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嚎累了，林惊羽才从无尽沉默中找到机会开口，说话都结巴了：“所、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苦衷？”
“大部分是。”叶青岚没好气揉着胸口，半天过去终于没疼得那么酸爽，看了他一眼，摊手：“哦，以前没跟你说过是吧，我娘走的早爹是个人渣，再不跑就要被卖去做雏妓了，就这么逃到了青云山——至于假扮男孩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不然等着被先奸后杀曝尸荒野吗？”
她彪悍的用词震得林惊羽眼角抽搐，随后清秀的脸上后知后觉浮现愧疚：“我……以前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一直以为你是到草庙村投奔亲戚的。”
原来她根本没有可依靠的人，和其他到时间就有亲人喊回家吃饭的小孩不一样，怪不得自己当时去找她遭了白眼，估计叶青岚看到当时那个无忧无虑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衣食无忧的他，也十分令人嫉妒刺眼的吧。
而命运弄人，在草庙村遭遇灭顶之灾的三年之后，阴差阳错再遇见之时，他们反而能放下成见互相理解了。都变了，他也是，叶青岚也是。
“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叶青岚摇头：“抱歉，我不记得……或者说，也许当时看见了什么，也就是那个瞬间把我吓成了疯子，我师父说正是因为本能遗忘掉那段记忆，我才有机会从痴傻恢复正常。”
其实不是曾叔常说的而是她自己推测，只是搬出一个首座更有可信度，叶青岚顿了顿，又说：“要是以后哪天还能记起，会告诉你的。”
“不必了。”林惊羽却斩钉截铁拒绝：“将来总有其他办法查明，你不要为难自己。”
叶青岚又偷瞄了他一眼，唔，怕她想起来又吓疯了吗，这小子，人还怪好的咧。
接下来两人都没开口，树林里只有微风拂过飒飒轻响，在得知她是女孩之后，林惊羽就好像心虚再也不直视她，这会儿视线也是来回飘忽不定，冷不丁扫过卡在树上报废的机关木翼，总算找到转移话题的了：“你用那东西，从风回峰飞到这？”
“对啊。”叶青岚拍了一下脑门：“提醒我了，那个，能不能劳烦你再御剑上去一下，帮我拿下来啊？”
“已经摔毁了，还有用？”
叶青岚面色严厉：“当然有用！我要拿回风回峰去，拆了肯定还有能接着用的部件，知道做这么一副翅膀多少银子吗，我喝西北风一点点省出来的！怎么可以丢掉，败家！”
林惊羽恍然：“噢，合着你还是吃不饱饭啊，那包子给你带回去？”
叶青岚：“……只是个比喻谢谢，能不能别惦记你那俩破包子了。”
又不能说她钱来自卖书，这可不能讲的。
林惊羽听闻哈哈大笑，她额角砰地跳出个十字路口状青筋，这小子竟然耍她玩？
“好了好了，抱歉。”可能他也是在龙首峰找不到同龄人久了，难得来个小孩陪他唠嗑打趣，林惊羽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高兴，心里竟有一瞬想要她今夜留下多说说话，但很快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那，我送你回风回峰？”
叶青岚眼巴巴看他再次祭起那把看起来很牛逼的碧绿仙剑，飞上半空干净利落几下把树杈砍断取下机关翼，乱七八糟的一坨用铁丝挂在剑柄上回来找她，离地面几尺向她招手。
叶青岚自是不跟现成的顺风车客气，平地一跃跟着跳上长剑站他后面，上来就俩胳膊一合拢，抱住林惊羽的腰。
身体贴上他后背那一瞬间，对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连带斩龙剑都剑身剧震往下沉了几寸，颤颤巍巍像要直接掉落，吓得叶青岚嗷一声，赶紧抱得更紧，把他当人肉安全带。
万幸只下一秒，坠落的势头就被林惊羽强敛心神控制住，看似还算能稳住事态——如果忽略他僵硬如石像的身体，还有抖成筛子般捏诀的右手的话。
他在深深呼吸平复自己，叶青岚也从惊吓中回神，不满地在他背后直嚷嚷：“卧槽你到底行不行？！不能飞别逞强，别再飞出去到一半掉下去，我们俩来个剑毁人亡！”
“实在不行就找个柴房让我凑合呆一宿，等天亮了我师兄肯定到处找我——”
“我当然行！”林惊羽咬牙切齿打断了她，空着的左手条件反射往她合扣在自己腹部的双手上探去，试图掰开：“你、你松手，抓着衣服就好，别贴过来！”
他又不是没见过同门带人御剑，人家都是俩人离得远远起码半臂距离，遇上气流颠簸也就顶多拽一下衣角，哪见过这样、这样的……
叶青岚才不同意，十指扣得死死跟他较劲：“哥们儿，我这是人手又不是蟹钳，哪来那么大抓力，不这样我掉下去怎么办？！”
林惊羽都要崩溃了：“叶！青！岚——没人教过你男女有别吗？！”
“……啊，还有这回事呢？”
背后的声音一顿，似乎不那么嚣张了，林惊羽松了口气，以为成功说服了那过于不拘小节的笨蛋，但是等了片刻，搂在他腰间的手依然迟迟不松。
只听她无所谓打了个哈欠，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得了吧，分明你自己道心不稳胡思乱想，要避嫌早干嘛去了，刚才可是面对面抱得比这个更亲密，那会儿你怎么没发现‘有别’？”
当然因为她瘦巴巴的哪有曲线可言，实话说，接她下树那时候就算是身体紧贴，林惊羽也真的没感觉到任何不妥，如果不是之后巧合怼到……估计到现在也不会发觉。
“刚才都不慌，现在慌什么？倘若一直不告诉你我是个女的，这会儿就当背后站的是张小凡，没区别啊。就当是一种修行，心静自然凉，加油哦少年～”
……小凡才不会这么厚脸皮，八爪鱼似的缠他身上呢。
林惊羽听了只想翻白眼，却冷不丁地，那双原本紧紧环绕在他腰间的手收了回去，贴在后背那阵渐渐习惯了的温度陡然远离，竟让他觉得心里某处空了一块。
叶青岚摇摇头，作势后撤步就要从斩龙剑跃下回到地面：“安全起见，还是算了吧，就你现在这个心猿意马的状态啊，三心二意驾驶要不得……果然我还是去找柴房——咦咦咦！！”
收到一半的双腕突然被攥住，又给一阵力气拽回去强行摁在了对方身前，拽得叶青岚下巴猛磕在他的左肩胛骨，两侧上臂包扎好的伤都因这一下拉扯隐隐作痛。
她仰脸埋在他肩上，正好林惊羽侧头也往后看，仅露出一只眼睛写满倔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如削冰切雪：
“抓紧。”
下一秒，碧光汹涌而起，剑载两人冲入云霄。
绑在剑柄上的残破木翼被吹得吱呀乱叫，这速度完全不是她来时用那双翅膀滑翔能比拟，迎面而来的劲风让人完全睁不开眼睛，刺激强烈到一定程度，就哪怕是感到害怕，也喊都喊不出来了。
不过还好，臂弯中少年劲瘦的身体隔着衣衫传来的温度，始终都令人安心地存在着，他单手操控仙剑，空着的另一只手也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为的是哪怕她意外滑脱，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十五六岁的少年，肩膀还不算太宽阔，却也足以挡下大部分刮来的凛冽狂风，持着他炽烈无匹的锋芒仿佛能劈开任何阻碍，滔天碧芒划破黑暗，一往无前。
……至于吗，反应这么大。
叶青岚闭眼趴在林惊羽背上，心里仍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激将法什么的，她就随便用用的啊——这效果都已经不能叫显著，甚至可以称作应激了……这是有多不能容忍自己被小瞧，骄傲到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地步。
她眯眼看了一下，立马吹得眼球不适只得匆匆闭上，但还是看清了：林惊羽的长发被风高高扬起，露出一截白皙后颈，上面覆着淡淡的薄红。
——明明被异性紧抱着还是会害羞，就死不承认，在那硬逞强。搞得她对他的评价反复横跳，从一开始觉得他是如宇智波二柱子那样漂亮又傲娇，到后面轻易与她和解又觉得不像了，照顾她为她包扎更是没半点高冷，很好相处的样子。
而这下不经意踩到他逆鳞，又让叶青岚见识到了林惊羽冲动易上头的一面，嘛，虽说这小孩确实有狂的资本……却也相当容易钻死胡同。
她滑翔落在龙首峰山腰都没用太久，御剑回程必然更快，叶青岚暗中气闷的是，连林惊羽这个别脉的都知道他们风回峰顶有风旋早早避开，她这自家人居然被搞得狼狈不堪，没有天理了。
仙家法宝光芒太盛，为防止被人看见，两人在密林中降落，余下路程靠步行走去叶青岚的住处。
林惊羽虽自觉被小瞧激得有些气恼，基本风度却还没忘，路上替她提着那坨折得乱七八糟的翅膀，落地没多久就扬眉冲叶青岚哼了一声，傲气的俊脸上分明写着：怎样，我行还是不行？
根本是小孩脾性，叶青岚差点笑出来又拼命憋住，深知她要是敢笑林惊羽搞不好又要炸毛，而且人家深夜送她回来确实欠个人情，过河拆桥也太过分了。
她闭眼酝酿了一下这些年装疯卖傻锻炼的深厚演技，再睁已是满眼崇拜的小星星：“林师兄，你太厉害惹！飞得超快，可能我们风回峰都没有比你飞得更快的了，假以时日，你会不会成为青云门最快的男人啊！”
林惊羽：“……”
从表情看，她应是在诚心夸赞他没错，但怎么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直觉也告诉他不要搭腔，林惊羽抿了抿嘴角，这会儿刚走进叶青岚的院子，他把损坏的翼举了举，问：“放哪？”
“噢，随便，反正回头都得拆……卧槽你站住，别再往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房门，叶青岚刚跨过门槛猛地想起什么，立刻转身双手去推林惊羽肩膀，死活不让他也进屋，惹来他没好气一瞪，脚步也停下了：“不进就不进，当我是什么登徒子吗？”
也太双标了吧！对他上下其手的不当回事，换了自己只是靠近房门就如此大反应，什么人啊！
“呃，不是那个意思。”叶青岚尴尬移开眼神，往后瞥了一眼书柜：“是因为我设了机关，要是除我之外的人进屋就会触动，发出整座山都能听见的响声……”
林惊羽：“……”
哦，那还幸好她及时想起这回事，万一没来得及阻止，让自己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地在别脉女弟子卧房触发警报，吵醒一堆人过来围观，那他都不如拔出斩龙剑一下捅了自己，反正也没脸回龙首峰了……
“你还，真是，谨慎啊。”他嘴角抽搐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叶青岚也怪不好意思，嘿嘿干巴巴笑着搓手：“人生艰难，那个，先小人后君子嘛。”
其实主要都不是防色狼，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除了有某种爱好的变态之外没人会多看一眼，而是她书柜和抽屉里秘密太多，还随便一件都能让她身败名裂的程度……所以不得不为之啊。
但林惊羽大概是想岔了，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多半是把这份戒备和她幼时还是原主的遭遇联系起来，只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出言嘲讽，接着忽然吐出一口气，在叶青岚脑袋上不轻不重一拍，转身往院外走去。
“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末了又想起什么，他转过头，没忍住嘴欠了一句：“以后多吃点饭。”
最后还不忘这茬来阴阳她，叶青岚又不是包子，想也不想更阴阳怪气怼回去：“拉倒吧，半斤八两好意思说谁呢，某些人，那杨柳小腰啊，细得咧～”
此话一出，林惊羽走在院中的背影踉跄一下，接着突然提速眨眼窜出老远，人钻入对面的密林中不久，一道碧绿剑芒升起直往龙首峰方向而去，只是怎么都仿佛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