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港口黑手党。
照理说,认为人生全无意义只有死亡值得追寻的太宰治,这个15.16岁的年轻男生,有时连性别的感受都变得模糊,对就算是生之本欲的食色都该毫无期待。住在集装箱里或者空白的公寓里,不依赖酒精或者药物,完成基础任务活动脑子之后就遁入一种常人无法靠近的黑虚中。这就是太宰治年少时的一种生活方式。
然而不论是对极端幻觉的追求而让他在某几个月内尝试了各种迷幻违/禁/药物,又或者是对极端清醒让他不吃不喝地对壁坐了九天。一直有个影子不厌其烦地尾随着这个脑子不正常又太聪明的年轻人。
这个影子实际上比他还年轻。
把太宰五花大绑在床头强/制戒/药、花了九天才找到太宰治在哪里呆着然后冲进仓库给他注射那针救命的葡萄糖的影子,跟年轻的黑手党要员一样有自己的绰号。太宰治被称为“爱自/杀的小子”时,影子叫“那小子的救命恩人”;太宰治成为太宰先生,被叫做“年轻的死神”时,影子变成了“死神的镰刀”;而后来太宰治成为最年轻干部,有了“太宰的敌人最大的不幸就是敌人是太宰”的说法,影子已经是尊为“黄泉路上的往生花”的可怕存在了。
———看到她时,你已经在往生路上的意思。
实际上影子既不是港口黑手党的在编成员,太宰和黄泉路也都不需要她。
她叫藤山竹。从太宰遇到森鸥外之前就默默地跟在太宰身边的、小太宰治两岁的少女。异能力是一种特殊的加强,至今没有定论,连她自己也是凭着直觉使用。
而此人至今还能一直像影子一样跟随太宰、在每次对方想要自/杀时都不顾太宰反对将人救回来,还要多亏她某种程度上可能真的和太宰治很适配。
她也是一个由于对生活和生命的解释太为虚无却执着,如幽灵一般常年浸泡在死亡和尸臭里导致性别也变得模糊,只剩下恐惧这种存在的形象。
难道她一直跟在太宰身边是想某天感化他吗?难道她是喜欢太宰治吗?
港口黑手党的任何人,从森鸥外到低层收保护费的小喽啰,全都没发下个结论。至于本人,除了中原中也这种地位的估计没人敢直接当面谈论。然而森鸥外并不关心职员的感情生活,只要创收和平衡就够了;中原中也偶尔看太宰不爽,就算爽的时候,他其实也是个很有礼貌且情感细腻的人,并不会突然袭击太宰那坨一滩死水般阴暗的内心,询问人家的恋情,更何况他认为那种东西一条青花鱼根本就没有;太宰的好友还有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很可惜,藤山竹本人从来都没在他们二人面前出现过,二人只在传言中捕风捉影,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而三人未曾碰面的原因很简洁———太宰不允许她跟到Lupin去,所以她只能在倒数第五个街道的拐角就停下,看太宰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尽头。
不过藤山竹还是悄悄去过Lupin,不过一次也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只有一只三花猫心情很好地坐在座位上。藤山坐在位置上沉默寡言,点了和太宰一样的酒,喝了一次后就再也不想碰了。不过后来她才发现太宰在别的场合也偶尔会点威士忌,然而并不饮用,只是用手指戳里面的冰球玩罢了。
藤山竹和太宰治的第一次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一个平平无奇的房间。
用非/法手段收缴了一批非/法走/私的货物,顺便顺藤摸瓜地铲除了一个妄图渗透横滨的外国组织,这个月的任务量算是提前完成了。在这个被提拔为干部的档口,太宰治的心情还是一派死寂,谈不上好不好。只是在路过Mafia旗下的商业街、商业街旗下的百货大楼时,他注意到了大楼里新开的一家服装店。哦,三个月前内部传出拉/皮/条丑闻的那个。
不管是死,恨,性,毒,还是什么别的,在这样极致的黑色地带工作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早就看到厌烦了。之前在一些分公司的时候,有几个干员或者老板很喜欢组织群/交,太宰当然没有兴趣,想看交/配去动物世界就可以了,然而现在在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甚至有着微风的和煦下午突然想起来这些,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了。
为什么?如果说性/爱的话,在津轻的家族里,说实话很早就被“照顾”过了。因此他对这个可以说是所有事情里最不感兴趣的了。不过更主要的是,他对金钱前提下,或者扩充至有利益输送关系下的性/爱实在不敢恭维。难道说他其实是个向往纯爱的人吗?这就更可笑了,实际上所有人性中估计只有“爱”是他至今为止无法感受的了。不仅是无法爱或被爱,连别人对别人的爱他也难以想象,更别说理解。
以前,大概是在十二三岁时,有个有名的心理医生来到家里,是母亲接待的他。接着说了什么后,与那个医生聊天的就成了太宰治自己。最终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这孩子很聪明,但似乎有些缺爱呢。爱对于孩子而言果然还是很特殊的吧”。这种话敢在家中直接说出来医生固然是很有勇气,然而在太宰看来更多的则是愚蠢。
爱不是必需品,爱也不特殊。实际上没有什么情感是必需品。虽说他仿佛一直在寻找什么,但他并没有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他必须找到。
如果医生得出的结论是“这孩子是个可悲的虚无主义和荒诞主义者”,那他还会高看他一眼。
然而此刻却突然有了一瞬想法。这对于当时的太宰治是很少见的状态,他没有除了死亡外“想要”的东西很久了,此刻即使是那不到一秒的想要,也让他顿住了脚步。
“……太宰先生?”
太宰看向说话的人———跟往常一样跟随着自己的藤山竹。刚遇见藤山时她还和自己差不多高,现在藤山已经需要抬头看自己了。
“小藤山,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吗?”太宰用开玩笑的轻快语气很不负责任地说。
实际上跟□□内部的大势传闻之一不一样,太宰和藤山的日常相处其实很轻快,你一句我一句,藤山虽有时像人机,有时又像不通人性的野生动物,但通常太宰都会获得一种“聊起来不算太费劲”的愉悦。唯一讨厌的就是藤山偶尔会突然展现她无机质兵器一般的冷酷直觉,讲出那么一两句直戳痛点的话,弄得太宰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顺带一提最不靠谱的传闻是藤山竹是太宰治的异能力。有这个闲心怀疑他不如去怀疑森鸥外,他一个坐拥黑色帝国的Boss平常开会还带个小女孩这才奇怪好吗?
“除了让我帮您去死,别的我都会尽力而为。”藤山竹颔首回答。
这个问题太宰也问了不止一次。第一次是藤山刚认识他的第十天,太宰身体因坠水而虚弱实在没力气甩开她,见她这么要跟着自己索性问她能否彻底为自己所用。那时候的回答还没有前面半句呢。真是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让你去死当然也可以,我都不用问。”太宰絮絮叨叨地嘀咕,“让你杀人和让你喝水一样,说不定还是后者更难办呢。”
走着走着,天上已经能看见白色的月影,当然天还是亮着,太阳就在不远处发光。太宰现在不住在集装箱里,搬进了Mafia配给的干员宿舍。其实规格已经和干部的差不多了。“反正是迟早的事”,森鸥外是这么说的。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家具,因为不需要。只是最近堆进了一大批草稿纸,太宰治以最高价买入而闲置不用,所做仅是把纸钞换成了纸张。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工资的浪费方法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没有等到结论,藤山也不追问。她话很少,因此也很难懂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两年的太宰,实际上在刚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完全能预测此人的行动轨迹,然而真正能说出“小藤山其实很好懂嘛”这句话却还要等到几年后。
“那如果我让你亲吻我,你也能做到吗?”关上大门,太宰坐在一沓不曾拆封的草稿纸上,对着还没来得及换鞋的藤山竹说。
———第一次看到藤山的动作这么僵硬呢。
看着影子一动不动的样子,太宰又用很闲适的语气补充:“还没问过小藤山的恋爱观呢,不会意外的符合大多数人的价值标准吧?没有相爱就不能发生关系的那种?还是脚踏两条船只要是爱也都可以接受的那种?”
藤山竹动作了,长到腰上的黑发遮住了部分肌肤,但能看出她并没有脸红。
“当然可以,只是我没有太练习过,不能像杀人一样保证做到很好。”
太宰预料到藤山作为“任务机器”又或者“人形兵器”出身,从小到大经历的训练一定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全面的。只是遇到太宰时藤山应该只有12.13岁,年纪太小了,应该还没到练习性/事的方面。除非任务对象有恋/童/癖,但那种人一般不会需要经验丰富的儿童。
太宰向藤山伸出手,绷带在他手心处缠绕几圈又向袖子深处盘去。
【我要你爱我,你做得到吗?】
这句话不管在当时还是在几年后二人已经成为情侣,甚至至少对外看起来相处模式很正常的现在,太宰治都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他从来不认为爱是可以要求的事情,而作为一个认为几乎一切都可取得的人,不能轻易求取的“爱”,悄悄地真的变特殊了。
“另外,恋爱观,我没有那个东西。”藤山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鞋子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门边。她走路也像影子的移动一样无声。仅仅训练到12岁就有这样天赋的成果,藤山竹或许真的是为取走挡在面前之事的呼吸而诞生的。
手搭在太宰的手上,两人的手都因伤痕而粗糙,在不知动摇与否的交握中,藤山和太宰的距离慢慢变成0,然后嘴唇触碰。
大概三秒,藤山就离开了,只是手还握着。那双黑色的眼睛不再因礼貌问题而不直视对方,此刻就那样赤/裸/裸地看着自己。现在是处在“执行任务”的状态呢,还是处在“不熟练地应用”的状态呢?
太宰用另一只手拦住藤山的腰,以藤山随时可以拒绝的速度俯下身吻了上去。
藤山的配合和太宰的请求基本是同步的。舔舐上唇时,藤山就轻轻张开嘴;吸吮下唇时,藤山就打开牙齿;交缠到深处时,藤山就也供奉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热情。
藤山真的什么都答应。
【怎么有这种人啊?】
这句话也不是当场在太宰脑海里出现的,而是在这之前就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想到。做事没有逻辑的人太宰遇到过几次,没有一个不令他鄙夷。他们的没有逻辑只能被勉强归纳于愚蠢,既不蕴含混乱的美感也不存在荒谬的坚持。他还没有虚无到连这么明显的愚蠢都否认。然而藤山竹虽然做事逻辑意外地很清晰,却总在一些时刻让太宰稍微吃惊,乃至于停顿。
所以藤山顺从地睡在地板上时,他也停顿了。
太宰也讨厌顺从———他同样也没虚无到连一点喜恶都没有。
如果藤山没有说出那句话的话,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藤山竹说:“如果太宰先生要我爱您的话,我也可以做得到。”
太宰治完全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不舒服的姿势。他的大脑处在飞速运转和完全停滞两个相悖的状态中,心脏也处在极端冰冷和大声尖啸的两个驳斥状态。
藤山竹还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见他没有动静,藤山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于是又补充:“如果是恨,我也会努力适应。虽然我觉得比爱更难办,因为我喜欢太宰先生。”
太宰建立的一些架构正从心中崩塌,他都能听见各种横梁倒下来相撞的声音。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的又一传言也可以瓦解了:藤山竹是没有感情取向的幽灵。
接下来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太宰治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起身,直到第三天都再没有对藤山竹说任何一句话。而藤山竹依然像个影子一样尽职尽责跟在太宰身后,只是心情变得揣揣不安。
等到第四天,太宰终于对藤山竹说了自那个下午后的第一句话———“别跟着我了。”———这个沉默才被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更长的将近一个月的沉默。
被赶走以后藤山竹反而不再那么担心。只是自己说出“喜欢太宰先生”和“可以爱您”这种话确实是闯祸了这个观点,到底还是让藤山竹有些伤心。
一个月后,在太宰的指挥下藤山闯进某个胆敢欺骗□□的老板的办公室,割下那人首级后又带回了先前被叛徒带走却还未来得及传送的秘密清单。天蓝海阔的码头,藤山竹还没来得及换掉溅了许多血的衣服,太宰治也不嫌热地披着那件森鸥外送的长外套,静静地看着那份回到手上的资料。
几分钟后,资料被枪击碎纸由随风飘进海里。太宰转身离去。藤山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便听见逆风而来太宰冷如海浪的声音:
“跟上,藤山。”
那是藤山竹第一次想到,这么聪明透顶的太宰先生可能也同时是个不会说话表达的小孩。
也是太宰治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第一次感到了除了死亡与虚无以外的令人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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