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香薰过的衣物清香袭人，江沅因为宿醉惨败的脸色在喝过醒酒茶、用过午饭之后终于恢复了血色。她放下竹箸，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萝卜汤，这一餐才算结束。
“你盯着我干嘛。”江沅将视线从碗底挪开时，正对上李白注视她的双眼。
“没什么。”李白摇了摇头，一直敲击桌面的指节也停了下来，“老板娘吃饱了吗？”
他笑吟吟地发问，江沅一时间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豫地点了点头。李白起身，业务熟练地将碗筷拾掇到了一边，又在江沅的对面坐了下来：“那现在，有时间听我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吗？”
昨晚的事？江沅闻言愣是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白的意有所指，手指在桌上摩挲了几下，磨磨蹭蹭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背过脸去不打算直视对方：“哦，那个啊……有什么好解释的，说的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
“是吗？”李白的反问让江沅的心咯噔漏跳了一拍，她隐隐觉得有种不妙的感觉正顺着后脊背往脑门上蹿，“可我觉得你什么都不明白。”
李白说话的速度很慢，刻意在等江沅转过头来面对自己。江沅喝完水端着空荡荡的茶杯，深知自己逃不过这遭，只好破罐破摔调转头来望向李白。可仅仅是这么看一眼，她就无法再自说自话地避重就轻——因为李白满脸都写着认真。
没有等她开口，李白继续补充道：“老板娘你说的没错，我是在勉强自己。我不喜欢长安，也不喜欢参与到朝廷的尔虞我诈之中，因为我曾经特别喜欢这个城市，它的纸醉金迷也好，它的恢弘盛大也好，都让我向往和着迷。但这一切都被那场战争毁掉了。我恨自己无能为力，也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坦荡地接受现实，所以我躲到了边境，也因此遇到了你。”
“你总觉得如果没有你，我会过上仗剑策马，扬鞭塞北，听雨江南的日子，你认为这种生活对我来说会是最好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曾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打算怀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去生活。从我第一次踏进长安我就知道，我李白，这辈子决不是能泰然居于江湖的人。”
“我自诩身怀不世之材，若不能奋我智能，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1],才更叫我寝食难安。所以从一开始，仕途，武功，财富，自由，我都想要。”
这是李白第一次把真实的自我袒露在她的面前。江沅听得发怔，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迎接。可李白却不在乎，他有**的坦坦荡荡，哪怕是女帝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对这番话做出任何修改。
“到如今，这些也都没有变过。”李白凝视着江沅，那双眼中的惊涛骇浪像是个一口能将少女吞下的巨兽片刻就把江沅袭击到毫无还手的余力。他字字铿锵，句句坚定，还似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般，却又多了几分对情绪收放自如的内敛与圆滑：“我也曾灰心丧气过，也曾低迷怅惘过，是在镇上那段时间的生活让我知道，我不曾改变，也不会改变。”
江沅感觉到自己放在桌面上惊慌失措的手被人轻轻覆住，那人的掌心火热的堪比夏日午后高悬头顶的艳阳。“如果要说这其中有什么变化的话……”
“那便是，”李白顿了顿，斟酌辞藻的口吻让人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分外虔诚，“我还想保护你。”
这人是谁，是李白，是全长安，甚至整个大唐帝国人人交口称赞的诗仙啊，一个在她眼里就该出口成章满腹经纶的男人。可他此刻却小心翼翼地用不加修饰的，最直白的语言说话，足见其诚意。
江沅觉得自己真的是栽了，心里却也暗喜自己栽在这人手里也算值当，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来：“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拐弯抹角的呢？之前在见到美女的时候还知道文绉绉的来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怎的到我这里别说作诗，连直言一句都做不到，怂得你。”
李白没想过江沅会如此直白地把话挑明，他说想保护她，是事实，也是试探。他怕说的太直白，江沅会想那天晚上一样跟他玩“躲猫猫”，又怕不说清楚，对方跟他装傻，所以踌躇再三他也只敢说到这个地步。以前他只觉得爱情话本里那些桥段矫情的很，可轮上了自己，他发现自己也免不了俗。
患得患失，真的是恋爱中人的通病。
李白扶额：“老板娘啊……”
“是我想错了。”江沅诚恳地道歉，“我总把你想成一篇诗，一斗酒，一曲长歌，一剑天涯的侠客，其实你的剑一直都是为守护天下而存在的。”
剑出鞘，天下惊。剑之所至，心之所往。
想到这里，江沅哑然失笑。她望着李白炽热地仿佛能融化坚冰的双眼，没忍住凑近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角翘起的发梢：“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话了。”
下一瞬，她纤细的手腕就被李白轻而易举握在手里：“我并不是想说这些。我是想告诉你，公主也好、北夷神女也好，与我而言轻若浮云，就算是大明宫中的女帝，也不曾让我如此畏惧。”
“江沅，唯有你。”
江沅看见他喊自己的时候就连嘴唇都在颤抖，低低的应了一声。
再锋利的剑，也要归鞘。
剑如是，李白亦如是。
他也好，他的理想也好，穷其一生，不过寻得一个归处，纵使已经辗转流离数载。
“唯有你。”
这三个字，在江沅的耳畔反反复复的重复。
“让我害怕。”
桃花目向来是风流多情的象征，此刻与江沅对视，顾盼婉转，滚烫的情绪勾人摄魄。
江沅疑惑：“害怕？”
她看见李白点了头，将她的手扯到胸口，按住。鼓噪的心跳隔着一层单薄的外衣传达到江沅微热的掌心，她感觉自己的心率好像也和对方同步了一样，双颊上止不住的燥热。
“害怕你突然不辞而别，害怕你受一丁点委屈，害怕你——”
李白的话到嘴边又开始打猝，眉头轻拧，咬牙接了下去：“不喜欢我。”
他是万众瞩目的青莲剑仙，是文人骚客眼中的诗仙，是盛唐侠客们的偶像，是女孩们争相追捧的对象……
江沅的思绪转了转，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白。明明该是孤傲意气的模样，此刻看起来却显得有几丝……嗯……楚楚可怜？
“哎。”江沅叹了口气，她觉得没理解自己意思的人，应该是对方才对，“抱也让你抱过了，蹭也让你蹭过了，撩也让你撩过了，我房间的地板你也睡过，就连我悲剧的睡相都被你看到过了，你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啊？？”
闻言，李白微怔。
“但凡是思维正常的人都应该清楚的吧，如果不是兄妹，一个女子允许你这么做，必然是对你有好感啊！不然你早就因为猥亵少女被狄仁杰逮捕了啊傻子！！”
江沅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堆，见李白那边是没有动静，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难道你连关系都还没确认就指望着我同意你对我亲亲抱抱举高高吗？？！！”
李白：……
他，还真有这么想过。
“无耻！给老娘滚！”
[1]出自唐代李白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原句为“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李白：老子，大唐剑仙，什么都要。
狄仁杰：此人多半有病。
江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洛阳牡丹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