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执法者s14睁开眼睛。
黑色的眼珠闪过无机质的冷漠光泽,但是眨眼间,他又变成了那个内心敏感的格里塔。
“早上好,希夏尔太太。”
他局促地站在客厅,等待着雇主宣布自己的命运。
“格里塔,你是个男孩,我本来是不看好你的,但是……”
希夏尔太太开门见山。
她穿着很正式,似乎准备外出。
在格里塔看过来的时候,她将两张纸递到了格里塔手中。
“这是一份时间表,还有规则。”
“……希夏尔太太?”
格里塔迷茫地看着她,不太明白事情走向。
“事实上,格里塔,我们夫妻准备去旅行一段时间,而你、布拉姆斯喜欢你,他希望你留在庄园照顾他。”
希夏尔太太说话的时候,刻意移开了眼睛。而她身上初见时那股冷漠的气质,也如雾霭般消散,格里塔看见了她苍白的发丝和皮肤上的褶皱。她实在是很老了。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我们本以为会来一个女孩、”她的声音逐渐变低,忽地又转变了话题。
“你的工资每周都会由马尔科姆送过来,他是负责庄园物资补给的人。”
希夏尔太太的情绪不是很高,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简单交代两句,就离开由希夏尔先生接手,后者带着格里塔去主屋外熟悉了一下地形,并告诉他一些在格伦维庄园生活的规则。
“布拉姆斯讨厌那些在墙壁里乱窜的老鼠,所以定期清理鼠笼非常重要。”
除此之外,希夏尔先生又陆陆续续说起些古怪的话。
“我们会离开很久,也许是半年,或许更久,但是生命本就是这样无常,没人会指望重逢,离开的人只会被极少数人铭记。”
他似乎意有所指。
“选择你并不是我们的本意,埃文斯,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布拉姆斯为什么会改变主意选择了你。”
“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一直都是女孩……”
两个人一起漫步在主屋外,希夏尔先生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像是有什么顾虑。
格里塔听不懂他的自言自语,只好尴尬地微笑。
好在希夏尔先生的低语未能持续太久,他很快就站住了脚步。
“但是……既然布拉姆斯选择了你,我们也无力改变,我只能告诉你一点。”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几乎要褪色成灰白色,像是结膜产生了某种病变,蒙着一层阴翳,叫格里塔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不管你信不信,布拉姆斯是真实存在的,他就生活在房子里,和我们一起,我希望你能够在今后的工作中牢记这一点,这会让你好受很多。”
他貌似是认真的。
格里塔完全无法理解这场略显荒诞的对话,但是同样他也没有说什么,一直保持着乖巧服帖的微笑,倾听着雇主的声音,时不时附和一句。
庄园需要交接的事物并不多,已经明白自己全部工作内容的格里塔,目送希夏尔夫妇坐上了黑色的轿车。
“格里塔,你会习惯这里的。”
离别时,希夏尔太太轻轻拥抱了他。她带着一双白色的丝绸手套,穿着极为庄重,凑近格里塔身边时,一股古怪的、仿佛是尘埃腐朽的气息,便轻飘飘地萦绕在格里塔的鼻翼。
“原谅我们。”
她留下一句耳语。
这对夫妻初见时看似高傲,但是接受格里塔成为保姆后,倒也不是那么苛刻。
庄园的大门从外面被挎上锁链,希夏尔夫妇离开后,格伦维庄园被彻底封闭起来。
空旷的庄园里,只有格里塔一个活人。
他起初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希夏尔太太留下的时间表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短暂的迷茫之后,格里塔掌握了工作节奏。
叩叩叩。
“布拉姆斯,我进来了。”
格里塔推开门,瓷白的人偶正面朝着他。
“早安。”
格里塔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很漂亮。
布拉姆斯看着他,他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但是,更漂亮了。
格里塔弯腰抱起了人偶。
牢记着希夏尔太太的叮嘱,格里塔从房间角落的皮箱中,找出了一套崭新的小西装给人偶换上。
在更换鞋子的时候,格里塔意外在人偶的脚心,看见了一串人偶的身份编码。
H909。
“看起来我们知道了你的初始名字。”
格里塔为它穿上了黑色小皮鞋。
“接下来是早餐时间。”
格里塔将人偶抱去了厨房,他把它放在椅子上,让人偶停留在他的视线中。
「规则二:不要让布拉姆斯独自一人。」
格里塔清点了厨房的食物,为自己简单制作了一份早餐。
坐在人偶对面,格里塔看着它面无表情的脸。
“布拉姆斯,我真是犯了个错误。”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拿来了一个碟子。
将自己的食物分成两份,格里塔把其中一份摆在了布拉姆斯面前。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可能有些奇怪,但是、布拉姆斯……”
他细致、温柔地将餐具摆在人偶面前。
“知道我要照顾的人是你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格里塔坐在人偶身边,难得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没有了在希夏尔夫妻面前的拘谨与乖顺。
“我其实并没有照顾过孩子。”
想起自己的谎言,格里塔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张漂亮的脸颊透露出非凡的魅力。
“但是,你不会向希夏尔太太揭穿我的,对吗?”
他咬下一口面包,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披覆了一层柔光的纱幔,白皙的面孔精致纯洁,他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然,格里塔。
墙壁中的男人窥视着他,他放肆地欣赏着毫无察觉的格里塔,目光一寸寸舔舐过他冷白的肌肤。
布拉姆斯很喜欢格里塔。
这个保姆有着漂亮的脸蛋和柔软的皮肤。
有需要的话,布拉姆斯不介意剥掉他的皮肤,用那层柔软白皙的皮子,制作成什么东西……比如说,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需要一层漂亮柔软的皮。
而格里塔的皮看起来很好摸。
手指难耐地摩挲着粗糙的墙壁,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窥视着格里塔的眼神变得更加火热。
解决完早餐,格里塔端着自己的餐具去了一旁的水槽,他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了清洁剂。
冲刷掉绵密的泡沫,他将盘子收起来,看了眼垃圾筐的位置,准备去将人偶那份收过来。
他转过身去,站在餐桌前,又愣住了。
人偶面前的碟子空空如也。
里面的食物消失了。
格里塔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巴。
发什么事情了?
他疑惑地走到了人偶身边。
“……哦、布拉姆斯,我、我……”
他托着胳膊,抬手轻抚着额头,半天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分给你食物了吗?还是说、我刚刚把它们吃掉了?”
格里塔打量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端起人偶面前的盘子,满腹疑虑地走到水槽旁,实在是想不通到底食物是怎么消失的。
是他记错了吗?
咚——
身后突然传来异响。
格里塔瞳孔一缩,下意识拿起身边的刀子。
“谁?!”
“哦!冷静!!”
马尔科姆抱着一个牛皮纸袋站在厨房入口。他依旧穿着那件棕黑色夹克,却精心打理了头发,清理了自己的胡子,一双灰褐色的眼睛明亮有神。
“放轻松、格里塔,是我、我们见过的。”
看清男人的脸,格里塔紧张恐惧的表情稍缓。
“我很抱歉、”
他垂下握着刀子的手,但没有把它放到桌子,依旧握在手中。
马尔科姆的视线从他攥到发白的的指骨上划过,落在格里塔浮着苍白病气的脸上。
“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他关切地望着格里塔。仿佛两人是相识许久的朋友,而非只有一面之缘。虽然态度可疑,但终归是友善的。
“……没什么。”
格里塔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然而这项工作实在困难,在自己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之前,他飘忽的视线锁定了椅子上的人偶,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他眼睛一亮,拿着刀子快步走到了人偶身边。
“马尔科姆先生、”
格里塔记得这个这个人的名字,他单手扶着椅子的靠背,下颌收紧,将刚刚的尴尬一句话掀过,如骑士般守卫在人偶的身后。又或者,他只是将自己要照顾的对象当做盾牌。
“突然造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他的神情冷漠,口吻疏离。
这番不近人情的态度,将马尔科姆提前打好的腹稿全数推翻。
马尔科姆的表情变得不自然,却也无法就此离开。
“……我接到消息,知道希夏尔先生他们要去旅游一段时间,我担心你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所以,来这里看看。”
说着,那种友善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马尔科姆刚刚剃完所有的胡须,他的下巴泛着青色,肢体舒展从容,透露出一股成熟的气息。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他把怀中的牛皮纸袋放到餐桌上,从里面拿出一瓶果酱。
“这个,我碰巧发现,是美国产的,如果你吃不惯这里蘸料,我希望这能帮助到你。”
马尔科姆坦白自己的来意,他温和地望着格里塔,仿佛看不见他手中的冰冷刀刃,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善意。
“我知道你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异国工作很不容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至少,没那么僵硬,毕竟未来我们还要共事很久。”
马尔科姆的这番话可以说是毫无漏洞,彻底奠实了自己暖心同事的身份,哪怕是敏感内心如格里塔,在此刻也因他的话动容。
“……谢谢、”
来到英国之后第一次收到如此赤忱的善意,格里塔愣怔地眨了眨眼睛,收起了自己的尖刺。 “我不知道……”
他放下了切面包的刀子,尴尬摸了摸耳垂。美丽的脸颊闪过难以启齿的羞赧。
马尔科姆捕捉到某种微妙的信号,语气也变得轻快。
“没关系,哦,顺带一提,主屋的后门没锁,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拿着那瓶番茄酱,脸上的笑容变得爽朗,重新找回主场,神态变得更加自信。
“其实,作为供货商,我有格伦维庄园的钥匙。”
“但是、请放心,我不会随便闯进来的,下次来拜访,我会敲门。”
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底交代了个干净。
这种坦诚的态度,更是让格里塔对他的态度一再软化。
他心想:马尔科姆看起来是个好人,也许自己不需要这么紧绷。
短暂的犹豫后,格里塔迈开了步子,主动拉进了与马尔科姆的距离。
“格里塔。格里塔·埃文斯。”
他走上前,对着马尔科姆伸出手。
雪白的手腕露出一截,隐约能够看到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像是古董店里才会摆着的中国瓷器,男人的手腕能这么漂亮吗?
马尔科姆的视线凝在格里塔细白的手腕上,不自觉走了神。
“马尔科姆先生?”
直到面前传来疑惑的声音,马尔科姆才回过神来,局促地伸出手,握住格里塔的手。
“我是马尔科姆,很高兴见到你。”
掌心交握,温润的凉意透过皮肉传递到神经中,细微的电流便通过两个人掌心相贴的地方,沿着神经流窜到了马尔科姆的脊背。那一闪而过的微妙感觉,让马尔科姆不禁眯了眯眼睛。
“……很高兴认识您。”
格里塔也露出了礼貌的笑容,只是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远不如他在希夏尔夫妇面前时来得松快自然。显然与马尔科姆接触还是带给了他不少的压力。
作为成年男性,马尔科姆的手掌干燥又温暖,他的身体一定是健康且气血十足的,这一点可以从他宽阔的肩背被体现出来。
可靠,成为,富有安全感,这是马尔科姆一概给人的印象,然而格里塔却是个例外。
马尔科姆所有的男性特征,包括那成熟的气质,都让格里塔由衷地感到不安,仅仅是掌心接触便让格里塔的心开始狂跳,于是格里塔本能地松开力道,想要结束这个让人不安的握手,并远离马尔科姆。
然而寒暄已过,手掌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格里塔那刚刚有所软化的内心,以极快的速度顷刻间冰封,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乃至彻底消失,恐慌与不安如藤蔓细细密密地爬上他的心房,叫他的脸颊重新被苍白光顾。
“呃、”
格里塔抽了抽手,用的力道不算大,却也足够他发现问题,无法撼动马尔科姆分毫,意识到某种异常,他的手指越发冰冷,寒意从指尖蔓延,连马尔科姆都无法捂热。
格里塔的脸色变得难堪,细看之下,还可以发现他隐藏起来的一丝慌张。
这真是糟糕极了。
“马尔科姆先生,拜托、请放开我——”
强烈控诉的声音终于再次唤回了马尔科姆的注意,没叫事情朝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啊、哦!抱歉。”
马尔科姆如梦初醒般松开了他的手。
微凉细腻的触感缓缓抽离,他下意识想要挽留,手指勾动,停顿一秒,马尔科姆又收回了手,作为掩饰,他的脸上重新勾起了爽朗的笑容。
“格里塔,原谅我的粗鲁。”
“镇子上从没有出现过亚洲面孔,我对你总是控制不住地好奇。”
“你是中国人?”
他微笑着盖过了此刻的不愉快。然而目光落在格里塔身上,却多多少少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发现对方对他的态度再次变得冷漠。
格里塔抬手搂着胳膊,眼睛下意识看向布拉姆斯的方向,他的唇角微抿,颊肉微微嘟起,颇有些不悦的意味。
马尔科姆暗叹一声该死。方才为了缓和关系做的一切努力都因为他刚刚的失误白费了。
格里塔不知道马尔科姆的所思所想,他侧着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不是很情愿地回答了马尔科姆的问题。
看起来是即使生气了,也不会朝对方发泄,会隐忍的人——马尔科姆观察着他。
“哦!你的名字……”
马尔科姆做出惊讶的表情,想要顺藤摸瓜探寻更多。
“我是被收养的。”
格里塔无意透露自己的太多信息,也不想与马尔科姆再相处下去,属于男人的体温依旧残留在他的手掌上,在马尔科姆看不见的地方,格里塔被马尔科姆握过的那只手正在轻蹭衣服。
“我很抱歉,马尔科姆先生,但是、”
格里塔不想继续被牵着鼻子走。
他看了眼厨房墙壁上的挂钟,掌心始终残留着异样的温度,无法抹除,致使格里塔的神情更加冷漠,甚至有些冷酷。这是格里塔一概的自我防御的表现。
“接下来是布拉姆斯少爷的文化课时间……”
他并没有把话说得过于直白,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用自己要照顾的对象当做借口。
其本人的掩饰也并不高明,说完这话,格里塔抱起人偶,直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那双琉璃似的黑色眼睛,静静地凝视着马尔科姆。
他明晃晃地下达逐客令,面上却不动声色,固执地等待马尔科姆离开。
马尔科姆被那眼神看得失言,他站在原地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感觉掌心酥麻。
真是可爱。
任何稍微出格的事情,都可以将眼前的人打碎、那层故作冷漠的外壳并不坚硬,如陶瓷般空有华美的外表,内里全然柔软,或许还蓄满了泪水,真受到某种冒犯,恐怕会直接落下眼泪,将漂亮的面容哭得绯红。
马尔科姆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过头了,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思索着自己今日的异常,按捺住内心无端想要亲近格里塔的念头,不叫自己再做出什么讨人厌的事情。
“哦、当然、现在是文化课时间,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现在已经没事了,我马上离开。”
他接受了格里塔的说辞,顺势离开,不过在临走前,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名片。
他灰棕色的眼睛,颇有些眼巴巴的意味。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欢迎你随时打给我。”
见格里塔没有伸手,马尔科姆便将名片留在桌上,告诉了格里塔最近一段时间会有暴雨的事情后,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格里塔抱着人偶走到了后门,目送马尔科姆启动卡车之后,这才回到屋子里,把后门关起来并上了锁。
做完这些还不够,之后,他又抱着人偶在一层的其他房间里巡视。
检查了所有的门窗,确保它们全部上了锁,格里塔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
“刚才的事真的吓到我了,我还以为……”
他哑然失笑,暗叹自己的多心,可神**言又止,似乎隐藏着什么。
“没什么,布拉姆斯,我只是、”
意识到自己已经逃到了英国,格里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有些敏感。”
“我希望你没有被我的神经质吓到。”
他眼睫半瞌,不安地喃喃自语。
厨房发生的种种让格里塔感到疲惫,他想要将人偶抱回到卧室,可路过一楼路过储酒室的时候,发现储酒室的大门诡异敞开着,像是在欢迎他进去一样。
刚才那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吗?
格里塔疑惑地驻足观望,却也并没有想太多,当即改变了方向,抱着人偶走进了储酒室。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具红酒架子。
希夏尔太太在离开前曾特意留话,允许格里塔从储酒室拿取红酒喝,说实话这样的待遇,对于住家保姆来说,实在是优渥过头了。
尤其是站在酒格前,看着那一瓶瓶明显年代久远,价格不菲的红酒,格里塔不由得感叹希夏尔太太的大方。
待在蒙大拿的时候,格里塔就有着喝酒助眠的习惯,这习惯产生的原因并不光彩,记忆闪回,想起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格里塔抵触地垂下眼睛,抱着人偶转身就要离开。
若真叫他如此离开,过于浪费。
砰——
身后响起闷响。
格里塔下意识地转身,眸光下落,锁定了一瓶从黑暗中缓缓滚动出来的墨绿酒瓶。
“……”
这酒瓶出现的过于刻意,实在叫人不去多想。好似某种陷阱,粗糙低劣得可怕。
格里塔抱着人偶的手指瞬间收紧,他僵立在原地,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昏暗的室内,惊悚地不停扫视,他一无所获,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这便有些说不通。
紧张不安的气氛在死寂中蔓延,格里塔好似枯木已深根在原地,他不言不语,唯有一双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了他还是呼吸尚村的活人。
终于、
“吱吱……”
阴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格里塔的眼睛瞬间看了过去,细细的胡须轻轻颤抖,一只灰色毛皮的老鼠探头探脑,从空掉的红酒格里钻了出来,完美地解释了这场意外。
老鼠粉红色的光裸尾巴在地面划拉出不规则的痕迹,格里塔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它,直到那一条细长消失在黑暗中,他从陡然从雕塑状态退出,重新找回了呼吸。
方才的对峙并非风平浪静,格里塔的胳膊被人偶的关节硌得生疼,他低低喘息着,后背落下了冷汗。这并非是正常人会有的表现,此前的种种均表现出格里塔隐藏的某种心理异常。
在应聘保姆这件事情上,他显然隐藏了更多实情。好在面试已然通过,现在整个庄园都是他的安全区,无人会发现并揭露他的问题。
格里塔拥有发疯、展现真实的空间,然而他并不打算放纵。
“我不能再这样了……”
“一切都过去了。”
他缓缓调整呼吸,直到神色如常,眼神不再涣散,他喃喃自语了几句,抱着人偶走到角落,捡起了那瓶跌落的红酒。
格里塔半垂着眼睛,晦涩的眸光从睫毛下探出,他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的红酒,无视自己被那陈年灰烬染污的掌心。
他检查了一下红酒,墨绿色的酒瓶底部有着十分明显的白色裂纹,刚才的跌落事件给它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
于是格里塔把那瓶红酒拿去了厨房,找来抹布将酒瓶上的尘土拭去,他捏着铅笔,认真地将红酒瓶身的信息记录在便签本上。
做完这一切,厨房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中。
格里塔站在桌前,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便签,人偶被他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对着他的方向。
窗外的天气依旧是阴沉的,含覆着水汽的阴云盘桓在庄园的上空,寒风吹过,枝叶萧瑟,石砖地上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本就晦暗的日光被无声地吞噬。
良久,细白的手指拿着开瓶器将红酒开封,紫红色的酒液倾倒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中,激荡出动人心魄的弧度。
格里塔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红酒杯的最细端,他用着阴郁、厌倦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酒液,仿佛那是他的生死仇敌,他无法容忍它的存在,又无法轻易将它消除,便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玻璃酒杯也缓缓倾斜,直至贴住了某人柔软殷红的嘴唇,让那丰盈的唇肉下陷,紫红色的馥郁液体沿着他翕开的唇缝流入隐秘的口腔内部,甘甜厚重的气息染上舌尖,那双黑色的眼眸缓缓漫上水色。
“呕、”
干呕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格里塔撑手支在水槽上,他面色难看,眼眸中翻涌着极端的痛苦,只一瞬又被湿漉漉的水意给清洗。
[化身精神-1]
将唇舌中含着的红酒吐出,格里塔咽下了呕吐的**,他的脊背躬起,衣服下的身子越发清瘦,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水槽中的红酒流入下水道,他的呼吸凌乱了一秒。
哗啦、
高脚杯中的红酒被全数泼洒进水槽。
格里塔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绷起了经络,他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滴红酒恋恋不舍地从杯沿跌落,他猛地站直身体,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
格里塔抱着人偶走出了厨房。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一双漂亮的眼睛无声地耷拉着,可以窥出方才的异常,他的神色恹恹,抱着人偶的动作却万分珍重,直到抱着人偶回到了属于它的房间。
[化身精神 1]
格里塔将将人偶放回到床上,从一旁拿来一本厚重的硬壳书籍。
“今天我们来聊一聊英国的历史。”
他展开希夏尔太太为他准备好的课本,面对人偶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和顽皮调笑的情态,现在却死板沉默得可怕,与之前判若两人。甚至完全无视了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人偶躺着柔软的大床上,它的后颈被垫着枕头,以一种舒适的姿态面向格里塔,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它才有了种主人的姿态,仿佛终于看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面无表情的脸带着些许戏谑。
它注视着格里塔,棕色的眼珠似乎是在探究格里塔的隐藏,它目不转睛,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恶魔喜欢受伤的灵魂。
格里塔读者课本,偶尔停止抬眸瞥一眼人偶,人偶始终是乖巧的,于是渐渐的,格里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没人会知道自己的失态,这里只有他和人偶。
格里塔的手指轻抚着书页,他阅读的速度愈来愈慢,到最后干脆望着眼前的人偶,他宽纵着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望着面前这个无害的、需要自己照顾的人偶,格里塔的眼睛涣散了一瞬,他似是出神了,而后眼皮缓缓下沉。
他耷拉着眼皮,却还是不知不觉被拖入睡眠,连手中的课本垂落在地都不知道。
日光下垂,呼啸的风卷起地砖上的枯黄落叶,肃穆的古堡中回荡起噩运的空响。
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布拉姆斯的房间里,就站在那张松软的床边,他的脸上带着人偶面具,长期没有修剪的头发和胡子有些乱糟糟的。
他弯腰把昏睡的格里塔拦腰抱起。
格里塔毫无知觉地靠着男人的怀中,黑色的头发贴在对方宽厚的胸膛上,他就像一只误入狼口的羔羊,从头到脚散发着柔软可欺的气质。
当然,这份可怜可爱的姿态成功逗笑了捕食者,面具下的眼睛狭长地弯起,男人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到了床上。
“格里塔,你的警惕心可不太高。”
磁性的声音带着些生涩感,却性感得要命。
男人伸出手,手指流连在格里塔的脸上,感受着那细腻柔软的触感。
“不要随便接受陌生男人送来的东西,我会不高兴的。”
他捏了捏格里塔的鼻尖。
看着格里塔不适地皱起眉头,他低笑出声。
“多么美丽啊,我可爱的格里塔。”
男人喟叹着,然后缓缓俯下身体。
深嵌在面具下的蔚蓝色眼睛,像璀璨剔透的大海,蕴含着万千光泽,闪烁着冷酷的色彩。
“我喜欢你的皮肤、”
低沉的气音喷洒在格里塔的肌肤上,男人的脸与格里塔的脸,仅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他近距离打量着格里塔,蔚蓝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竟透露着几分阴郁病态。
“现在,我也喜欢你的五官。”
沙哑的声音自面具下传出。
“也许我应该留下你的头。”
男人宽大的手掌缓缓抬起,耐心地丈量着格里塔的头颅,而后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了格里塔垂在身侧的手上。
“你的手也很漂亮。”
他赞叹地捧起格里塔的手,脑海中却闪过了不久前在厨房看见的一幕……马尔科姆曾握住过这只手。
“……”
面具下的脸颊微微抽搐,男人停顿在原地,最后松开了格里塔的手,任由其摔回在床垫上。
“你的手应该只触碰布拉姆斯。”
情绪如英国的天气般变换无常,男人突然生气了,他咬牙切齿,脖颈的青筋爆起,压抑着那暴虐的杀意。
“你是布拉姆斯的保姆。”
他低吼着,显然陷入了癫狂。
被挪开放在一边的人偶静静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它棕色的玻璃眼珠里,倒映出两人贴近的身影。
轰隆——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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