信息加以重置。”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令安室的脸色瞬间一僵。他睁大了双眼,嘴唇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足足花了半分钟用来消化夏目话中的含义,最后茫然地反问回去:
“……什么?”
“简而言之,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
“东京、神奈川、北海道、或者滚去国外,随你的便。”戴眼镜的女人抬手,“啪”地一下合拢了平放在桌上的文件夹,语调依旧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听出来一丝微妙的嘲弄,“当然,无论你要到哪儿去,我都建议你老实一点。虽然FBI和CIA那边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放弃了对你的通缉,不过——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波本先生。”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金属碰撞的杂音突兀响起,用以限制行动的手铐与链条在安室反抗的动作下剧烈摇晃起来,若非有特别加固过的结构,否则整张桌子恐怕都要被掀翻。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猝不及防的低吼引燃了审讯室内寂静的空气,同时袭来的还有一记凶狠的瞪视,灰紫色的虹膜里显出了阴沉的寒意。几秒过后,安室才在迟迟散不去的回音里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竭力地捕捉氧气,好让急促的心跳慢慢地恢复正常的节奏。
最后,他狠狠地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掩盖住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说道:
“……我要见她。”
“见谁?稻见吗?”夏目挑起眉,嘴上倒是没有多犹豫地改了称呼,“你认为这有可能实现吗,安室先生?”
“那要我怎样才能见到她?”
夏目一时没有答话,似乎对安室固执的要求感到无可奈何。片刻的沉默后,她抬起头,深深地看过去一眼。
“稻见把她拥有的许多重要情报都保存在了笔记本电脑里。”夏目推了一下眼镜,沉声问道,“你知道密码吗?”
安室听后,忽地张开了嘴,神情有些惊讶。但下一秒,他的眼中又显出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夏目的发言在意料之中,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敢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地直接发问,简直厚颜无耻。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相当诚恳,由衷地评价道:“你们真不要脸。”
这样刻薄的侮辱没能让夏目露出一丁点恼火的样子,不如说恰恰相反,她甚至勾起嘴角,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像轻蔑,又有点像自嘲。
“她还在公安手里,明天才会被移交过来。如果你坚持,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见她一面。”年轻女人抬起下巴,姿态倨傲,“但也只是见一面,懂吗?不要想着做多余的事情。”
安室又笑了一声,然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我能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用装傻。”夏目不为所动地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即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着词句,最后补充道,“——就当是为了稻见。”
从两人对话的开始到现在,只有这一句话让她冷硬的嗓音稍有缓和。然而桌子对面的金发男人却一瞬间捏紧了拳头,好像在用这样的动作来掩饰颤抖的身体,而一样颤抖的声音却将情绪暴露无遗。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来了简短的几个字:
“……不要用她来命令我。”
“不是命令,只是忠告。”
夏目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证物袋,放到桌上,却在安室看过来的时候伸出手掌盖了上去,令人无法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
“我希望你想清楚,安室,至少,你该问问你自己——”
女人略微前倾身体,锐利的目光像是明晃晃的刀尖,透过眼镜片上方的空隙,毫不留情地刺向安室的身躯,以及他的灵魂。
“问问你自己——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慢慢地移开了手掌。
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躺着一枚做工精致的戒指,精巧切割的钻石澄澈而明亮。
*
安室走出警视厅大楼的时候,天色骤然变暗,紧接着便下起了暴雨。那实在是一场倾盆大雨,像是天空正在嚎啕大哭,而间或的雷鸣就是它的呜咽,和雨滴一样沉重,每一下都砸在他的心脏上,带起一种直达灵魂的钝痛。安室没有伞,但无所谓,冰冷的雨水说不定还能帮他清醒一下头脑。紧接着,他又想,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狼狈,被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和侧脸上,本该明亮的金色好似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烟雾。走起路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脚边飞起的泥点溅上裤腿,还有钻入领口的水珠划过脊背,带着寒意的触感如同一条蛇在皮肤上爬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偶尔引来一两个路人好奇的侧目。直到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景色,他才忽然脚步一顿,仰头往身后看去:是他曾经居住过的……是他们曾经一起居住过的地方。
从夏目那里得到的戒指被波本仔细地收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确保它不会被雨水浸湿,更不会沾上泥渍。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但又觉得湿漉漉的指尖显得太过冒犯,最后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上面的钻石,尖锐而坚硬的棱角在一瞬间刺痛了指肚。
安室还能回想起送出戒指的那一天,应该就在不久之前,但却总是让人觉得十分遥远。是两个月前的某个午后,他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个麻烦的任务,赶在天亮之前将目标的尸体送进东京湾,于是总算能回家睡个好觉。
他的女朋友不在家,说是和琴酒去忙近期那场军火交易的事了,安室只好一个人享用了那张特地更换的双人床,姑且找了一件她的贴身衣物充当替代品。
那一觉确实睡得不错,醒来的时候,安室看见了想念的人正坐在床脚翻看杂志。
“透君?你醒了啊。”
听到动静的加贺里转过头来,一边笑着叫他,一边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她的身上只套了一件属于男友的白衬衫,尺寸不太合身,过大的领口让锁骨和半边肩膀都裸露在外,举起胳膊的时候,漂亮的身体曲线更是一览无余。
男人灰紫色的眼睛眨了两下,准确地抓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然后起身上前,一把将女人抱进了怀里。
“睡得好舒服。”安室将下巴放到加贺里的肩膀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颈窝,蹭着贴紧的皮肤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说话时的嗓音显得有些慵懒,还带着一点没有褪去困意的沙哑。
男友满足的回答显然也让加贺里心情不错。她轻笑了一声,抬手按上脖间的脑袋,把本就被枕头压乱的金色发丝给揉得更乱了。
“是吗,那就好……不要闹啦,好痒。”
“加贺里……”
“嗯?”
“想和加贺里结婚。”
加贺里突然一愣,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而安室抬起头的时候,就恰巧撞见了她这副难得一见的模样,莫名有些不快地收紧了怀抱,皱起眉闷声说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当然也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
他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有些心虚。最后,在几乎变成自语的尾音里,传出了女人清亮的笑声。
“噗嗤……嘶,抱歉、抱歉,我没有在嘲笑你!”
加贺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在腰间乱动的手,扭过脑袋试图掩饰忍俊不禁的神情,但耸动的肩膀泄露了真实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整理好面部表情,转过头来与金发男人四目相对,眼睛里仍然充满了浓浓的笑意。
“可以噢。”她歪了歪脑袋,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伸到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安室,“怎么?难道你什么都没有准备,打算就这样干巴巴地求婚吗?”
仿佛是在回敬他之前的话,加贺里脸上也明晃晃地写着“我也很在乎这种事情”一行字。
然后安室挑了挑眉,动作自然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戒指盒。
就在那天,安室成功地送出了求婚戒指。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很好——他们彼此相爱,所有的拥抱、亲吻,还有互相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都能证明这一点。过去如此,未来也会一直如此。他之前是这么以为的,但仅仅只是几周的时间,夏天还没来得及过去,天气还没来得及转凉,曾经和他同床共枕的恋人就站到了对面,举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别这样,加贺里,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们没必要非得用这种方式解决。”
波本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手中的HKP7也礼尚往来地指向了对面。然而,与两人间针锋相对的举动完全不同,他的语气依旧很平和,勾起的嘴角甚至透出一点无辜的意味。
“既然你的狗是伏特加杀的,那大不了把他的性命赔给你嘛。只要Boss点了头,琴酒也没法反对。”
“如果我只是想要他的命,那早就动手了。”
“嗯、嗯……我知道。不管怎样,现在先把枪放下,其它事情我们慢慢谈。我会陪着你的,我陪你一起去找朗姆和Boss他们……好不好?把枪放下,加贺里。”
波本继续说着,减龄的娃娃脸和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都盛满了真诚,以及不像是弄虚作假的温柔。倘若忽略两个人手上危险的武器,完全就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然而谁也没有首先示弱的意思。与波本不同,黑发女人的眼神毫无波澜,平静到几乎显得冷漠。她也没有笑,无论对面的男友用怎样温柔甜蜜的话来哄她,都始终表现得无动于衷。于是,波本很快也收起了笑容。他嘴唇微动,正要开口的时候,蓝牙耳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杂音。
“……什么?”
来自组织内同伴的联络让波本的眉心收得更紧,灰紫的眼中刹那间褪去了仅剩的温和。他缓缓放下按住耳机的那只手,重新与身前的女人对上视线的时候,眼底已经升起了毫不掩饰的寒意。
“你——”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咬牙切齿,几乎能听得见磨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你把FBI给引来了——?”
“稍微透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情报。”加贺里显然从他的反应中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坦然地承认道,“其实,还不止FBI。”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下子点燃了波本的怒火。
“托卡伊——”他用力地捏紧了枪,近乎嘶吼地喊出女人的代号,仿佛要用牙齿把这短短的几个音节撕成碎片,“你竟然……你要背叛我吗?!就为了一条狗吗——?!”
紧接着,他看见加贺里弯起嘴角,轻轻地哂笑了一下,答道:
“搞清楚,波本。现在是你要为了那个混蛋组织背叛我。”
哈、混蛋?究竟谁才是混蛋啊?
只在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暴怒转换为了更为凶戾的杀意,驱使他猛地弯曲手指,扣动了扳机。
枪声宛如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将天空都震撼得摇晃起来。子弹出膛,迅疾地擦过女人的耳边,最后径直钉进墙壁。
第一下枪响就是一切的开端,倏然在这一段甜美却脆弱的恋情上劈下一道深重的裂痕。加贺里猛地矮身,抬臂击向波本的手腕,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令对方一下子措手不及,银白的半自动手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她顺势欺身上前,然而很快进入状态的金发男人没有给她第二次得手的机会。又是几下断断续续的碰撞声,另一把枪也以同样的方式脱手而出。
一回合的搏斗宣告结束,波本将加贺里压倒在地,双手牢牢捏住了她的脖子,而仰面躺在他身下的女人也正抬着胳膊,锋利的匕首贴在他的颈动脉上。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非得这么做吗——!!!”
低吼出声的男人呼吸急促,瞪大的双眼里好像燃起了猩红的火苗。他喊得很用力,手上的动作也很用力,指节几乎有些发白,手背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双手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根本只是松松地围了一圈,就连很轻的皮肤相碰,都显得小心翼翼。
同样的,也只有在近距离地望向那对灰紫色的眼睛时,才会发现掩藏在疯狂与愤怒之下的浓重的悲伤。
波本当然不在乎一两个组织成员的性命,也可以不在乎托卡伊的身份和目的,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一声不吭的背叛。
如果稻见加贺里就是想要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那确实能如愿了。他这辈子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爱上什么人,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献上连他自己都不曾得到过的真心,然而这个可恶的女人……前一天晚上还吻了他,贴在他的耳边对他告白,然后第二天便转手出卖了他。
她能在床上说一百遍“爱他”,到头来还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
只有混蛋才会爱上混蛋,只有恶人才配得上恶人。波本想,他早该明白的。
“动手啊,托卡伊。如果你认为我挡了你的路,那就杀了我啊。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只是划开一个人的喉咙而已,没什么难的吧——”
“我……”
加贺里翕动的嘴唇间刚刚吐出一个气音,忽然瞳孔一缩,透过眼前的玻璃窗,看见了一道转瞬即逝的闪光。
她伸出没有拿匕首的左手,一下子攥住波本的手腕,另一只手忽地发力,迅速地将压在身上的男人向旁边推开。
“——躲开!!!”
尖声的大喊与玻璃破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旋转的弹头破开空气,惊险地擦过两人的身体,将放在不远处矮柜上的一只装饰花瓶打得粉碎。
“该死——FBI吗?!这就是你找来的家伙!”波本骂骂咧咧地滚进了掩体后面,然后扭头喊起加贺里的名字,“快过来!我们得赶快离开——”
“——砰!”
来自窗外的第二发子弹在窗户玻璃上留下了第二个弹孔,这一次击中的却不再是花瓶了。
波本仍旧张着嘴,保持着被枪声打断前一秒的口型,然而他的声带却似乎在那一刹那突然地失灵,无论如何用力地收缩喉咙,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但他的眼睛却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让他清晰地看见了弥漫出一片血色的世界。
那无疑是他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几秒钟。
黑发女人用力地捂住中枪的左腹,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滴落在她的前进路线上,拖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波本浑身僵硬,仅仅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倒向自己怀里的女人。
“加贺里……?”
“快……走……”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衬衫,把白色的布料也蹭上刺眼的红色。加贺里的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壁上显露出了裂痕,紧接着,天花板的一角骤然坍塌。
*
身旁响起的动静让安室一下子睁开双眼,房屋的废墟和星星点点的夜空映入眼帘。他抬手撑了一下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一周前出事的案发现场睡着了。
而且……他又梦见那一天了。
安室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手肘撑在弯曲的膝盖上,扭头望向一旁,随即意外地撞上了一只柴犬湿漉漉的大眼睛。
“……狗?”他自语地说道,随后竟然还得来了回应的狗叫声,便感到好笑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在这里?”
“汪汪!”
“噢……你也没地方可去吗?”
小狗在金发男人招手的动作下迈腿凑了过去,晃着尾巴任由深色肌肤的手指蹭了两下头顶的绒毛。
安室用掌心盖上柴犬的脑袋,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脖子上没有项圈,毛发也脏兮兮的,看来是一只没有主人的流浪狗。
“白色的……小动物吗。”
加贺里很喜欢狗,准确来说,她很喜欢小动物。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安室曾经见过那只名叫“抚子”的柯基犬,总是乖巧地跟在女主人脚边,走路的模样可爱极了。后来得知那孩子突然去世,他也觉得颇为遗憾,却万万没想到这会成为之后一切的导火索。
他叹了口气,忽然停下了动作,抬眼看向漆黑的天空。
白色的小狗的话……她一定会喜欢的。
安室突然想起,有一天他们在家中约会,加贺里就坐在沙发柔软的靠垫中间,一边读小说,一边轻轻地哼着歌。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好听,歌声的旋律也很欢快,偶尔会带出几句他听不懂的歌词。
“是俄文啦,透君当然听不懂。”向加贺里询问起来的话,就会在她的脸上看见一种得意洋洋的表情,“歌名叫‘白猫’,就是‘白色的猫’,是在当地很有名的曲子,我很喜欢这个乐队!”
“哦……是吗,‘白色的’……什么?”
“Белая,是‘白色’的意思。”
“Бе……лая……?”
“哇……很标准!好厉害,透君说不定是那种很有语言天赋的人,因为本身就是混血儿吗?”
“什么啊……和那个没关系吧!”
“总之真的很厉害!我当初可是花了好久才学会了那么奇怪的发音。”
“嗯……想听加贺里唱歌。”
安室后来极具行动力地找到了那首民谣的谱子,如愿以偿地用一段吉他伴奏换来了女朋友的歌声。
加贺里说她很喜欢那个乐队的吉他手。
……稍微有点吃醋。
贴上指尖的柔软触感让他从回忆中抽离而出。他转过头,盯着柴犬亮闪闪的眼睛,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般地伸手,将小狗从冰冷的地面上抱了起来。
“无处可去的话……要不要与我结个伴呢?”
*
那一天突如其来的爆炸摧毁了一整个楼层,也让整栋建筑物都变得摇摇欲坠。波本将加贺里紧紧地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护住她的后脑。他们幸运地没有被掉落的重物砸中,也没有跌进坍塌的空洞。
但加贺里身上的枪伤却不容乐观。子弹打进了她的腹腔,似乎没有损害重要的动脉,但出血量仍旧相当恐怖。先是她的外套,然后是波本的衬衫,最后连细长的领带都没有放过,一切可以使用的东西都被拿来给伤口止血,然后无一例外浸透了粘稠的血液。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波本紧紧地握住恋人的手,无名指上的钻石硌得他手心生疼,却浑然不觉。就在那个时候,他猛然间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清楚地判断出了最为残酷的现实——这个女人、这个令他可以不顾一切地爱着的女人,最后就会死在他的怀里。
加贺里需要去医院,她需要手术,但爆炸造成的坍塌让无数堆积起来的瓦砾阻塞了四周所有的道路,他们无法离开。
轻轻碰上脸颊的手指冷得像是深冬的冰雪,她的嗓音也支离破碎的,如果不是四周足够安静,波本的耳朵又贴得足够近,恐怕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
“透……君。”她缓慢地抬手,用指尖擦过男人的眼角,“别哭呀……别哭……”
她似乎想要抿出一个微笑,但无力扯动的嘴角最后只是勾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对不起……我没有……我不是想……咳……!”有更多的血随着说话的动作从她的嘴角漫出来,波本想伸手去擦掉,却被一下子握住了手掌,听她继续有些急切地说着,“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加贺里,对不起……”
波本握着她的手抵在额头上,低着脑袋,金色的碎发盖住了紧闭的双眼,而一张一合的唇间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加贺里靠在他怀里,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轻轻地打上深色的皮肤,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微弱。
“透君……好痛……呜……我不想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一定会……”
“我、真的……爱……”
她的声音听不见了。
打在肩膀上的呼吸也消失了。
波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女人垂落到自己胸前的身躯,以及合拢的双眼。
“……加贺里?
“加贺里?看看我,加贺里……睁开眼睛看看我……
“不要这样……求求你,求求你了……呜……求求你,不要死……”
她的嘴唇好冷。
她的身体也好冷。
即便是滚烫的泪水不停地落在上面,也还是无法把热量传递过去。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该变成这样的。
他没有想要伤害她的,更没有想过要害死她。而事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该怪罪谁。
对面高楼上的狙击手是FBI安排的人,但不是大名鼎鼎的赤井秀一,那位探员没有被告知加贺里与FBI之间的交易,只当任务是狙杀组织成员。他的目标应当只是波本。当初加贺里找上赤井,以放过对波本的追捕作为条件,卖给了他们一个情报。只是后来,赤井的上司为了杜绝后患,悄悄地安排了第二手准备。那个收到任务的新人狙击手想要大展身手一番,便连着加贺里也一起瞄准了。
可波本宁愿当时趴在高楼上的人是赤井,这样他大概一枪就能命中金发男人的脑袋,而不会伤及无辜。
至于大楼里的炸弹,却是组织的手笔。
托卡伊为了给她的狗报仇而背叛组织的事情一出来,朗姆便派了波本去劝她,时间地点都是组织定下的。波本很清楚这是个用来抓人的陷阱,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组织竟然计划把他们两个人一起葬送在这里。
公安破开挡路的水泥板,在废墟的角落里看见了蜷缩在那里的金发男人,以及他怀中早已失去气息的女人。
“……太慢了。”
风见裕也警惕地靠近过去,冷不丁地听见波本突然说道。
“什么……?”
“我说,你们来得太慢了!”波本倏地抬起脸,大睁的眼睛和布满脸颊的血污一样通红,“你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点来!你们就是这么当公安的吗——!!!”
他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劈手便要去抓风见的领口,继而被围上来的警察七手八脚地制服住。被擒住双臂摁倒在地,银白的手铐锁住双腕的时候,他的喊声突然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他盯着前方,没有焦距的目光里映出救护车闪烁的车灯。
“呜……只要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都要怪你,安室透。加贺里去找FBI和公安交易情报是为了你,要摧毁组织还是为了你。都怪你那样不负责任地求婚了,她才会拼尽全力地想要争来一个安稳的未来。
而你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你竟然还向她开枪,你竟然……还害死了她。
只有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混蛋。
她分明很爱你,你却根本不配。
*
钻石很坚硬,棱角也很锋利,如果用力地划在手腕上,立刻就能切开一道伤口。鲜血会从那里流淌出来,不停地流下去,等上几分钟,他就能见到加贺里了。
安室捏起戒指,完美切割的钻石闪耀着夜晚见不到的明亮光辉。他无数次试图将上面的流程付诸实践,可脑海里每每都会响起同一句话。
——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一会儿是夏目的声音,一会儿是加贺里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还会变成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谁来着?他尽力地让大脑运转起来,然后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翻找出了那个总是背着贝斯的男人的身影。
啊……是苏格兰。对啊,如果不是他,苏格兰或许也是不用死的……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冲上去……
他都害死过多少人了?
他还想……连自己的性命也丢弃吗?
会被骂的,一定会被狠狠地大骂一顿的,无论是加贺里,还是苏格兰……现在的他,都实在没脸去见他们。
安室收紧了掌心,将戒指放回了口袋里。
除了这个,加贺里没有给他留下更多的东西。她的遗体被情报本部带走,等验尸取证的工作结束,或许会允许她安息下葬,但乌丸集团的案子很复杂,完全尘埃落定恐怕还要很久的时间。安室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加贺里好不容易为他争取来的一次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他会好好珍惜,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惹事了。
加贺里的亲人都已经离世,他作为家属去确认书上签了字,身份是死者的丈夫,婚姻届是前几天刚刚去提交的,他一个人去的。
再之后,他找到了迦南和大泽玛利亚,从后者那里得到了一张加贺里的旧照:
背景好像是一间酒吧,比记忆中更加年轻的黑发女人坐在吧台上,撑着下巴面向镜头,脸上挂着一个看起来不太熟练的微笑。
安室轻轻地用手指摩挲起照片的表面,看见照片中摆在加贺里面前的的一杯无酒精饮料时,突然地笑了。
“她真是一点没变。”他说道。
大泽玛利亚去了洗手间,迦南便转过头来看向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
“她为什么会死?”
安室听闻一愣,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同样的问题,迦南也问过夏目。
“她为什么会死?”
“左腹部中了一枪,没有伤到动脉,但内脏的空腔创伤很严重,出血太多了。”夏目推了一下眼镜,用例行公事的口气答道,“如果早一点送去治疗……也许还有救。”
但这不是迦南想要的答案,她又追问道:“那她又为什么会中枪?”
那个新人FBI不是赤井那样顶尖的狙击手,准头和熟练度只能说是及格。击中加贺里的是他开的第二枪,两枪之间的时间间隔并不短,以加贺里的反应速度,本该完全来得及躲进掩体后面。
她为什么没躲开?
“其实,最终行动之前,我与她见了一面。那时我就注意到了……”夏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她的身体状态……感觉不太好。”
“她生病了?”
“怎么可能。自从我认识她,甚至都没见过她感冒发烧。”
“那是……”
“想想看,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个身体素质相当好的女人突然间变得虚弱起来?”
迦南愣了一下,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猛地皱紧了眉头:“你是说,她……”
“我还没看过她的尸检报告,不过应该**不离十。”
“她……自己知道吗?”
“稻见是个细心的人,或许早就发现了。但不管她发没发现……那个时候,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男人知道吗?”
“我应该告诉他吗?”
迦南似乎有些被对方的反问给激怒了:“他应该知道!”
“也许吧。”夏目阖了一下眼,转过头去看向了别处,须臾后才幽幽开口,说道,“不过……也都来不及了。”
都来不及了。
迦南仰头喝了一口饮料,冰凉的液体入肚,也一并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并不是这个男人的错,或者说……并不全是他的错。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没有人能够看透一切的真相,自然没有人天然地能够做出全然正确的抉择。
至少……安室透,这个获得了全新的生命的男人,正在用这条性命去延续她没能看见的未来。
我总有一天也会去见你,等到我有足够的资格去面对你——那个时候,如果你能原谅我,如果你还愿意爱我……就太好了。
写在前面
【【【是黑波IF线,跟我念:黑——波——再跟我念:是——刀——】】】
【【【快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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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IF: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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