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上了年纪的钟摆不停的发出声响，昏暗的房间中唯有墙头不断旋转的换气扇将光线切断又重合，照射在我的脸上。

我举着对于少年人来说过于沉重的黑色手木仓，笔直的，冷静的，指着眼前被蒙住眼睛，口鼻的男人。

嘀嗒，嘀嗒，嘀嗒。

身后的少年微笑着，没有催促我。

嘀嗒，嘀嗒，嘀嗒。

终于在整点的钟声响起的同时，火器的轰鸣和讽刺的爆笑一齐响起。

人生是痛苦的。

至少，轻松愉快一词与沢田纲吉这个人的人生相去甚远。

并非是温饱上有什么不足，相反，以一个单亲家庭的标准来说，沢田家的生活甚至说的上富足，虽然母亲是全职太太，但是经济上似乎是得到了谁的援助，至少吃穿上并没有让沢田纲吉受过委屈，自身也有能够一起去音乐会的朋友。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十二岁，刚上初一的少年能够理解温饱得到满足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幸福的事实。

他是没有父亲的孩子这件事不论沢田家的太太如何和邻里解释，都已经成为了众人默认的事实，没有男性出入的家，只有一个人的放学路，出席学校活动的只有母亲，久而久之，即使奈奈并没有多纲吉说父亲是否还活着，他实际上就是是没有父亲的孩子这个事实也已经深刻的映在了自己和周围人的脑海之中。

而在学校中，单单没有父亲这件事，已经足够成为纲吉苦难的开端了。

小学的时期，有个孩子弄坏了奈奈给纲吉做的文具袋。

那是和橘色和米白色组合的兔子，非常可爱，非常柔软的文具袋，班上的孩子王嘲笑他用女孩子一样的东西，把他的文具袋扔出了窗外。

因为粗暴的对待，文具袋的耳朵被扯烂了，纲吉非常的生气和伤心，和那个孩子扭打在一起，他的体格当然打不过一个发育比自己好太多的男孩子，但是那是奈奈亲手给他做的文具袋，是母亲亲手做的上学的礼物。

是小小的沢田纲吉重要的宝物。

所以打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最后纲吉被打的鼻青脸肿，那个男孩也被抓花了脸。

当晚奈奈赶到学校的时候，对方的家长已经生气的对着不停道歉的老师破口大骂，被抓花脸的男孩锁在母亲怀里呜呜的哭，而纲吉则安静的坐在一旁。

在见到来的不是沢田家的男人之后，那个男孩的父亲更加的愤怒了。

“你们家怎么回事!出了这种事只让个女人过来，我和女人没什么好谈的!”

见到奈奈的班主任老师松了口气，听到男人的话又心头一跳，连忙解释起沢田家的情况，在老师和男人讲话的时候，奈奈轻轻的摸了摸纲吉的头，低声问道疼吗?

小小的纲吉摇摇头，举起了自己手里破破烂烂的文具袋。

“我保护了兔子。”

“做的好～不愧是妈妈的儿子。”

纲吉开心的笑了笑，牵动脸上的伤口又嘶的吸了口冷气。

听完老师的说明的男人冷笑一声，原本愤怒的脸上换上了嘲讽的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拉着纲吉的奈奈，纲吉很讨厌这个男人看奈奈的眼神。

“不愧是没有男人教养的家庭，儿子不懂规矩，妻子也这幅德行。”

纲吉的耳朵边开始嗡嗡作响，他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奈奈是如何上前和男人据理力争，双方家长又如何争吵，他只知道那个无比恐怖，高大的男人，对着娇小的奈奈出言不逊，和奈奈牵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妈妈在害怕。

那是当然的，女人对面体格比自己大，力量比自己强的男人，当然会害怕。

但是奈奈没有逃避，即使害怕，依然为了纲吉，为了儿子站了出来。

站在奈奈身边的，本该是一个和对方一样高大，勇猛的男人才对。

最后这场闹剧以对方家长拍桌离去不了了之。

在归家的夜路上，居民区小路上亮起了一盏盏路灯，奈奈牵着默默哭泣的纲吉，一步步的跨过光暗交接的地方。

“…对不起，妈妈。”

“不是纲的错哦。”

“但是妈妈挨打了。”

“那是对方没有教养哦，而且能保护纲，妈妈很高兴哦。”

奈奈对纲吉露出微笑，原本清秀的脸上红肿了半边，当时争吵激烈的时候，对方的母亲抓着反驳了儿子言论的纲吉就要打巴掌，被奈奈拦住了，也因为出现意外的斗殴事件，对方似乎不愿意在自己先动手的事上多有拉扯，就结束了这次闹剧。

小小的男孩哭的更厉害了，豆大的泪水落下，奈奈将纲吉抱起，小小的男孩抱着母亲的脖子，感受到了母亲红肿的脸滚烫的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

因为爸爸化作天生的星星，一直在保护着我们哦。

骗子，骗子，既然是守护着我们的话，为什么今天不来保护我，保护妈妈呢?

因为是你的错啊。

小小的纲吉突然觉得手中一松，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他蜷缩起来试图减缓刺骨的疼痛，却马上连捂着肚子的手臂一起挨了一记重踢。

乌鸦纷飞的小巷中长大的那个男孩将他书包中的东西倾倒在肮脏的地面上，在他周围还有四五个嬉笑着的男生女生，踢打纲吉的少年从里面拿出一个缝的完好的文具袋，嗤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已经从小兔子里毕业了，没想到居然还偷偷带着这种东西 。”

一旁的女生凑过来嬉笑着说道。

“因为沢田君和女孩子一样嘛，当然喜欢这些东西了。”

廉价的香水混杂着劣质的香波的气味让纲吉几欲作呕，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踢了一脚。

“你们知道吗?小学的时候，这家伙可是哭着喊‘这是mama给我做的!’哦!”

哄堂的大笑瞬间集满了这个小巷，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少年少女们的语言化作尖刀刺向了纲吉。

“不会吧！太搞笑了!这家伙是恋母癖吗?!”

“变态啊!该不会半夜也……”

“这家伙和他妈两个人单独住的，而且他老妈我见过的，脸根本不像个大妈。”

“讨厌啦，你们男生也太恶心了，大妈能有人家可爱吗?”

“当然没有环奈酱可爱啦。”

侮辱，屈辱，愤怒，通通在这一刻转化为了仇恨。

纲吉看了眼身边被自己压碎的啤酒瓶，眼中逐渐有什么东西开始死去。

他的手抓住了棕褐色的玻璃瓶。

一声惨叫和玻璃破碎的声响打断了少年人们恶意的嘲笑。

鲜红的血液顺着踢打纲吉的男孩的头部落入脖颈，半数以上飞溅到了纲吉的脸庞，他没有停顿，紧接着又敲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掉落地面的兔子文具袋已经被血污染的看不出原样，也没有停止。

周围早就空无一人。

纲吉丢掉了只剩个把手的酒瓶，挣扎着，从小巷边上的楼梯走向了天台，他的身体不再感到疼痛，他的呼吸终于通畅，他的视线漆黑一片，再看不到天空之外的地方。

终于，穿过了钢铁的横格之后，他站在了狂风吹散一切阴霾的地方。

屈辱，悔恨，后悔，所有的一切都可回归天空，回归大地，十四岁的少年摇晃着身躯，走上边缘，纵身一跃。

然后在他彻底被重力拉回肮脏的地面之时，时空仿佛停住了。

鲜艳的深褐色闯入了无光的眼睛之中。

“坚持住!”

那是个高大的，看上去有些不修篇幅的，勇猛的男人。

纲吉不自觉的回握住了那充满老茧又宽大的手。

就像抓住了蜘蛛丝那样。

“无聊呢——”

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手里的玻璃瓶随手一扔。

一个暖棕色头发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号称情报部最新研究的吐真剂就挖出来了这点东西?”

他颇为失望的伸了个懒腰，丝毫没有自己摧毁了一个少年的心来挖掘过往的自觉，他只是觉得对方单薄的履历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甚至把让人清醒的药剂给少年灌下去后，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

黑色短发，发尾面色阴郁的少年从暗处走出，提着暖棕色头发的男孩的衣领将其拖出房间。

人群的嘈杂声突然灌入纲吉的耳中，他有些呆愣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暖洋洋的阳光散落在他身上，让纲吉有了一直恍若隔世的错觉。

然后一抹棕褐色挡住了阳光，男人笑着问道。

“等很久了?”

“没有……倒是织田桑的工作结束了吗?”

“勉勉强强吧，上司把我骂了一顿。”

“因为织田桑看上去不太可靠的缘故吧?”

“也许吧。”

闲聊的细语抚平了纲吉内心隐隐作痛的地方，他直觉自己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无从找起，闲聊了片刻后，男人站起身，拍拍衣角，对着纲吉伸出手。

“回家吧。”

少年一愣，随即露出微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